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小二着急忙慌,不断地往房内送着热水。老医师来回踱步在楚樽行床前,又是把脉又是叹气。
“老先生,他如何了?”萧锦含见他这样,心下也有些拿不准,紧张地站在一旁小心试探道。
老医师噤声了片刻,随即重重呼出一口气:“这小子,是真命大啊。”
他方才按上楚樽行手腕时,险些没探出他的脉象。前后施了有数十根银针,又传了不少内力进去,才算勉强将人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整个背上没有一块好肉,多半数伤都深可见骨,腕上那些划痕就更不必说了。”老医师摇感慨了两声,“我方才第一眼见他,险些以为你们让我来救个死人。如此重的伤,半身血都流干了,就这样还能活下来,可不是命大吗。”
萧锦含没做声,心下也是止不住的后怕。
这么些天他就是再愚钝也能隐约察觉出楚樽行跟云尘二人间有些异常,他虽摸不清楚是何处异常,但却能确定他们之间并非仅仅主仆之谊。
“另一个呢?不是说还有一个也需我去看看吗?”老医师起身问道。
“还请老先生随我来。”萧锦含回过神来,领着他往外走。
只是还未等两人踏出房门,门便从外面被猛得推开,云尘看见他们,脱口便道:“阿行呢?”
“公子怎的起来了?”萧锦含急忙迎上去扶住他。
云尘甩开他的手,步伐稍带踉跄地走到楚樽行床前。老医师见他面色发白,浑然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一时心下了然,上前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腕。
“你没什么大事,就是身子虚了些,这几日还得好生补着。”
“老先生,他怎么样了?”
云尘回过身,脚下晃荡了几步。老医师抬掌将他按回椅子上:“原先是有事,好在现下无事了。”
“我方才已经让苑儿去抓药了。”老医师递过一张方子,“得亏他是个习武之人,本就底子就不差,照着这方子喝个七八天便能痊愈个大概。只是这外伤急不得,还需慢慢养着。”
云尘起身感激地朝他鞠了一躬:“多谢老先生。”
“机缘巧合碰上你们,能救就顺手救了,何须言谢。”老医师摆了摆手,“不过你这下属倒是衷心,若不是他一直放血助你撑着,你怕也等不到这时候。”
“放血?”
云尘瞳孔骤然一紧,连忙翻开楚樽行的手腕,果真在上面看到了一道道狰狞的划痕。
他顿时明白了过来,先前他们被困在洞中的时候他虽是昏迷不醒,但也模糊觉着自己口中时不时便会泛起一阵血腥味。
他只当是自己烧糊涂咬破了舌尖,没想到竟是……
云尘垂眸望向趴在床上之人,心里又气又疼。
老神医打眼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眉头微挑,心知云尘这几日怕是不会踏出这间房门了,便转头对萧锦含道:“去拿些肉粥上来,他们二人这几日只能吃肉粥,且不可多用油盐。”
萧锦含答应了声,颔首替众人轻掩上门。
云尘握了握楚樽行的手,勉力敛回情绪,恭敬问道:“敢问老先生如何称呼?”
“楼仓。”
“楼神医?”云尘坐直身板,面上有些诧异。
“你认得我?”楼仓疑惑道。
“听何太医提过几次,楼前辈可还记得何明哲?”云尘道,“何太医医术已是精湛,可每逢旁人夸他,他都要再提一嘴他的师父。多的还不肯说,只说是个世外高人,自己的医术还及不上他十分之一。”
“明哲惯会夸大其词,我只是个随处游荡的蹩脚郎中,侥幸救过一些人罢了,哪里称的上什么神医。”楼仓捋了捋胡子,笑道,“不过你既认识明哲,想必也是宫里的人吧。”
“正是。”云尘道。
楼仓点了点头,对他的身份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只是他对此并无兴趣,更无心多问。
云尘望了眼楚樽行,轻声问道:“楼前辈,他要何时才能醒来?”
“人既然活过来了自然能醒,约莫就这几日吧。”楼仓道,“切记每日三顿的药不能少,若能喂的进东西便给他喝些肉粥,若不能,灌些清水也行。苑儿是我的徒孙,这几日我会将他留在此处,你有事让他来寻我便可。”
楼仓吩咐完就出了房门,云尘握住楚樽行的手来回搓了搓,无言地坐在一旁看着他。
萧锦含将几碗肉粥端上来,云尘出声叫住他:“等等,还有一事要你去办。”
“殿下请说。”萧锦含道。
“后山洞里还有好些人,应该就是近期失踪的百姓。你带人试试能不能将尸体完整挖出来,也好让他们安了魂。”云尘顿了顿,冷声道,“还有,即刻命人羁押廖秋,将廖府给我层层封死,一只鸟兽都不许飞出!”
“是。”萧锦含神情严肃地颔首应道,随后替两人掩了门。
云尘端起肉粥,将里面的米粒颗颗碾碎后试探着喂进楚樽行嘴里,可躺在床上安睡之人似乎并不情愿配合,无论喂进多少都会原封不动地从嘴角尽数流出。
试了几回后云尘也有些急了,索性便自己含了一口,贴上他的唇瓣缓缓渡过去,来回磨了快半个时辰,手里的小碗才总算见了底。
他拿了块湿布,刚想俯下腰替他擦擦身子,怀里却骤然掉下来一块硬物,落在地上发出“咣啷”一声清响。
云尘蹲身将它捡回手里,待看清是何物后眼圈顿时有些发热。
躺在手心里的是枚圆状玉佩,正是之前在洞里时,他从楚樽行衣服里找出来随手揣到身上的那块。
玉佩中间镂空地刻着一个“尘”字,就连旁边缀着的银白穗子也是自己常年喜欢的样式。
云尘紧紧握着手上的玉佩,大脑里的情绪却如同细线根根缠绕般纷乱冗杂,任他如何理也理不清。
他脱了鞋侧躺在楚樽行旁边,将他散落在脸旁的碎发拨至耳后,凑上去落下一个略带苦涩的湿吻。
“傻子……”
楚樽行这一觉睡了整整三日。
期间云济跟萧谓浊他们得到坍塌消息后便即刻赶了回来,萧锦含则带人将洞里的人全数挖了出来。
不过挖出来的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些被砸得七零八碎的尸块。
云尘将楚樽行从尸身上带回来的物件交给萧锦含,让他尽量帮他们寻寻亲人,寻不到的就挑个风水地方好生安葬了。
萧谓浊跟云济在镇泉县那边查到的线索也都不约而同地指向廖秋,云尘当日便加急给宫内去了封信,又将廖秋从廖府转移到县衙的大牢暂为羁押。
等处理完这一连串的事后,云尘才得了空闲,他靠在床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尘儿,你都连着数日未曾合眼了,今晚莫在熬着了。”云济皱眉道,“楚侍卫这边我帮你守着,若他醒了我定第一时间去叫你可好?”
云尘头也不抬地摆了摆手:“不必了,我陪着他。”
云济还想说些什么,萧谓浊却一把拉过他轻轻摇了摇头:“小济,陪我去楼下煎药。”
云济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眼盯着被子出神的云尘,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被萧谓浊拖着出了房门。
云尘这些天日日按时按律地给楚樽行喂药上药,他后背上的伤只有亲眼见过才知有多狰狞,而且上面除了山石砸出来的伤外,还有多数像是鞭打留下的疤。
云尘每次给他上药时心里都如刀绞一般疼,可偏生他又不肯假手于人,定要自己亲力亲为才能勉强安心。
眼见他背上的伤口逐渐愈合转好,可楚樽行却还是迟迟不愿醒来。云尘只当他太累了,也不催他,只是安静地在一旁陪着,等他何时乐意了再醒来便是。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云尘正下楼端上来刚煎好的药,一路走一路将药搅拌至常温。刚准备照往常一般给楚樽行喂进去,却猝然间对上他望向自己的目光。
云尘双脚顿时僵在原地,手中一个没拿稳,药碗应声碎落,瓷片混着药汁尽数散落在脚边。
楚樽行望着他,哑声问道:“殿下可有烫着?”
云尘没应声,只是有些迷茫地盯着他发呆。
见他愣住不动,楚樽行撑着床便想起身,云尘这才急匆匆回了神小跑过去:“别乱动!”
楚樽行任凭他将自己重新轻压回床上,瞥见他眼下的乌青憔悴,心里一阵泛酸:“殿下怎的也不好好歇息?”
他现下讲话还有些吃力,短短几个字都需断断续续许久才能说清。
云尘紧张地握住他的手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先去找楼前辈过来。”
他说着便想走,楚樽行却反手拦住他,微微摇了摇头。
“那我去给你端点热粥上来。”
自楚樽行醒来后,云尘整个人便显得异常急促不安。
这几日他没日没夜地守着他,实在扛不住了就趴在床边微瞌一会儿,可往往一点小动静就能将他顿时吓醒。
眼前的场景他已经梦见过好多回了,次次都是惊喜,可又次次都是幻影。
他眼下根本不敢上前过多打扰,生怕又是空欢喜一场。
“殿下。”楚樽行叫住他,撑起身子抬手挥了挥,“过来。”
云尘一言不发地走回床前,楚樽行拉着他的指尖贴上自己的侧腕:“殿下试试。”
指下脉搏平稳地跳动着,一下接着一下,逐渐震散了云尘心里久久挥之不去的惶恐。他缓缓对上楚樽行的目光,轻声道:“可算是舍得起了……”
楚樽行心里也有些恍惚,他从没想过自己竟还有机会能同他说话。可等人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拍了下他的手。
云尘这时才不由分说地上前环抱住他,埋着头默然不语,像是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