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江屿十七岁之前的人生,一直风平浪静,平稳地行进在父亲邵仁华给他限制好的路段上。
他相貌堂堂、才学斐然,是邵氏集团未来当仁不让的唯一继承人。
如果林尔加没有出现,他永远也不会意识到,在他模式化的波澜不惊的人生中,竟然也可以出现那么多的例外。
他那个时候不太喜欢回家,因为家里气氛实在太过沉闷。母亲孟依对邵仁华一直百依百顺、毕恭毕敬,是个典型的服从型Omega,而邵仁华又是个典型的控制型Alpha,他们两个简直是天作之合。
但邵江屿并不喜欢这种完全被规划和掌控的感受。只要他一回到家,邵仁华就会一味地给他布置任务、检查验收,不停地向他渗透邵氏集团公司管理的相关事宜,完全不给他一点个人空间。
他不太想做个照单全收的麻木机器。
所以他和家里的司机说好晚些来接他,常常会在放学后去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里坐上两三个小时。点一壶茶和几块点心、买两本书照顾一下店主的生意,然后坐进阅览区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这个人生来性格淡漠,向来对任何人和任何事都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反应,也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
那天,他一如既往地坐在阅览区的沙发上看书,忽然隐约听见旁边传来很压抑的小小声的呜咽。转过头去看,就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着和他一样校服的小孩儿,抱着本安徒生童话,难过得缩成一团,怕打扰到旁边的人,拼命忍住不哭却忍也忍不住。
时至今日,邵江屿也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会反常地走过去,会给那个哭唧唧的小Omega递纸帕,甚至会给他擦眼泪。
好像他的人生,从他一反常态主动走向林尔加的那一刻开始,就脱了轨。
一头撞到底,再也回不去。
那之后的第二天傍晚,他照常伏在书店阅览区桌前算数学题,身边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笔尖停顿,一扭头,就看见昨天那个哭唧唧的白净好看的小Omega正笑嘻嘻地在他身旁坐下身来。
邵江屿眉头微蹙,“什么事?”
小Omega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那是他高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邵江屿面前脸皮薄,从那以后,他就开始了策马奔腾的不要脸。
他往邵江屿旁边小小地凑了凑,“嘿嘿,我是高一五班的林尔加,出尔反尔的尔,加减乘除的加。那个,我想和你认识你一下。”
邵江屿视线看回笔下的题目,眼皮不再抬一下,语气淡淡道:“认识我做什么。”
林尔加抿抿嘴,“做、做男朋友。”
“……”邵江屿又停下了笔,看他一眼,“我没有兴趣,也没有打算。”
“没关系没关系。”林尔加理解万岁地摆摆手,“我追你就好啦。”他从斜挎的书包里掏出一封信,端端正正摆到邵江屿面前,“我给你写了一封情书,嘿嘿。”
没等邵江屿做出反应,他就腾地站起身来,“你慢慢看,我下次再来找你。”他吸吸鼻子,指尖点点桌上的茶壶,“你喜欢金桔茶吗?那、那我是橙子味的,你可能也会喜欢……我先走啦再见!”
林尔加一溜烟消失在了店门前的风铃声里,只在空气中残留下来淡淡的橙子香。邵江屿情绪没什么波动,继续埋头算题,但吸吸鼻子,觉得闻起来确实蛮好。
他从小到大收到过无数封情书,当面给的他一般都会拒绝,偷着塞给他的他也不会看。但为了礼貌和尊重,他也不会在学校就丢,全都是带回家交给阿姨处理掉。
但是那天,不知怎么地,这个橙子味的小Omega给他递出情书,他一挑眉,忘记了拒绝。在那人走掉之后,他把数学题解完,盯了那个橘黄色的信封半晌,慢慢抬起手,把它拿了过来,有生以来第一次拆开了一封写给自己的情书。
那个小橙子应该也没什么告白的经验,只啰啰嗦嗦地写了几行没什么文采反而很直白的话,但是字很漂亮。
“亲爱的邵江屿:
事发突然,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是我真的好喜欢你。虽然昨天才第一次见面,但是我梦到你一整晚。你是什么味道的?我没闻出来,但是我好喜欢。我想当你的Omega,你愿意试试吗?——林尔加”
不知道为什么,读着读着,十七岁性情淡漠的邵江屿人生第一次心里有了点微妙的松动。那个小橙子,昨天哭得那么凶,竟然还抽空闻了闻他的信息素,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
又一天过去,林尔加乐颠颠地跑去书店找邵江屿,收到了自己第一封情书的批示驳回版,上书:“林尔加同学,我不谈恋爱,别浪费时间。”
“哇,你写字真好看啊。”林尔加没有丝毫的沮丧,他如获至宝地捧着那张信纸看了半天,小心地收进了书包里,吸吸鼻子,“所以你的信息素到底是什么味道的呀?”他用力地吸了一大口,“凉凉的,清清甜甜的,好像还有点药香味,好好闻。”
“……你不要闻了。”邵江屿脸上没什么表情,沉吟了半天,“崖柏木。”
林尔加正在大口深呼吸的动作一顿,“噢……好!我记住啦!”
邵江屿本以为这个小橙子对自己只是三分钟热度,没想到这一切只是刚刚拉开帷幕。林尔加一改初见时脆弱可人的模样,逐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流氓,无孔不入地撩拨挑逗他——尽管全都只是言语上的。
林尔加用一套新款游戏机买通了邵江屿的同桌杨思铭,一个很好说话的Beta,让对方在没有老师在的午休、自由活动课、体活课里都把座位腾出来给他坐。
于是,只要这些时间里邵江屿没出去打球,想要留在座位上做点什么,林尔加总会乐颠颠地跑过来,雷打不动地赖在他旁边坐着,脸皮厚极了。
杨思铭对协助林尔加促成这种局面丝毫没有悔意,向邵江屿表示道:“江哥,我是真觉得你俩挺配挺互补的。你看看,A才O貌,一个冷若冰霜一个热情似火,多搭啊,不然这门亲事我绝不会答应。”
邵江屿两眼一闭,“滚吧。”
“嘿嘿我正要滚呢!”杨思铭夹起书本,“下节课自由活动,退位让贤喽。”
几分钟后,摸清了他课表的小橙子就像往常很多次一样不请自来了,哒哒地抱着书从后门跑了进来,手里还拎了两罐可乐和一包薯片。
邵江屿冷着脸看他一眼,“你来看电影的还是来学习的?”
“当然是来看你的啦!”林尔加大言不惭道,“多看两眼晚上更容易梦见,梦里我想对你做什么可就是我说了算啦。”
追邵江屿的Omega特别多,但清一色全都是娇滴滴的说句话都会脸红晕倒的那种类型,像林尔加这种句句打直球的小流氓,邵江屿还是第一次见。
林尔加歪头看他,“你今天有点喜欢我了吗?”
“没有。”邵江屿翻开一页试卷。
“好嘛。”林尔加把其中一罐可乐摆到他手边,“那我明天再问。”
邵江屿没理会他,自顾自开始做题,又听见旁边的小橙子咬碎一片薯片,凑在他耳边小小声又带点激动地说:“邵江屿,我昨晚梦见你啦,你在梦里亲了我一小下。”他指尖点点自己软软的脸蛋,“亲的这里。”
邵江屿喉结滚动了一下,“无聊。”
林尔加识趣地不再打扰他,颇乖巧地坐在一边翻开自己的作业,也闷声开始写,但吃饱喝足以后睡意渐渐上头,这节课还没过半,他就攥着笔趴倒在杨思铭的书桌上睡了过去。
午后的教室里刚巧除他们外空无一人,秋风卷起窗帘,吹进一两片黄绿色的落叶。邵江屿听见身旁传来安稳绵长的呼吸声,扭过脸来看了一眼。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过去,把林尔加手里攥着的笔轻轻抽了出来,怕他不小心扎到自己。指腹触碰到小橙子的脸颊,热热的、软软的,让他莫名紧张了一下。
睡着了的林尔加不再满嘴流氓话,因而看起来特别乖巧,蓬松的刘海在他好看白净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毫不设防,安生可爱。
邵江屿没有对任何Omega动过心,更严格地讲,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动心。但就在那个午后,他静静地看着熟睡中的林尔加,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忽然鬼使神差一般,慢慢凑了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他果然是橙子味的。
好软,好甜。
邵江屿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喜欢这个嚣张跋扈的小Omega了。又一阵风从窗子吹进来,他把自己挂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扯过来,轻轻遮住了林尔加。
过了一会儿,下课铃响起,又荒废了一节课光阴的林尔加悠悠醒了过来,伸了个懒腰。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邵江屿的校服,当即开心出了星星眼,不要脸地深深吸了一大口校服上崖柏木香味的信息素。
邵江屿见状扯回自己的校服,“别闹。”
林尔加也不在意,打了个哈欠,刚醒来的声音软乎乎的,“你可能不相信,我刚刚好像又梦见你亲我了。”
“哦。”邵江屿把刚才林尔加睡着以后蹭到他这边来的物理练习册推回给他,笔尖点点上面的一道选择题,“这道做错了,选ABD。”
“噢噢好的。”林尔加乖乖点头,听话地拿起笔划掉改好,用手肘戳戳旁边的人,“那个……你介意给我讲一下吗?”
“……”邵江屿挣扎了一下,“好吧。”
崖柏结橙子,铁树生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