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京市相差八小时的伦敦。
上个制作人招摇撞骗浑水摸鱼,留下一屁股烂摊子,林观清调整过后,游戏的玩法机制与系统全都重做,相当于完全从零开始。
然而留给这个项目的开发周期并不会为此延长,一款高质量游戏的成本堪称天价,每分每秒都是烧钱,只会让人压缩时间尽早公测。
新团队没完全磨合好,效率不是太高,林观清想招几个老东家的熟人过来帮忙,趁着国内将过春节,准备先绕过谢屿,开始挖《燎夜》的策划。
然而旧下属收到他抛出的橄榄枝,纷纷痛哭流涕,吓得林观清以为他们策划部被全体开除了。
[虽然饭碗勉勉强强还在,但只差那么一丢丢。]
[唐律然赶工太着急,上传东西不看diff和冲突报错,把别人的蓝图也改了。]
[那张蓝图有六个人做,大家都怕动了别人的东西,每次转lua代码都要仔细核对。好家伙,勤勤恳恳做了半个多月,版本更新前48个小时被一键打乱。]
受伤害最深的小七刚坐上高铁,回家路上直接发语音哭诉。
“操!他还怪我们不及时备份,问为什么一个需求要那么多人合作!”
“如果Clear在,妥妥就Clear随手做一下啊!现在唐律然让我们扛着,我们要是有这个人能力,全都当上高管了好吧!只能抱团取暖了呗!”
林观清疑惑:“既然是你们解决不了的重点需求,为什么他不做?”
小七愤恨道:“那个单子需要程序组深度配合,我猜他是不想往那边跑,毕竟Island坐在那里嘛,一来二去的要是被发现水平不咋样,以Island的性格会让他很难看。”
林观清沉默了下,好奇:“你们的蓝图救回来了么?”
“被Island亲手救回来一半,剩下的把我们祭天了也做不完,所以这次先上线半成品,之后再迭代。”小七回答。
有人幽怨地说:[谁来表演一下,Island本来都要去登机了,在公司里取消机票,对唐律然说的那句话……]
小七配合地冷笑:“不管你以前怎么被同事抢救,这个组不会给你下次机会。”
林观清感觉现场肯定万分精彩,只可惜不能看热闹,问:“唐律然说什么了吗?”
“哎呀,唐律然在他这儿半点不敢推锅,保证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还说要帮Island订机票。”
“最尴尬的就是,去京市的航班要么取消了要么没票了,连高铁的坐票都买不到……”
林观清“噗嗤”笑出了声,还觉得很稀奇:“原来Island今年过年要回家?”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他着急要回去,临走遇上这档子意外多留了两天,一封包就开车上了高速。”小七不解。
林观清恶意揣测:“他这种注孤生的没有媒婆帮忙是不行了,估计回家相亲吧。”
既然《燎夜》如此水深火热,他没有雪上加霜挖墙脚,转而开始八卦。
策划们尽管和制作人关系稳定融洽,可私底下往来不多,知道不了太多信息。
因此林观清找上了苏应钟,打听:“谢屿风急火燎回京市,这是准备去解决终身大事?”
苏应钟那边明明在线,却过了十分钟才语音回复:“哈哈,你可以这么理解。”
林观清诧异:“还真是啊?是他爸妈催婚了?还是他自己想铁树开花?”
“呃,后者吧。”苏应钟干巴巴地说,“前几天我还和程序老哥下注呢,是你先顺利回国,还是他先修成正果。”
林观清说:“这怎么还能和我搭边?如果他结婚,我就算没回国,也肯定蹭一顿喜酒,不会让那人白拿我的红包。”
苏应钟这下不回话了,半天之后,发来表扬:[兄弟情深莫过如此。]
提起这个,林观清翻看日历,想要和弟弟联系一下,问问有没有什么采办需要,自己可以下单送到公寓。
然而电话拨过去两次,始终没有人接通,在第三次时,是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您好?林秋宿手机落在这边了,您有事要不要明天再说……”狄泽宇为难地说。
林观清本来优哉游哉地靠在工学椅上,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是谁?”他警惕地问。
林观清一边询问,一边脑海里闪过许多个念头。
现在国内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林秋宿的手机居然在其他男人手上,再联想到自己临行前被迫接受了对方的出柜……
操。
林观清此刻仿佛被雷劈了,察觉到林秋宿心有所属是一回事,直面疑似弟弟对象的男人完全是另一回事。
如果他是一只大型猫科动物的话,现在应该在龇牙咧嘴之余,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他的手机为什么会跑到你手上?你们在干什么?”林观清问。
他问得太过严厉,即便没有任何粗暴的言语,甚至不是面对面交流,狄泽宇已经被吓得一愣一愣。
再看手机上的备注,上面写了:[哥哥]。
狄泽宇现在悔不当初,又没办法干脆装死,如果自己逃避问题,这位兄长估计要直接报警。
“我和林秋宿是同学,跟着老师一起来京市开会,住在同一间房间里。”他硬着头皮解释,背后不自觉出了冷汗,“但他出去玩了,所以……”
林观清纳闷:“他和谁出去玩了能不带手机啊?”
狄泽宇还没消化失恋的挫败和情敌的挑衅,这时候被林秋宿的哥哥问得窘迫万分,心情就是极度想死。
他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愤怒地说:“一个宴会上我不认识的野生帅哥!放心吧,林同学这时候挺乐意和外界断联的!”
与此同时。
林秋宿被这位野生帅哥的表白弄得不知所措,酒意瞬间散了大半,甚至带来了亢奋。
似是想要记下眼前画面,他的目光直直落在谢屿脸上,一点都舍不得挪动。
——就是这个人,刚才说要追求我,说暗恋了我很久,说想成为我的初恋。
——就是这个我心动着的人,很轻地牵起我的手,让我感知到对方的心跳与自己同样剧烈。
谢屿眼里的情意是那么炽热,风雪都不能遮掩分毫,落下来的吻却只是停留在林秋宿的指尖。
很轻,也很短暂,但是林秋宿清晰地捕捉到了,也清楚地记了下来。
和往常默契不去深究、意味朦胧不清的试探不同,这次的触碰无需再犹豫,无需再猜疑,每个动作都在向林秋宿诉说爱慕。
林秋宿微微歪过头,眨了眨眼睫,说:“但我一点也不好,很多情绪不敢承认,很多事情也不敢尝试,最擅长的是一个人躲起来,这没有关系吗?”
比起谢屿的随性肆意,他觉得自己被称之为胆小鬼也不为过。
途径橱窗里的精致礼品,林秋宿从不肯提出拥有,对于没陪在自己身边的家人,也闭口不说想念。
一开始其实不是这样,他会吵着闹着要父母满足愿望,会趴在窗边等待兄长放学回来……
那些期待应该是值得珍视的东西,但从他八岁以后,就变成了难以启齿的累赘。
他或许没在成长过程中很好地学会自爱,但很快地懂得了如何约束欲i望,吝啬于产生任何肖想。
幼年的林秋宿早早地舍弃了玩具,青涩的林秋宿与家人分别已久,到如今情窦初开,甚至摇摆不定这段感情是否可以握住。
但他也无法克制地有了索求。
此刻分明是自己在询问对方,却慌张得仿佛被审判,因为他对谢屿的答案有所期待。
随着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陆续有人从饭局离席,车流声从不远处划过。世人们步履匆忙,没有谁为谁久久等待。
而谢屿说:“这当然没有关系,而且这样的你也很好,真的已经很好。”
感觉到林秋宿的紧绷与惊讶,谢屿轻笑了声,补充:“你看,我不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他的态度好像在呵护一朵花苞,细致又温柔,生怕林秋宿抽出小芽又被风雨打蔫。
林秋宿嘀咕:“真的?”
谢屿道:“是啊,你知道那学长在大厅里纠缠你的时候,我心里想了些什么吗?”
“我想你怎么会这么受欢迎?真想把你藏到家里去,裹在天鹅绒里,不让其他人偷看,但多琢磨了下,你就应该是讨人喜欢的,大家想亲近你很正常……就像我也是这样。”
感觉到其他人朝这辆车张望了几眼,林秋宿别开头,难为情道:“你不要讲了。”
“我怎么不讲?你又没答应我,回头躲起来就找不到你人影。”谢屿耍赖似的不肯配合。
林秋宿竖起耳朵:“那样的话你会不会打退堂鼓?”
“怎么,你不准我打?”谢屿问。
“那肯定啊。”林秋宿不爽地说,“我第一次考虑别人的告白,你怎么可以只做半截?”
意识到自己嘴皮子太快说漏嘴,他破罐子破摔:“谢屿,我也是第一次给别人这个资格。”
酒后的声音像浸过温热糖水,清脆又软糯,林秋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像是命令,听起来却像是承诺。
“你有权力喜欢我,或者选择更喜欢我。”林秋宿说,“我允许你追求我了。”
他也给予自己资格去探索爱与被爱,如果全然陌生的前路好似漆黑森林……
那他现在允许自己放下所有戒备去冒险。
·
抵达京市的这两天,林秋宿只在酒店周围活动,坐在谢屿的车上开进二环,外面的建筑被茫茫雪色覆盖,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他新鲜地望着外面的风景,谢屿就借由后视镜悄悄看他,一辆跑车和小三轮的速度不相上下。
好在路上没几辆车,就这么在大街上跑着,没有妨碍交通。
“他妈的,这是在车里亲嘴还是玩手机?眼睛能看着前面的路,别总瞧着副驾驶的人么?!”
一辆出租与他们擦肩而过,北方司机性子急,能开60码的路段见到这车慢慢悠悠开40码,忍不住摇下车窗怒骂道。
林秋宿转过脑袋,明知故问:“是谁在总瞧着副驾驶的人呢?”
谢屿模仿他的声调,跟着说:“是谁还想亲副驾驶的人呢?”
林秋宿正儿八经地指责:“这样不好吧?我浑身都是酒气,这样都能下得去嘴?”
谢屿不禁嗤笑:“你这样也没好到哪里去吧?怎么就联想到浑身了?我亲一下你手指,你还想我亲哪儿?”
“谁在想了?”林秋宿顿了下,再说,“害羞这个词是不是在你的世界里不存在啊?明明看你在公司里的时候,还挺会给别人摆谱……”
听着少年的喃喃,谢屿淡声回答:“不好意思,在公司年薪可观,名列HR重点关注的防跳槽名单,在你这里想倒贴,就一副不太值钱的样子。”
林秋宿脸颊有点发烫,心想,那自己对谢屿的种种行为,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如果鸿拟的总办知道了谢屿的处境,是不是会三观崩塌、痛心疾首啊?
接着,中间置物架上的手机响起通话铃声,谢屿用车载蓝牙利落连通。
发现来电备注写的是[Clear],林秋宿立即如坐针毡,仿佛叛逆少年瞒着亲友翻墙偷情被抓了个现场。
“怎么?”谢屿问。
他说得很平静,似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前同事的事情。
林观清疲惫说:“你在京市吗?我弟弟的手机落在同学手上,独自跑去和陌生人玩了,我有点不放心,想让你帮忙看着点。”
被这么一说,林秋宿才恍然发现,自己的手机还在狄泽宇那里!
谢屿散漫地问:“陌生人?”
“他同学说是个野生帅哥?”林观清叙述,“以我弟的交友习惯,应该不会去沾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林秋宿松了口气,内心感谢哥哥对自己的信任,没有让他在谢屿面前太尴尬。
然而下一秒,林观清咬牙切齿地说:“但知人知面不知心,鬼知道对方道貌岸然,骨子里是个什么玩意?”
在林秋宿绝望的视线下,谢屿意味深长地笑了声:“你会不会把别人想得太坏了?”
林观清没有察觉到谢屿笑意里的微妙,不假思索地答复:“林秋宿平白无故的怎么会失联?其中八成有那小子使坏,不用猜就知道是不安好心啊!”
但凡林秋宿拿着手机能够保持通讯,他都不会这么过度操心,可现在恨不得立即飞到京市,把整座城翻个底朝天。
“你想想看,我弟万一有事,没办法联络我,甚至都不能报警,万一那个野生傻逼想对他做点什么,岂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他恼火地说。
林秋宿:“……”
他麻木地默默在心里呐喊,哥,能不能少说几句?这是在给自己声称的野生帅哥出主意啊,别怂恿谢屿了行不行?
谢屿瞥了林秋宿一眼,朝电话那边道:“说得对,林秋宿这样也太危险了,谁知道那傻逼怎么盘算的?”
这么说着,他愉悦地勾起嘴角,讲得一本正经:“你放心吧,我一定尽力找到他,再好好保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