赵小令每个月都会来,办理手续已经熟门熟路。
边辰在一旁看着她一边填表一边与工作人员熟络地寒暄,默默在心中整理待会儿要说的台词。
说来好笑,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其实是在九年以后。
那时的边卫平看起来干瘪且老迈,和赵小令坐在一块儿比起夫妻更像是父女,唯一胜过同龄人的大概只有在监狱中被迫养生换来的平坦小腹。
进了探视室后没一会儿,边卫平在狱警的陪同下出现在了房间的另一侧。
隔着玻璃见到边辰,边卫平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欣喜。
“终于来啦,可是有一阵没见过你了,”他在入座的同时感叹道,“看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边辰尚未开口,赵小令抢着替他解释:“我们边辰这一年来可没闲着,每天都在忙工作的事,早出晚归的都顾不上休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你记得吧,他现在可出息了。”
边卫平微笑着点了点头:“嗯,边烁也跟我说过不少。”
“哦?他说什么了?”赵小令问。
“夸边辰能力强,做事利落,目光长远,有决断力,”边卫平说,“我听着可真是太欣慰了。”
赵小令扬了下眉毛:“边烁这孩子,眼光是不错的。”
“哥他帮了我很多忙,”边辰说,“能有今天的成绩,他的功劳不小。”
赵小令在墙后轻轻踢了他一脚。
“看到你们兄弟两个感情那么好,那么团结,我也就放心了,”边卫平乐呵道,“儿子这么有出息,等我出去,就能享你们的福咯!”
“你放心,边辰这孩子从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快,做什么都是最优秀的。”赵小令说。
边辰笑了笑,做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我才刚起步,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学习。可惜见面不方便,不然就能随时向你请教。”
“今天不就是个机会吗,”边卫平有意指点一下儿子,十分积极,“有什么想问的,说说看?”
“那……也好,”边辰说,“听说你以前涉足过房地产?”
原本笑眯眯的边卫平顿时表情一僵。
赵小令又踢了边辰一脚,边辰不为所动,依旧面带微笑,一脸诚恳:“就是那个天福佳苑,哦不对……当时的名字是叫新维尔纳花园,是不是?”
“记不太清了,”边卫平舔了舔嘴唇,“怎么了?”
“我在考虑投资天富佳苑三期,做了下功课,发现这楼盘在改名以前由你经手过,觉得还挺有缘分的,”边辰说,“想试试手,但爷爷不太支持。爸你觉得呢?”
赵小令在底下又拉又拽,见边辰不为所动,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难得见面,说这些做什么,”她强行打断话题,“今天休息,就别聊公事了。”
“就是难得,才不能浪费嘛,”边辰说,“爸,你觉得呢?”
边卫平对墙后母子俩的互动一无所知,只当边辰是真心求教,怕儿子踩了坑,说道:“你先别冲动,这里面水很深,三言两语说不清。我当初就是……唉,说来复杂,总之,这地方不太吉利……”
他欲言又止,边辰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哦,这我知道。我查到一期之前出过命案,好像就是因为这个才改名的。爸你肯定也知道这件事吧?”
“什么命案,拿就是意外,”边卫平连连摇头,“有一些刁民故意来闹事,推推嚷嚷,有个人一不小心摔了,脑袋嗑在台阶上就这么死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些人非要小题大做,最后怪到我头上——”
“别说了,”赵小令当着他的面拍了边辰一下,“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不知道你爸被这件事害得多惨吗?”
“什么?”边辰一脸意外,“爸和这件事有关系?你没跟我提过啊。”
“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提也罢,”边卫平说,“反正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我劝你别出手。你爷爷反对,总有他的道理。”
边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后又问:“你记不记得当时出事的那个人的名字?”
边卫平皱眉:“这我哪会知道。”
“也是。”边辰笑了笑。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交握在了一块儿,依旧止不住轻颤。
细节完全对上了,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巧合的事。
“对了,有个好消息,”赵小令转移了话题,“我们边辰交女朋友了。”
“是吗?”边卫平的表情顿时舒展了不少,“什么样的姑娘?”
“爸给介绍的,大家闺秀,”她说着拿出手机,“有照片,我给你看。”
“不错嘛,看起来大大方方的,”边卫平很满意,“在一起多久了?”
“才刚开始接触,”边辰说,“妈,你也太心急了。”
边卫平在监狱里呆了十多年,对边辰取向和过往黑历史一概不知,只当他是在害羞,笑道:“也不小了,该考虑了,先成家后立业。”
边辰不想多说,给他画饼:“嗯,在计划了。”
那之后他们又闲聊了会儿。赵小令向边卫平提起了丁雨薇的家世,边卫平满意极了,说过去打过交道。
赵小令也对丁雨薇很满意。
这挺滑稽的,她当初不止一次在边辰面前讥讽边卫平的前妻除了出身一无是处,如今欣赏丁雨薇却只为两家人门当户对。
探监结束后,边辰陪着赵小令吃了顿饭。
“你今天是不是故意的?”她问边辰,“特地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些,是不是?”
“我真的想投资,结果查到那些吓了一跳,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边辰说。
“那你问我不就行了,”赵小令说,“他就是因为这事儿进去的。”
“我又不是没问过你。”边辰说。
赵小令甩他一眼,问道:“你和丁家二小姐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说不好,”边辰说,“没什么共同语言。”
“这有什么关系。”赵小令说,“你还想找知音呢?”
“人家小姑娘觉得这有关系,我也没办法。”
“放心吧,我都给你打听过了,”赵小令说,“这姑娘的亲妈当初就是和男人私奔走的,家里对这事儿特别忌讳,不会允许她乱来的。”
边辰心想,难怪当初丁雨薇说自己没有母亲。
“再说了,我儿子个子高长得帅,仪表堂堂,跟她家世相当。她要是连你都看不上,那眼光未免也太高了。”
边辰不置可否。
他听礼子宁形容过那位“学长”,单说外表挺普通的,可见审美这东西没什么逻辑,很难用理性琢磨。
前几天他心烦意乱,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调整好心态后,他回想整件事,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出现坏了丁雨薇的好事。
若非提前成器被边学笙签了红线,说不定丁雨薇已经和她心爱的学长在一起了。
这一年来,他一路顺风顺水,所有的事都在往比过去更好的方向发展,这可以说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坏消息。
毁人姻缘可不是小事儿,边辰思考过后给礼子宁派了个任务。
礼子宁和丁雨薇投缘,可以找机会打听一下内情,顺便试着推一把,挽救一下这对小情侣。
礼子宁坐在餐厅桌旁,眉头紧皱。
“那时候我们身边的人都默认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丁雨薇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吸管搅拌着面前的饮料杯,“他就是不肯开口……虽然一开始确实是我比较主动啦,但就是因为都是我主动,所以会希望由他来捅破窗户纸啊!他非要磨磨唧唧的……如果他早点跟我表白,我们早就在一起了,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呃……”礼子宁强行拉回自己放飞的思绪,问道,“为什么?”
“如果已经正式在一起了,那我肯定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
“那到底为什么突然想放弃?”礼子宁问。
丁雨薇有点儿受不了他了,皱眉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呀,因为你们家边辰啊!”
礼子宁眨了眨眼。
“家里突然跟我说要给我介绍个男人,”丁雨薇说,“就是他。我当时说不想见,我爷爷就夸他优秀,劝我见一下不吃亏。我说我想自己找,他脸一下就拉得老长老长。”
“他对你很严格?”礼子宁问。
“也不算……但在这件事上有点坚持,”丁雨薇叹气,“他跟我说,这次看不上没关系,以后再给我介绍别的,他认识很多青年才俊,一定有能让我满意的,别自己乱找,不靠谱。”
“意思是,一定得通过他才行?”
“嗯,他觉得我自己乱找不会有好结果的,因为他女儿就……”丁雨薇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他女儿,那是你的姨妈?”
“不是,我叫他爷爷,跟他姓,但其实他是我外公,他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妈妈,”丁雨薇说,“我……有一件事,我从来没跟身边任何人提起过,我告诉你,你别跟任何人提,跟边辰也不能说。”
“那你还是别说了,”礼子宁说,“我不可能瞒他。”
“……”
“既然谁都不说,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因为……因为感觉你很亲切啊,像我的弟弟。”
礼子宁笑了:“我比你大吧。”
“我是你学姐,我今年二十了。”丁雨薇说。
“我也二十,”礼子宁说,“你生日是几月?”
“六月,”丁雨薇说,“六月二十五日。”
礼子宁一愣。
“你呢?”丁雨薇问。
“……和你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