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太子没有去找皇上回禀池则宁之事,到了下午,皇上倒是宣召了太子。
令池旭尧没想到的是, 到了那边竟是看见了个意想不到的人,长得还算人模狗样,只是一脸的猥琐之气。这人正是许久未见的何明晟。他见了池旭尧,行了礼,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再看父皇,面上隐隐有几分快意。
池旭尧便知今日父皇宣召,是有不详。
父皇让他坐下,示意何明晟开口。何明晟不敢看太子,又不敢不从,畏畏缩缩,道:“大哥这几日去城外游玩,昨日出了意外。因太子留宿宫中,他们只能找到下官府中。大哥他在登山时失足,摔下山去。今日臣已去辨认了尸首,确定了是大哥。太子节哀。”
池旭尧起初听见这消息,尚有几分心惊,但不过片刻,就反应过来。
辉光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去登山?就算是出了事,赵路他们跟着,也不会去找何明晟。
那么父皇又为何要让何明晟来说这么个谎话呢?
皇上很快解答了他的疑惑。
“辉光不幸,朕也甚为心痛,已经下旨让内务府去督办辉光的丧礼,务必要慎重。”皇帝抚着池旭尧的肩膀,说不清是安慰还是警告,“辉光的堂弟认的尸首,朕下旨办的葬礼,出不了错,你若是一时接受不了,倒也罢了,却决不能做出错事来。”
池旭尧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儿臣,能做出什么错事来?”
“比如说旧情难忘,找到个与辉光长得相似的人回来,以作安慰。你为储君,心里放一个辉光也就罢了,若是做出这样的事,朕非但要责罚你,还要把那引诱你的宵小也斩首示众,免得动摇你的心神,不能安心办理国事。”
原来如此。
父皇得知宁二狗叛逃,担心辉光未死,又找不到他,干脆釜底抽薪,断了辉光的后路。以后辉光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却决不能定国公。至于他们,只要父皇在一日,或是偷情一般相守,或是不再相见,绝无第三种可能了。
若不是这并不是池旭尧所求的结果,他也要忍不住夸一句,父皇为自己实在是用心良苦了。
池旭尧不必抬首,便知道父皇再等自己的回复。不,不是回复,是表态。
倘若果真没有别的选择,池旭尧今日必然是要争辩到底。但是他如今已经很确定,与一个想要控制他的父皇争论,是绝不没有出路的。
他温顺地垂下了头,道:“儿臣替辉光多谢父皇恩典。”
皇上久久的看着他,似乎想要看出他的心里话。
但或许是这段时间变故太多,他竟看不出这个儿子的喜怒了。不过这也不重要,他今日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接受了。
池旭尧趁机道:“父皇,儿臣毕竟是外臣,久居宫中不便。这段时间变故颇多,儿臣也想先回太子府中,理理心绪。”
他这番话并不是征询意见,而是说的斩钉截铁。皇上既已经达成所愿,也就不远再逼迫他,这才同意。只是仍要补充道:“你与辉光感情颇深,只怕要生病,回府之后也要好生将养,莫要往葬礼去,免受了冲撞。”
池旭尧没有争辩,应下了。他已经知道争辩无用,王座上的人不仅是疼爱他的父亲,也是这个王朝的皇帝。当他与权力无关时,他可以与父皇只享受天伦之乐。但当他走到那权力的周围时,猜忌产生,父皇需要他不仅扮演一个孝顺的儿子,还是一个听话的臣子。
他,池则宁、池维竹,在某种意义上,必须要做父皇手中的傀儡,才能得到安宁。
皇上这才满意地让他出去了。
何明晟跟在太子后面出去,刚拐过弯,就见新太子沉着脸在那等着。他吓得恨不得拔腿就跑,却是无处可逃,只能畏畏缩缩凑过去。
“辉光的事,是父皇让你撒谎的吧?”
他问的肯定,何明晟腿一软就跪下了:“殿下,是皇上让臣做的,臣什么都不知道啊。您与大哥关系那般亲密,若不是皇上用臣的身家性命要挟,臣怎么敢在您面前说这话啊。”
这倒是真的。
眼下太子说是储君,但只要他不出意外,定然就是下一任皇上。何明晟又不是吃了豹子胆,做这种明显得罪太子的事。只是皇上虽说是身子远远不如从前,少说仍是有几年好活,他也不敢得罪天子。何明晟只能这会儿再奉承起太子来,说出许多可怜的话,池旭尧只是想确认明德无事,哪里有耐心听这些。
他一刻也不耽误,收拾了东西,出府去了。
那街面上已经传起侯爷失足落崖的消息,说侯府办起了丧事。池旭尧虽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心中仍是难受。也不知辉光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也不能去探望,免得把父皇的人引过去,只能在心中担忧。
池旭尧只能抓紧安排自己,把自己从忧心中抽离开。只有等这边安全,才能把辉光带回来。
他回了太子府,就把留在侯府的亲卫都叫了回来,一一吩咐了。辉光与绿浮都不在,城内的消息网用起来就有些滞后,难免让池旭尧更怨恨几分。
他不想做牵线之人,却也不会去做别人的傀儡,连爱意都要深藏。
*
何明德在军营之中休息了几日,这边安稳些,唐大夫想要的药材也有人能顺利采买,恢复地比前几日快了好多。
这日他精神恢复了些,有了几分气力,想到院子里透透气,走到门口却听到绿浮和宁二狗的交谈声。
“侯爷的头七都快到了,太子府里仍旧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子明知侯爷无事,却不加阻拦,不会真不想侯爷回去了吧?”这是宁二狗不满的声音。
绿浮示意他小点声,摇摇头:“不会的,太子殿下和侯爷的感情非比寻常,殿下若是什么都没做,要么是遇到了天大的困难,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侯爷站在他两身后,茫然问道:“我的头七?”
这两人说的入神,这才反应过来,吓了一跳。
“侯爷,您别放在心上……”
何明德听他们把事情详细说了,深吸了口气,无语道:“我要是跑得动,还能去给自己上柱香,皇上可真行,不能物理消灭,就社会死亡啊。”
不过他对这些倒也不算忌讳,转而想到刚才他们说的太子的事,显然是接受了这葬礼的举行。
何明德也知道,这葬礼一举行,只要皇上还活着,自己跟旭尧要么偷情要么分手,而这两项显然都不在旭尧的选择之中。既然如此,旭尧却没有反对,必然是另有主意。他这么一想,难免想到一个悚然的可能,立刻让人请来了柳瑞。
这次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把池则宁可能要逼宫的事情说了。
“这几日朝中没有什么关于这件事的风声吗?”
柳瑞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连连摇头。
这就怪了,池旭尧既然知道,为何不跟皇上说呢?旭尧这性子,说不准就要闷声做大事,有惊无喜。为了避免他刚病好,就要被惊吓,何明德只能又请柳瑞再去一次太子府,请他问清楚旭尧的打算。
池旭尧一听柳瑞的转告,就知道辉光起了疑心,笑道:“我只是想,这时候空口无凭,说出来父皇还疑心。不如我先安排妥当,等他们入宫之时,人赃并获而已。”
池旭尧把此事草草带过,转而细细地问起辉光的起居,一日三餐,用药添衣,事无巨细。柳瑞又不是何明德屋里的丫鬟,听了头大,不久就要落荒而逃。池旭尧再三叮嘱柳瑞:“我也不知父皇还安排了多少人在外,让辉光就在军营之中,稍稍忍耐一段时间,不要出来。等我这边安定了下来,我去接他。若无要紧的事,你也不要常来,免得父皇疑心。”
“对了,此事尚没有定数,还请你勿要对柳将军提及,免得节外生枝。”
何明德听了转告,只觉得这话虽在情理之中,于旭尧来说,却绝不是他在这情况下的选择。
何明德不放心,绿浮过了两日,乔装打扮回城,问了下面的人,说是太子这几日悄悄去拜访了南衙禁军的首领吴英,还让人搜集了陪都虎贲军的将军楚执的生平、喜好等,种种线索联系起来,难免让何明德多想。
北衙禁军守护宫闱,大约有一两万人,都是精锐。南衙禁军负责京都的安危,职责更加日常,如今更像是肥差,大多是官宦或是富家子弟,花钱进去的,登记在册的虽有四万多人,但若是内城出事,宫门禁闭,他们未必能进宫。
至于驻守陪都的虎贲军虽有战力,但是毕竟在外地,赶来京城也要两三日,还必须有皇上的调令。
若是找他们,倒不如直接让柳盛将军带人埋伏,何必舍近求远?除非这两拨人,有超越柳盛的优点。
但无论何明德怎么想,除了识时务,听话之外,何明德竟是想不出任何别的优点来。他要一个将军听自己的干什么?
想到旭尧在关于自己这件事上异乎寻常的沉默,何明德那个悚然的猜想一点点具化。池则宁要做的是杀头的事情,旭尧要做的,未必就比他安全到哪里。无论是让南衙禁军或是虎贲军来负责此事,都风险重重。
想到这里,何明德再也坐不住,忙让人整理衣冠,去拜访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