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与姐姐一起去伺候一位贵人,忽然从窗外跳进来一个蒙面男子,打晕了我们。昏过去之前,我看到那个强人往屋里泼洒了什么,扔了火折子。”
等苏娘醒来时,那位贵人已经不知所踪,姐姐被绑在床上逃不得,已经烧死了。
自己也想逃,可是到处都是烟,她吓坏了。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动不了,原来她的腿被压住了。
苏娘闻到了肉香,腿却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苏小月的话说完了,屋内众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木婉君和顾娇娇想搂着她,哄哄她,却是无处下手。
何明德再问,可惜更多的苏小月也不知道了。
何明德和池旭尧出了门,才讨论起来。
因为走水一事,引出大皇子做出这等腌臜之事,大皇子才彻底失去了圣心。这消息是瞒不住的,估计很快,京中官员百姓都会得知真相,对大皇子厌恶起来。
失去了圣心,失去了民意,大皇子应该是再无翻身的机会。
知情人都觉得,那把意外的大火,是上天要绝了大皇子的路。
可眼下……
“若是有人纵火,今日这局面,或许就是他的目的所在吧。”
何明德边说,边暗暗观察端王的神色。
端王本是满腹心事,敏锐地察觉到身边人的眼神,一觑他。“你想说什么?”
还能想说什么?
何明德心里想着,嘴里却也没敢说。没有证据,说这些猜疑做什么。他转了个话头,问道:“既然知道是有人纵火,王爷要如何?”
端王摇摇头。
“眼下一团乱麻,只有苏娘一个证人,证人却是一问三不知。”
说到这里,端王又疑惑起来,“那些逃出去的女子究竟哪儿去了?这能往哪里藏去?”
也是,那些女子,没有路引,没有银钱也没有亲人,能往哪里逃去?
可别是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
至于这案子……
“无论如何,大皇子借此笼络朝臣的罪名是躲不过了,有胡氏在,那些大臣也能被揪出来。至于纵火之事,明日我再去禀告父皇。”
二人商议定了,只等明日。
谁知到了第二日,皇上竟罢朝了。一道废除大皇子爵位的圣旨悄悄送进了皇子府中,一道结案的旨意被太子亲自送进了大理寺。
涉及其中的官员杀了几个,罢免了几个,更多的却是无罪释放了。
至于胡氏,夜间自缢死了。
而民间,果真如同池旭尧、何明德所预想的那般,大皇子的名声彻底地毁了。
端王实在是接受不了这般的定论,去宫中求见皇上,皇上却只是道,“水至清则无鱼,难不成要六部都空了不成?”
“你大哥不争气,做出这种事,朕也罚了。至于其余的,也不过是癖好上不得台面,朕也让则宁去训斥了。”
池旭尧再说纵火之事,皇帝虽有些吃惊,却是摆手。
“案子已经了结了,莫要再提了。”
再要说,皇帝却是不再听了。大理寺、京兆府那边,得了圣旨,案子也不会再查下去了。端王这心中好似吃了一颗黄连,又好似吃了多少的棉花,全堵在胸口了。
他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
定国公府。
何明德和二房的叔叔婶婶刚吵了一架,把分家的事情定下了。
二房揪着何明德的父亲被罢官,给家里带来损失的由头,又说何明德对家里进账没有出力,硬是不肯给何明德多少钱。
何明德哪能让他如意。
二房刻薄,他便刻薄。二房撒泼,他便对着老太太哭。他一根独苗,又丧父丧母,老太太终究还是心疼的。老太太自己做主,把家里的地产房舍大致分了。
二房虽是不满,却不敢明对着母亲,只能负气走了。总归还有几天,不如想法子再捞点。
何明德也没管,装作不知道,任由他们去了。反正自己脸皮也厚,被拿走的,都是要闹回来的。
老太太看着这长房长孙,叹气。
“便是搬,也该是他们搬走才是。你继承了爵位,也该留在这宅子里。”
“房子是死的,爵位才是真的。等孙儿搬到那边去,那边就是新的国公府。”
老太太怜爱地看着这孙儿,也就作罢了,“你跟你爹不一样,主意正,能过得更好。什么时候搬走?”
何明德算算日子,“下个月吧,具体的时间,孙儿与王爷再商量商量。”
说是这么说,何明德心里清楚,池旭尧估摸着早就想搬出去了。住在这里,总归是不自在的。
出了这边,一鸿便迎了上来。
“大公子,浮月楼送消息过来了,”一鸿边跟着,边压低了声音,“有失踪那些姑娘的消息了。”
“大公子猜的不错,确实有人把那些姑娘又倒手卖了。绿浮姑娘之前托几个鸨母留意,因此那几个姑娘刚被卖了,绿浮姑娘便知道了。”
何明德问:“卖了几个?”
“只找到了三个,年岁都不足十三。三个人被卖了三家,说是手里还有个小丫头,明天再送过去。”
这还知道避人耳目,分批出售呢。
何明德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绿浮姑娘把那几个姑娘都接到楼里了,可惜那几个姑娘都说那夜逃出去,白天却被几个人强行带走,关到了一个大宅子里。昨日这三人被分开,蒙着眼睛带走,等能看见,自己已经在窑子了。”
“这绑人的手段,倒是做惯了的。告诉绿浮,好好照顾这几人,余下的便由我这边来。”
不过这跟踪的事情,自己这边却是没什么人,少不得去找端王帮忙了。
端王府里也养了些家将,都放在王府了。他听何明德说了,便拨了两个,接了窑子的地址,等着明日去跟踪。
何明德看着端王吩咐了,一直都是冷着脸,心知今日入宫,池旭尧必然是听了些不好听的。
没一会儿,张太医来了,说起了苏姑娘的病情,张太医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苏姑娘这腿上的创口是越来越大,姑娘身子又弱,反复高热,只怕是熬不住。”
端王的脸色更白了。
“张太医,府里的药、太医院的药、这天下的药,只要是有用的,不必吝惜钱财,本王都会拿来,你务必要多尽心,保住苏姑娘的命。”
张太医颇诧异地抬头,端王肯定地道:“不计代价。”
“是。”
张太医也不知在心里如何看这命令,退下了。何明德走到端王身边,端王忽然道:“我都不知,该如何去见她们三人。”
“怎么了?”
“大哥是造成他们痛苦的罪魁祸首,却只是被剥夺了爵位。那些拿她们做玩物的,只是被斥责,今夜可能还在家中喝酒庆贺。而那个放火的,更是无处可寻。”
“本王……并不能为她们伸张正义。”
何明德看他实在是低落,忍不住,把他按在了自己怀里。
“有时候,正义不是立刻就能来的。只要王爷一直记着,此事便不算是了结。”
“她们三人,总能等到的。”
端王的额头靠着何明德的胸口,慢慢地放松了,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希望吧。
明面上这案子了结了,何明德和池旭尧不再需要去应卯,两人无事可做,干脆便准备搬家的事。
蒹葭馆里需要带走的东西开始一一清点,这几日也有几辆马车来回走动。来来往往地,这院子里的人便有些乱了。
到了下午,池旭尧派出去的人才回来,还带了个小姑娘,看着更小,才七八岁。进了蒹葭馆,就吓得牙齿打颤,浑身发抖,不敢说话。
何明德无法,叫来了木婉君。这小孩儿一见了木婉君,先是愣愣看了许久,等认出来了,“哇”地一声冲过去,抱着木婉君的腿不撒手。
“婉君姐姐,鱼儿姐姐、胡姐姐、灵姐姐……她们都死了。”
怎么会?
木婉君被哭得心烦意乱,抱着这个小姑娘哄着。
“小角儿,她们不是跟你们一起跑出去的吗?怎么会死?”
这小姑娘哭得直抽气,木婉君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却也只能按着性子,哄了许久,才听出个大概。
原来那晚她们逃出去,都好好的,谁知第二日就被人绑到了一个别院。倒是吃喝不愁,只是不知这别院的主人是谁,门口有人看守,不许她们出门。
到了前日,忽然门被推开了,有几个带着刀剑的人闯了进来。领头的就是那个卖她的男人,那男人看了一圈,忽然指了一下这四个小孩,她们便被带走了。
那三个大一点的,昨日便被送走了。留下小角儿一个,被换了个地方关着。她又哭又闹许久,体力不支睡着了。不知多久,她被一阵惨叫吵醒,她舔湿窗户纸一看,发现那些大姐姐们,都浑身是血,被人拖了出去。
那些姐姐一动不动,小角儿见过那样子,知道那便是死了。她也不敢再哭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躲在角落不动了。
这几日这些消息,实在是一条比一条叫人心惊肉跳,心里难受。
何明德示意木婉君把人带走,那个派出去跟踪的侍卫被叫了进来,却是一脸难色。
端王问起别院的位置,那人吞吞吐吐,不知如何说的模样。
这边还没说完,一鸿先是紧着来敲门。
“大公子,方才凝香趁乱出去了,后门的妈妈听了吩咐留心,说她去见了个男人。隐约听见提到了大皇子和太子,说了些话,吵起来了。”
何明德和端王交换了个视线,让人先把凝香押了进来。
凝香进来一见了这气氛,何明德和端王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不等二人问,自己倒是说得干净了。
“在宫里的时候,大皇子便让奴婢留心王爷的事情,可惜奴婢只是洒扫宫女,没什么用。”
“那日王爷宫中走水,奴婢确实是见着皇后娘娘了,娘娘走后,好一会儿王爷屋里才走水,奴婢心中也有疑惑。奴婢当时想去叫人的,可是……”
可是……
凝香咬了下嘴唇,也不安起来。
“王爷,奴婢到了这种时候,没什么好隐瞒的,说的都是实话。”
何明德握住了端王的手,藏在了自己的衣袖中。他道:“你说你的,是不是实话,王爷自然会判断。”
凝香道:“那晚,王爷歇下了,宫里又放起了烟火,合宫上下年轻的都去看热闹了。奴婢那晚不舒服,没去,当时见王爷屋里有火光,便要去叫人,可是……奴婢还未出门,却看到太子殿下走进了院子。”
凝香回忆着,当夜种种又出现在了眼前。
太子对这个弟弟,当真是宠爱至极,凝香见太子来了,自己也不慌了,心想一切总该有太子安排。
谁知,她等了又等,太子却只是站在院子里,看着火光在窗纸上跳动。
当时凝香的心都冷了,她意识到,她见到的事情,足够要了她的命。
她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自己发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连火舌燃烧的“噼啪”声都能听见了,凝香顺着门缝往外一看,便见太子的脸上都是挣扎。他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扣在掌心,鲜血顺着拳头往下滴。
这实在是让凝香看不懂了。
终于,院子外传来了尖利的尖叫,“走水了!”
太子像是被人忽然惊醒,他快跑着冲进了火里,没一会儿,太子背着端王冲了出来,两人身上都被火燎到,宫女太监冲上去扑灭了火。
太子看着昏迷的弟弟,呵斥着混乱的众人宣太医,不顾自己受伤的胳膊。
那么多人包围着三皇子,太子被带到一旁守着。
凝香看得真切,太子的目光投向人群时,忽然便落下了两行泪。
“这件事奴婢不敢跟别人说,说了别人也不信。后来奴婢被分到春晖堂,隔了很久才见到大皇子,大皇子便让奴婢去找大公子,想让奴婢混入定国公府。”
“一是获取王爷和大公子的信任,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消息。二来,总是要找机会,离间王爷和太子。可眼下大皇子他自身难保,奴婢不敢有所隐瞒了。”
故事讲完了,莫说是端王,便是何明德也不知要如何面对。
何明德仔仔细细地观察着端王的脸,想看出他在想什么。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掌心的手,越来越凉。
“旭尧。”何明德轻声叫他。
池旭尧没应,有些麻木地看着那侍卫,问道:“你方才要说什么?”
那侍卫脸上的震惊还未收起,这回也不吞吞吐吐了,道:“那别院,是太子的。”
若是在凝香说之前,这个消息还要让人震惊些,可是眼下,这般的消息,却是让人一点都不怀疑了。
太讽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