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主家后支脉。
霍建国朗声古语道，“秦一，男，华国灵城灵乡人，戊寅年生，年28，幼年失怙，家中余有一母许氏。”
听到名字，霍老板接过两只臭宝，示意秦一上去。
“嗯。”
秦一迟钝地点了点头。
从稍后的位置，穿堂进入众人的视线，像三堂会审般肃穆，害得他差点同手同脚。
好多人。
好想跑。
但是不能跑。
秦一恭恭敬敬跪在堂中的蒲团上，腰背挺直，目不斜视，面色看似冷静，等着霍建国的下一句话。
一时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或好奇打量。
或善意带笑。
或暗含怨毒。
谁都知道，这场入族仪式是为了谁才打破三年入族一次的规矩。
但除了几位族老和大支脉的家主知道内情，其他小辈都不知道秦一的具体身份，只知道是男的，灵城人。
私下里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准家主夫人充满了猜测，从灵城到山市，甚至是国内排得上名号的家族大户。
他们都以为会是哪家的少爷。
不是像霍建国发妻成沐则一般的名门望族，起码也是像鹿鸣柯那样的高知识分子，有让人心服口服的底气。
但现在一见真人，一听霍建国话里的意思，这个准家主夫人家世简单到甚至比不上在场任何一条支脉。
霍家主家的孙媳。
未来霍家的家主夫人。
却是一个相貌普通家世普通才艺普通，人海里一捞一大把的男人。
28岁。
连年轻都不占。
如果是他旁边那个拘谨发抖，怯畏低头，显得十分小家子气的新妇都比秦一合理，起码是个女人。
霍家族谱上，没有一任家主夫人是男人。
而在场的虽然被称为霍家支脉，出了五服又年轻貌美想攀高枝的，可大有人在。
霍家财大势大。
没人不眼红。
尤其是听到霍建国的这一句——
“秦一于己巳年庚辰月丁巳日与霍家第二十五代子孙，主家孙霍成柯成婚，为霍家主家孙媳，育有两子。”
懂了。
奉子成婚。
被压制的心思又躁动起来。
多数族老也觉得不太妥当。
但顾及霍建国的脸面，没有明言，而是冷冷侧目扫了一眼天井中浮躁的众人，肃声道，“肃静。”
天井之中都安分了没有异动。
在霍建国话一出来，霍成柯就上前同跪在秦一的身侧，抬头直视列祖列宗。
却一手抱着两个孩子，另一只光明正大地握住了他的手。
秦一忍不住侧眼看他。
他觉得这样当着众长辈和祖宗的面拉拉扯扯不太好，但又舍不得松开。
心里暖乎乎的。
因为这是霍老板在给他鼓励撑腰。
“长子霍成一，幼子秦一柯，生于乙巳年戊子月壬申日，三月零10日龄……”
霍建国话音一落，便想用朱砂笔在厚重古老的霍家族谱上落名字，却被叫住了。
眉目最为严峻的那位花白头发族老忽然出言道，“家主，我霍家并非古板势利之类，不搞门当户对那一套。”
“秦一面容俊朗，品行端正，与成柯两情相悦，又诞下霍家继承人，自然是好事两桩，但用他的姓氏起名，似乎不太妥当吧？”
霍建国没有急于辩驳，而是问，“三族老是觉得哪里不妥当？”
“清代以来，霍家族谱之上二十四任家主，全都是霍姓，从无一外姓。”
三族老掀起眼皮睨向霍成柯，目光锐利，气势沉入古松，“霍家家主能者居之，若是秦姓的霍家子嗣成了下一任家主，那是跟着霍姓还是秦姓？”
“我霍家没有皇位继承，但姓氏传承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不能因为年轻人一时冲动，就断了我霍家的香火吧？”
“您说的对，确实是我们考虑不周。”
秦一脸上有点臊。
霍老板是觉得孩子是他生的，名字应该他也有份，所以定了秦一柯，但要真是小臭宝继承了霍家，确实不太好。
“爷爷，您把柯柯姓氏改回来吧……”
“不用。”
霍老板出声道，丝毫不惧三族老的威势，直视他的眼睛不卑不亢，“两个孩子天资未定，也不一定是一柯继承家主之位，姓氏用秦也未必不可。”
“若是一柯资质好，真承了家主的位子，改过来就是了，若是成一继承了家主，这霍家还是霍氏的霍家，更不用变更名字。”
“是吗？”
三族老冷哼一声。
霍老板面不改色。
“当然，三族老还有什么意见？”
挑什么名字的事？
三族老挑的是他们主家的刺吧。
“成柯考虑得确实周到，是我们人老了，脑子不灵光了。”四族老笑眯眯地打和场，“各位族老自然没什么意见，建国你继续仪式吧。”
“好。”
霍建国也笑眯眯的，像是丝毫没有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
朱砂笔一落一顿。
秦一的名字跃然纸上。
继他之后，就是霍成一和秦一柯。
—
入族谱之后是家宴。
因为俩崽子刚好满百天，所以是家宴和百岁酒一起办的。
宴厅华丽恢宏，宾客盈门觥筹交错，堪比其他上流人士的婚礼现场。
秦一第一次穿得这么隆重。
私人定制的西装，配套的领带，昂贵的宝石胸针和宝石袖口。
皮鞋锃亮。
发型也是高级发型师做的，每一根头发都被精心吹过，梳洗过，安安分分地呆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面容俊朗而英气。
嘴唇微抿，不怒自威。
加上优越于常人的身高，深棕琥珀色的眼瞳神秘而矜贵，居高临下地睨人时，十分具有威慑力。
乍一看，还挺像小说里双开门冰箱的冷酷霸总的。
——只不过现在是冷酷霸总的小娇妻了。
霍老板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小娇妻是在学他。
从背后抱住老婆，不顾化妆师的痛心疾首掰过他的脸，接了个短暂而深的吻，将他唇上的口红蹭到了自己唇上。
温热的指腹，温柔地擦掉他脸颊上不小心蹭到口红，边低声轻描淡写道，
“担心什么？”
“看谁不顺眼直接怼就是了，不用怕给我惹麻烦，敢欺负我老婆，我就是他们最大的麻烦。”
不是哄秦一。
而是霍老板一贯的作风。
主打的就是专横跋扈，目中无人。
秦一被逗笑了，但还是有点担心，“三族老他们好像不是很喜欢我，不然小臭宝的名字还是改回来吧？”
“改什么，不许改。”
霍老板面色冷硬，“不过就是一个红眼病罢了。”
“在霍家没落之前，主家并不是我们这脉，而是三族老一脉。”
“是后头曾祖父一点点起势，盖过了他的哥哥，也就是三族老的父亲才成了主家，但后来曾祖父去世，三族老想趁国家局势动荡，试图夺权。”
“如果不是爷爷手段强硬，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建立了霍氏，稳住了脚跟，哪还有霍家如此昌盛繁荣的今天？”
“三族老总觉得爷爷抢了他的家主之位，心里不忿，但若不是曾祖父惦念旧情，让爷爷多多扶持三族老一脉，谁管他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
秦一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以为霍家这么大，都像爷爷和爸爸那样团结明事理，没想到这么乱。”
“亲兄弟还有成仇人的，何况是牵扯了权势利益。”
霍老板不想再说他们，看了看镜子里的秦一，对造型师的设计露出了一点满意。
扫了眼桌上的领带，霍老板抽出一条深蓝色条纹的，亲自给秦一打上，柔软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廓，低声道，
“支脉是最会看碟下菜的。”
“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为了成一和一柯，也要在他们跟前立起霍氏总裁夫人的势来。”
“别忘了，他们每年送的年礼都是经过你的手的，给谁加注，给谁减注，否决谁的方案，都是你的一言堂。”
“说白了，他们是靠你吃饭的，没资格对你说三道四。”
霍老板打出了一个漂亮的领结。
整整齐齐。
像被军训过一样，听话，顺服，往左一分不敢右移半点。
霍老板漆黑的眼瞳睨着秦一，低沉磁性的嗓音很让人信服平静。
“明白了吗？”
“明白了。”
秦一脸上有点红。
但眼睛很亮。
霍老板说的对，他有霍老板和霍成、霍建国做靠山，他怕谁啊？
没什么好怕的。
—
不怕。
但社恐。
早上入族谱仪式，秦一太过紧张，光记得记那些支脉的辈分和名字了，只是粗略一数有上百人的印象。
真到了宴会厅里，才发现男女老少加起来，霍家这个大家族已经超过了三百人。
随便一个小支脉拉出来，祖孙三代都十几个了。
秦一进场很低调。
那些支脉并没有发现他，大概是长辈不在，小辈说话不知道收敛，尖锐的嗓音带着笑，全是嘲讽恶毒。
“也不知道哪个凤凰男怎么攀上的成柯表哥，我们这里随便拉一个人出来，不比那姓秦的好看学历高？”
“不会是下了什么蛊吧？成柯表弟以前可是很洁身自好，从不沾男色女色的。”
“要不是下蛊，就姓秦的那姿色，脱光了爬上成柯表哥的床搔首弄姿，成柯表哥也不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