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谁相谁相，反正我不相亲！”

“我才22岁我相什么？又没个好看的，自己歪瓜裂枣长得丑，生个娃都丑！”

“有照片有什么用——我哩个老天鹅！这么帅！我去！我现在立刻马上就是相亲！”

许小琴皮肤白净，模样水灵，扎着两个麻花辫，看着文文静静的，性格却风风火火泼辣直爽。

一瞧见照片上的腼腆帅气的青年，立马让妈妈给媒人打电话约人出来相亲，换了最漂亮的裙子就乐颠颠出门。

媒人的话不可信，媒人给的照片不可信，长得帅的也不可信，万一有隐疾呢？

——隐疾个屁。

许小琴一瞅来相亲的男人，高瘦白净的，穿着有些脏的电工服也掩饰不住的俊秀，一见她就红了脸。

脸红和眼泪。

男人最好的时尚单品。

许小琴一下就爱了。

秦俊看着手里红色的小本本，还有挽着他手臂的漂亮姑娘，脸红嗒嗒，脑子懵懵的。

他刚刚还在上班呢。

接到他妈妈催他去相亲的电话，怕姑娘等久了不礼貌，一下工就匆匆跑了过来，连工作服都没来得及换。

但记得妈妈说女孩都喜欢花，来的还路上买了束粉玫瑰。

秦俊人腼腆。

姑娘面也没好意思看清，坐下来把花给了姑娘，自我介绍完，就听见这漂亮姑娘问他：

“我漂亮不？”

“漂亮。”

“你结婚不？”

“结婚……啊？？？”

秦俊还没反应过来，这姑娘就拉着他进了民政局。

进去手空空。

出来红本本。

许小琴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当天晚上就住进了秦俊的单位宿舍，风风火火地给他收拾屋子做晚饭。

然后拉秦俊上炕。

秦俊：“！”

秦俊就像误入了盘丝洞的唐僧，吓得从床上摔了下来，疼得龇牙咧嘴。

抬头瞧见衣衫半褪的许小琴，又面红耳赤磕磕巴巴，“男、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还是睡外面吧！”

说着，就想逃跑。

许小琴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拽了回来，女妖精一样压住秦俊，“证都领了，婚也结了，想跑也没门了！”

“我可不是娇滴滴的女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秦俊害臊又无措。

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生生被许小琴压着度过了新婚第一夜。

第二天醒了瞧见枕边漂亮的许小琴，还是臊得摔下了床，大气都不敢出，穿了工作服就落荒而逃去上班。

下了班也没敢回家。

秦俊害臊得跑去爸妈家躲着，没想到许小琴的妈妈也在，更臊了，磕磕巴巴地把事情从头到尾交代了。

秦俊妈妈笑得合不拢嘴，许小琴妈妈也笑得合不拢嘴。

许小琴爸爸哼着小曲儿出门买菜，顺便叫上许小琴的叔叔伯伯们，老哥几个商量一下怎么办酒席，什么办，办几桌……

酒席办得不大。

两家的亲朋好友聚在一块吃个饭，祝福祝福两位新人。

新郎官秦俊被早生贵子的话打趣得脸红，又被灌得醉醉的，脑袋晕晕地被交给了大红娇俏的许小琴。

秦俊醉睡了半宿。

后半夜忽然口渴醒了，被许小琴发现了，水没喝上，倒是红被翻了许久的浪。

婚后第三年。

秦俊和许小琴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秦俊翻字典想了很久的名字，最后许小琴一拍板说10月1日国庆出生的，干脆就叫秦一，科科考第一。

小秦一不爱闹腾。

晚上乖乖睡觉，白天醒得也不早，早上六七点饿了，才啊啊地叫几声，拉了、困了、不舒服都会哼哼。

秦俊做修水电的工作，除了白天要去上班，晚上有业主水电坏了打电话过来，他还得出去给人家修。

许小琴是一个高中老师，也要操持家里，改作业和做饭的时候没能顾得上小秦一，就给他一个玩具。

小秦一能坐在桌子上玩自己很久，玩累了就自己爬上小床睡觉。

日子平淡而幸福。

小秦一磕绊而平安地长大，虽然成绩没能像许小琴说的那样科科第一，但身体很健壮，走了体育生的路线。

许小琴一点没觉得不好。

相反，许小琴每次见到自个儿子吃得多多跑得快快的都很高兴，从来不跟邻居攀比成绩，而是让秦一快快乐乐就好。

教的班里有学生偷摸早恋，许小琴还调笑儿子秦一，问他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女孩子，有的话她教他写情书。

秦一摇摇头说没有。

许小琴又问有没有女同学男同学喜欢他，有的话她教人家写情书给他，看对眼以后就不用相亲找对象了。

秦一也说没有。

秦俊说许小琴又胡闹，自己是个班主任，天天想瞧学生的情书，待会被主任知道了，又要念叨她。

许小琴笑嘻嘻地亲他一口，趴他背上说，“秦俊同学的情书还是许老师教的呢，儿子我念给你听听～”

秦俊就不敢说话了。

当着儿子的面被老婆念自己的情书，实在太让人害臊了，虽然许小琴已经炫宝似的念了好多次了。

日子过得好好的，到秦一高中的时候突然就发生变故了。

秦俊爸爸早逝。

秦俊的妈妈一个人拉扯秦俊长大，风霜与岁月白了她的头发，矮了她的身体，但她的温柔从没变过。

从许小琴嫁到秦俊家里第一天，秦俊妈妈就把她当成女儿在疼，许小琴坐月子是她劳心劳力地照顾，小两口工作忙没时间带秦一，也是她一点点把秦一教养大的。

她是个坚韧的母亲，是体贴的婆婆，是和蔼可亲的奶奶。

突然就查出了病。

为了治病，秦俊和许小琴把家里的存款全花光了，卖了好不容易买的房子，借了能借的所有朋友亲戚的钱，差点还欠了银行的贷，还是没留住。

下葬那天。

秦俊差点哭晕过去，后续是许小琴和她的爸妈帮忙操办的。

但秦俊没有消沉下去，他更加努力工作，一天打两份工，白天修水电晚上跑外卖，早出晚归只为了早点还掉债务。

疲惫的夜。

看见许小琴留着灯等自己回来，秦俊抱着她又哭成了泪人，抽抽噎噎地说对不起许小琴，对不起儿子。

许小琴回抱住他。

她说，“一家人没有什么对不起，只要齐心协力，债总会欢完的，日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两个人都没有告诉秦一债的事，让秦一安心读书。

可最后因为过劳，秦俊猝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许小琴听到消息的时候，面色冷静得可怕，她平静地领了秦俊的尸体，平静地让秦一请假回家，平静地告丧。

没有办葬礼。

许小琴一直把秦俊的骨灰坛放在卧室里，在阳光正好的时候，抱出去一起晒太阳，吹风，说点闲话。

在秦俊离开的第七天。

许小琴在厨房里做饭，忽然听到了门开声，她笑着回过头说，

“阿俊你回来啦？饭快做好喽，有你想吃的冬瓜排骨汤，还有红烧肉，快点洗手吃饭吧……”

但回来的是秦一。

许小琴愣愣地看着这个和丈夫眉眼相似的儿子，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没有声音。

泪却止不住。

许小琴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掉眼泪，看到秦一惊慌失措地给她擦眼泪，她愣了好几秒才忽然说，

“一一，你爸爸没有回家，他怎么不回家呢？”

“他说今天会早点回家的，他还说会给我带花，是三桥街头林奶奶家的玫瑰，粉色的，开得可漂亮了。”

“一一。”

“你爸爸他不会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真的回来了】

【别哭】

【小琴别哭】

秦俊焦急得快哭了。

可他一睁眼就变成了一道灵魂，他迷路了好多天，终于听见小琴的声音，穿过层层的迷障回到了家里。

可他能看见哭得破碎的妻子，能看见哭泣失措的儿子，却碰不了他们，抱不到他们。

他们也看不到碰不到他。

秦俊只能张开双臂假装自己抱住了他们，不断地安抚妻子儿子，哭得稀里哗啦，却没有许小琴给他擦眼泪，带着笑说，

“都当了爸爸还哭成这样啊，不怕一一看见了笑话你，不过没事，我就喜欢看你哭，特别好看。”

三颗破碎的心。

相贴却没有一丝暖意。

这是秦俊的头七。

他看见许小琴终于平静下来，饭菜到桌上一口没吃，看见许小琴在黑暗的夜里辗转难眠，泪失枕被。

他一边陪着许小琴，一边忐忑难安地等待明天的来临，等待自己被传说中的鬼差带走，永远离开他最爱的妻子和儿子。

但他没有被带走。

也没有消失。

秦俊似乎被困在了许小琴方园十米之内。

他看着许小琴从高中辞掉了收入不高的老师，去做其他的工作，一边还债，一边供秦一读书。

他看着许小琴从漂亮娇俏的少女变成了有白发的中年妇女，也把自己变成了白夹黑的中年大叔。

秦俊陪着许小琴。

听她抱着自己的照片，说儿子秦一考上什么大学，大学一毕业就工作帮家里还债，说债终于还完了，可以买个小房子给儿子娶媳妇了。

听她说生活里的琐碎，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和黄昏，说又和谁吵赢了，哪家的儿子姑娘谈恋爱了又分了。

听她说自己得了癌，或许很快就可以来找他了。

【不要】

【不要来找我】

【不要死】

秦俊抱着许小琴哭着喊她，但他抱不住许小琴，也叫不出声。

许小琴住院了。

秦俊陪着她吃药化疗，陪她把头发剃光选假发戴，陪她晒太阳捏隔壁床小孩的脸蛋，陪她在夜里偷偷哭，听她说放心不下儿子。

可儿子比他幸运。

儿子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救回了许小琴，他的妻子。

他们俩还有了自己的孩子，组建了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办了一个很盛大的婚礼。

许小琴在婚礼上握着秦俊的照片，眼尾溢出幸福的泪。

秦俊虚虚抱住她，亲了亲她。

【别哭】

【我在】

秦俊陪许小琴去了世界各地，跟着许小琴在照片里比耶，看她笑得欢心畅快，也笑得欢心。

秦俊陪了许小琴好多好多年。

直到有一天。

许小琴白发苍苍，躺在摇椅上，一摇一摇地晒太阳，手里握着秦俊的照片闭上眼睛睡着了。

秦俊忽然觉得眼皮很沉，也不小心打了个瞌睡。

一觉醒来，秦俊手里捧着粉色的玫瑰花，推开漆黑的门，他听见许小琴带笑的声音——

“阿俊你回来啦？饭快做好喽，有你想吃的冬瓜排骨汤，还有红烧肉，快点洗手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