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他们在外面浑然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若是里面的人有意要伤楚樽行,他根本没机会抵抗。
云尘本能地心下害怕,不管不顾就要去抽他的手:“先把手拿出来!”
“殿下,听我说。”楚樽行将云尘的手腕压在自己大臂上,温言道,“门里是死人,无事的。”
听他说得笃定,云尘慌了的神这才徐徐归于原位,眉眼间却还是存着些顾虑:“为何会有死人?”
“打开看看便知。”楚樽行道。
他将抵在门后的那只手扫到地上,侧身贴着门又往里面伸了些许,总算是触到一个半球状的物体。他借力将其往右边猛地一旋,门便急速朝里面打开。
云尘一把扶住楚樽行没站稳的身体,利落地撕下长袍一角将他手臂上被门缝磨出的道道血痕仔细裹好,揽在掌上捂了捂。
“皮外伤,无妨。”
楚樽行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将他拉后几步,只等面前石门全部开启后才带着他一步一顿地往里走。
随着火折子将里面照得越发明亮,门内场景逐渐清晰划一地展现在两人面前。
石门里面遍地都是死人。
男男女女还夹杂着半大孩子,全都杂乱无章地堆放在一起,尸体上还零零散散地爬着些灰白的蛆虫,正不断蠕动着身躯啃食血肉。
似是石门开启的动静太大,一具女尸从尸山顶上滚落下来,左手软软地正巧搭落在二人脚前。
她身上满是刀伤,两条大腿几乎被割的只剩森森白骨。
楚樽行抬眼望去,人堆里有的尸身已经腐烂,正往外散着难耐的尸臭味。有的却像是刚死不久,皮肉都还未曾发青团皱在一起。
但这些尸体却都有一处共通点,便是身上都被剜去了不少肉,有些甚至打眼一看就知是硬生生流干了血死的。
面前尸横遍地的惨状是何人手笔简直不言而喻。
云尘蹲下身,胃里一阵翻滚,他方才在外面感受到的阴风,怕就是来自于这些身死之人的怨气。
“这些应该就是南水县跟镇泉县近几月失踪的人。”楚樽行心里也不失震惊,他俯下身将云尘拉起,又替他掸了掸落在袍尾上的灰。
“这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廖秋,他好大的胆子!”云尘气得眼眶通红,堂堂一县之主,竟将自己百姓折磨至此。
楚樽行将他揽到身前,云尘趴在他肩头狠狠闭了闭眼,不忍再看这些枉死之人。
楚樽行借着火折子的光看向先前摸到的那具尸体,她眼睛瞪得老大,眼里都是不甘和绝望。头上还插着只手工做的木簪,做工粗糙,像是出自初学者之手,不知是她父亲还是心爱之人相赠。
她身后的血迹一路延伸到尸堆附近,怕是送来的时候还有意识,却也只能在惊恐蔓延中等死。求生的本能让她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出口,却最终还是倒在了一扇决绝又出不去的门边。
楚樽行俯身轻轻盖上她的眼皮,随后带着云尘出了石门。
“我去看看其他门,殿下就在这等我可好?”
楚樽行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想拉他坐下,云尘却摇了摇头,坚持道:“不行,我跟你一起。”
这里太过诡异,怎能放心让他一人冒这个险。
楚樽行无法,只好带着他将剩余的门一一探查一番。门内意料之中的全是尸体,每张脸上都布满怨惧,死不瞑目。
楚樽行在尸堆里挑了些容易辨认的小物件带出来,擦干净了摆在旁边:“人是带不回去了,好在能带些物件回去,也好试着替他们寻寻亲人。”
云尘将那些东西挨个包好,冷笑一声:“不解决了廖秋,怕是也没人敢出来认尸。”
这都是些寻常百姓,又有何资本与官府相抗?
廖秋定是暗中派人或是软硬皆施,或是威逼利诱地将人封了口,倘若他们管不住自己的嘴,那无疑在他们将此事捅出去之前,自己就要先一步命丧黄泉。
云尘咬牙暗骂,心里恨不得将廖秋扒下一层皮来,当真是个连畜生都不如东西。要是这一趟他们不曾来南水县,那此事只怕永无见天之日,这些冤魂也只能一直委身于这阴冷山道迟迟得不到告慰。
而始作俑者,则照旧心安理得地坐在高位之上,恍若无事发生。
楚樽行将东西收好,刚想上前询问云尘是否要出去,却骤然间听到一阵爆炸般的轰鸣声从顶上传来。
细碎的泥石土块不断坠落下来,地面也由慢及快地剧烈晃动。
老旧山体本就隐隐开裂,又恰逢上南水雨季,终究还是承受不住层层重压顷刻间坍塌下来。
“阿行!”
楚樽行头顶一块巨石脱离山壁径直砸落,云尘几乎瞬间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就想扑上去护住他,却被他抢先疾步冲上来压在身下。
犹如巨龙自地底翻腾,山洞间无数巨石接连崩落,整片天地顿时猛烈地摇动起来。耳边是声声催命一般的巨响,不过转眼间的功夫便将二人吞没其中。
楚樽行半跪在云尘身前,双手撑在他身后的石壁上将人牢牢地护在怀里。
数不清的碎石重物相继落在他背上,楚樽行明显压制过的闷哼声不断传入云尘耳边。云尘心下一紧,不由分说地就想调换两人位置将他转到身下,却被楚樽行单手扣住两只手腕死死挣脱不得。
“别动!”楚樽行低喝一声。
身后巨响渐渐平息,随即而来的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们所在的位置被两块巨石交错相顶着,勉强给二人留了些许活动的空间。
楚樽行见状缓缓松了口气,整个人顿时像被抽走了支撑物一般软倒下去,重重砸在云尘身上。
“阿行!”
山洞里光线本就暗淡无比,现下被石块一埋,眼前更是漆黑一片。云尘惊慌失措地环抱住他,触手便是一片片粘稠的液体,鼻尖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阿……行?”云尘轻晃着趴在自己身上毫无动静的人,心下止不住地惶恐,声音也顿时染上几分哽咽。
楚樽行到底还是舍不得他担心,短暂的昏厥过后,眼前还未清明他便先勉力动了动身子,轻声道:“殿下可有受伤?”
他声音很轻,若不是云尘为了检查伤势恰好凑在他的嘴边,怕是根本听不到这声询问。
云尘整个人紧绷着,抖着手慢慢将楚樽行揽到自己身侧。臂膀上的身子有些轻颤,他看不清他的神情,便只能贴上他的唇判断他是否有说话。
楚樽行略带紊乱的呼吸声落在他脸侧,烫得他眼眶通红。
“殿下……”楚樽行顿了一下,轻缓了大半晌,再开口时声音便沉哑了些,没了先前的虚弱,“别担心,虽说此行来后山并无人知晓,但廖秋的人来往后山是萧大人告知我们的,倘若他发现我们不见,自会想到来此地寻人。”
云尘一颗心系在他的伤处,那里还听得进去旁的,只随意低应了几声便想扯了外袍替他包扎。
楚樽行拦住他的手,将他脱了一半的外袍重新拉上去:“洞里不比外边,算着时辰这阵也当入夜了,夜间寒气重,殿下不可乱来。”
“什么叫乱来?”云尘不依,瞪了他一眼,强硬地将外衣脱下来替他包好,“这伤若再不包扎好,这才是真的乱来。”
许是因为紧绷的神经逐渐松缓,后背的钝痛这阵才密密麻麻如附骨之疽般苏醒过来,楚樽行合上眼,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却还是控制不住地细微颤动。
云尘将头埋在他怀里,片刻后,他喃喃吐出一句,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再问自己。
“疼不疼……”
楚樽行听出了他话语间的后怕跟自责,垂眸揉了揉他的后颈,温声道:“不疼,方才我躲着了点,皮外伤罢了。”
“当真?你自小可就从未骗过我……”
“当真。”楚樽行道。
夜间袭来,洞内的温度降得越来越低,身后的石壁正徐徐往外冒着寒气。楚樽行方才陪着云尘说了会儿话便又沉沉昏了过去,云尘将他搂在自己怀里,手掌抚上他微凉的侧脸缓缓摩挲着,心下又酸又疼。
他知道他没说实话,山洞坍塌时他死死压在自己身上,又何来躲藏一说。
这么多的重石接连砸下来怎么会仅仅只是皮外伤,他每次开口时声音里强压下去的疼意他也不是没听出来,只是他害怕自己担心,自己便只能顺了他假意不知。
他们此行没有通知任何人,即便萧锦含能发觉不对带人寻来,只怕也得等个三四天。
自己毫发无伤倒无事,可他呢。
云尘将身上衣物脱下来盖到楚樽行身上,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的唇角,继而轻轻压上去吮吸了良久才不舍地撤回身子重新抱着他睡下,掌心贴在他胸口往里微微送着内息。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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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