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宿条件反射般弓起后背,从谢屿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背脊单薄,精致地凸显出蝴蝶骨的优美弧度。
谢屿本来想捉弄他一句,见状反而自己喉结滚动,撑在林秋宿身侧的手臂猛地线条绷紧。
就在这种时候,林秋宿却不自知地转回身。
他卸了力气仰躺在床上,黑亮柔顺的刘海微微分开,露出光洁的额头与舒展的眉心。
那双狐狸眼抬起眼直直看过来,神情懵懂又认真,在夜里明亮得出奇。
对视之中,不敢招架的那一方,甚至是步步紧逼的谢屿。
林秋宿开口确认:“我提出什么,你就能做什么吗?”
谢屿笑道:“虽然我不是神灯,但如果你来许愿,我会比它更乐意效劳。”
林秋宿怀疑:“真的什么都行?”
遗憾这次出行匆忙,他准备得不够充分,没有带足东西。
要是有笔记本电脑的话,正好能抓着谢屿,让人帮自己检查一下指针代码,再修改一会文献翻译,然后代做一份PPT……
谢屿也跟着怀疑:“你这副样子特别像是准备做坏事,想让我出卖灵魂,还想让我心甘情愿点头同意。”
说到这里,他微妙地顿了下。
然后他说:“不过这个时间点了,问出这种话,盯上的也不该是灵魂吧?”
林秋宿很澄清自己是一个好端端的正经人,可如实坦白刚才在研究如何利用Island完成大学假期作业,岂不是显得很幼稚?
他磨了磨后槽牙,说:“出卖□□貌似不太合法?这么推销灰色业务,待会警察冲进来扫黄,我可救不了你。”
“没关系。”谢屿道,“我不收你钱,不能算作皮肉交易,顶多被教育几句男人也要懂得自爱。”
林秋宿:“。”
插科打诨了几句,他的注意力被吸引走,在充满了昔日记忆的明城,根本顾不上去回想往事。
在他无语之际,谢屿忽地笑了下,轻轻道:“但因为一颗心先拿来爱你了,顾不上爱自己,人之常情应该也能理解吧?”
林秋宿听到这句话,不自然地吐息迟滞,明显有些意外。
尽管谢屿告白后,向来不屑于遮掩热忱,但可能是怕林秋宿尴尬,也不想施加逼迫,所以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强势。
只是有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没办法完全收敛情愫。
比如现在,谢屿用鼻尖蹭了下少年的耳朵,这才道:“林秋宿,放松一点?”
林秋宿浑身绷得很紧,没有办法坐到放轻松,但这不是因为害怕。
说实话,他并不排斥谢屿亲近自己,言语也好,触碰也好,都全然没有反感,只是感到陌生和无措。
林秋宿压抑着稍显急促的呼吸,没有推开对方,右手想去抓着床单。
然而指尖刚刚一动,就被谢屿单手摁住,两个人在一床松软的棉被之下十指相扣。
“你能不能别欺负我了?”林秋宿没有了退缩的余地,只好嘀嘀咕咕,别扭地表达着慌乱。
最后几个字都没说完,他声音有些变调,微微抽着气,简单的音节暧昧地揉成一团。
……谢屿的另一只手。
林秋宿好似被定住一般没有动弹,感觉脑袋里思绪登时变作浆糊,只浮现出这么半行内容。
如此大概凝固了两三秒,他企图往旁边躲一躲。
只是他勉强蓄起反抗的力道,都没来得及蹭向床角,又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腿根。
这下林秋宿是半点都不挪动了,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嘴角抿得很紧,两条笔直的长腿下意识地并拢。
但夹到谢屿的手以后,他又强自分开了些,身体最细嫩最敏感的一块皮肤上,掌心触感很明显。
牵手时林秋宿没觉得薄茧那么有存在感,此时此刻,却为此头皮发麻,尤其是手掌往上滑去的时候。
林秋宿埋下脑袋,听到谢屿低笑:“欺负?这是让你哪里难受了?原谅我没能看出来。”
“麻烦小林同事提点一下?”谢屿又道,“你如果不说,我只能继续当你在享受。”
林秋宿没办法再逞强做出回答,如果这时候松开口,流露出来的定然与不适无关。
由于往常一心念书又缺少独立空间,并且保守的成长教育让这种事情在他眼里有羞耻意味,林秋宿很少会取悦自己。
那场混乱的有谢屿身影的梦境就让他猝不及防,这时候谢屿真真切切地在身边,林秋宿更是难以抵抗。
他断断续续忍不住发出声音,尽管只是闷闷的鼻音,对方没有因而调侃打趣,却让他自己害羞得浑身都小幅度在发抖。
这些反应出卖了他青涩,以及不自禁地沉浸,一一地落在谢屿眼里。
谢屿亲了亲他浮出薄汗的侧颈,想要让他别那么僵硬,继而听到林秋宿的抽气声,失控般吻得更深。
白皙的脖颈上很快留下了淡淡红痕,谢屿眼神很沉,膨胀的占有欲几近支配着他留下更多印记。
林秋宿接触到了这个眼神,因为对这种程度的亲昵感到生疏,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下。
可他担心这种发怯的表现很不好,会让对方感到有负担,于是努力让自己别那么慌乱,几乎是强自不准身体再往旁边缩。
十指紧握的两只手这时终于舍得放开,当谢屿倾身覆过来,林秋宿闭上了湿润的眼睛,但自己没有被更越界地拢住。
耳边响起谢屿的轻笑,他再愣住,半信半疑地睁开一只眼,观察了下情况。
谢屿拿过林秋宿床头的餐巾纸盒,懒洋洋地半靠在床上,正在擦掉掌心的东西。
林秋宿瞧见这个,脸上瞬间发烫,把狐狸眼闭回去了。
恨不得干脆装死,连夜把自己埋到郊外,离眼前人一远再远,等对方失忆了再回来。
尽管林秋宿是这么祈愿,但谢屿不可能失忆,甚至立即朝他说了句:“对我失礼的补偿还算满意吗?”
林秋宿心说,你更失礼了,刚才还几次顶到我……
这种话他讲不出口,内心谴责完,再察觉到,谢屿好像把心思全花在了他身上,并没有解决自己的那些状况。
这下林秋宿愈发难为情,想扬言付出帮助,又怕自己搞砸,不能做得和谢屿一样好。
几番反复纠结之后,他鼓足了勇气,正要开口之际,谢屿却翻身下床去了浴室。
林秋宿听着水流冲刷的声音,心里百感复杂,想要和谢屿说些话,可对方迟迟不出来。
没过十分钟,林秋宿就开始郁闷,谢屿怎么还没洗完啊?
医生不是说长期高强度工作很容易那方面出问题么,谢屿看上去健康得很,这是不是有点太久了!
等到谢屿出来,林秋宿又开始不好意思,直接表演了一个现场装睡。
谢屿见林秋宿没有动静,真以为少年睡了过去,于是轻手轻脚地躺到了床的另外一边。
房间安静无声,身边的林秋宿不再辗转反侧,但谢屿忽地没了困意。
……他真的那么快就睡着了吗?
谢屿想完,再琢磨,或许是觉得害臊,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
也有可能是自己得寸进尺,做得太过火,林秋宿回过味来不太能接受,后知后觉有点生气?
毕竟林秋宿没有拒绝,但是也没同意,如同一张白纸的少年在手足无措时,哪懂得如何正确表达态度。
这种令人犹豫的念头一旦突兀浮起,就横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谢屿默默地说,那他是欺负人家了吧。
因为不想干扰到林秋宿的睡眠,谢屿与之睡在一起,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到了现在也是同样。
会在一段关系里胡思乱想的并非只有林秋宿,谢屿也一样,在意对方的每个举动背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种状态持续了许久,谢屿想看一眼时间,又怕手机屏幕的光亮影响林秋宿的一夜好觉。
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察到林秋宿动了动。
谢屿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感觉林秋宿慢吞吞地离近了些。
就像离开洞穴打猎、先探测周围情况的小动物,林秋宿这么做完,警惕地停顿了一会。
然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做出了下一步,将动作放得足够轻缓,与谢屿的距离拉得更近。
一片黑暗中,谢屿想,这是冷静半天依旧愤愤不平,想把自己踹下床,还是半夜睡不着觉,打算继续垫着自己胳膊当枕头?
然后,林秋宿偷偷亲了下他的嘴角。
·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看我?”
林秋宿闷闷不乐地问完,很不自在地撇开了脑袋。
他摆出严肃的样子,指责:“昨晚你很过分,哪有你这样的人?要不是你洗澡洗得太慢,我不小心睡着了,肯定好好批评你到天亮。”
谢屿依旧眼含笑意地看他,回答:“好的,真的很对不起,惹小林同学不开心了。”
林秋宿瞧他没有一点虚心认错的端正态度:“你光是嘴上道歉有什么用,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吗?”
“有啊,要不然回去以后,你来我房间再睡一晚。”谢屿慢条斯理地提议,“我好好让你批评到天亮?”
林秋宿:“……”
他忍住了和谢屿打架的冲动,坐在商务车后座,紧紧盯住窗外的风景,而不扭头过去斗嘴。
两个人已经快要到机场,路上非常顺利,连红灯都没遇到几个,花的时间比想象中短许多。
快速公路沿途没有高楼林立,漫天遍野开了山桃花,在湛蓝天幕之下,展露出惊艳的蓬勃生机。
林秋宿确认了下几点需要检票候机,忽地说:“在下一个路口停下来吧。”
下个路口有公共交通枢纽站,来来往往的班车集中停在这里,离机场还有一段路。
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请求,司机没有立即应答,直到听见谢屿不假思索地附和了句。
这位青年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路上好奇地问东问西,还指着橄榄问过这是什么树,半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青年显然也不知道同行的男生有什么打算,好像是出于习惯,很乐意跟着对方走。
既然两位乘客意见统一,这辆车立即停在了路口。
林秋宿兴奋地说:“你看到前面那条小道了吗?通向的山被开发过,有石阶可以爬到最上面去!”
这里的山脉不算高,但也不是沪市那种小土包,又不像成熟的景区有索道可以直达半山腰,这么上去肯定需要费些力气。
不知道是什么使得林秋宿跃跃欲试,他看样子应该已经去过这处山顶……
顶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谢屿跟在他后面往那边走,忽地意识到了什么。
这个地方远离省城的市中心,也没有别的建筑,除了自己乘坐班机,来这里只会是送别亲友。
而林秋宿之前生活单调,高考前没有跑外面旅游过,身边朋友也多是重点高中的学生,满心都扑在刷卷子上。
那时候的林秋宿到这里,只会是来给哥哥送机了。
事实正如谢屿猜的那样,林观清大学时一直是坐火车,但在工作后,个人时间变得比机票宝贵,他没再将其浪费在漫长的交通出行上。
“有次林观清去穗城开会,结束后绕路来看我,又到这里坐飞机回沪市。”林秋宿说,“那次是我第一次去机场。”
比起沪市的国际机场,这家机场的规模算不上宏大,可是于当时的林秋宿而言,已经足够新奇和壮观。
他说:“本来他觉得送机太远了不同意我来,但我一装生气,他就马上妥协,只是怕我回去路上有危险,要求我到了学校就和他报平安。”
“他走了以后,我感觉自己逃到哪里都好,就是不想回去。那天也是一个四月份,不过天气没现在那么好,下着毛毛雨。”
林秋宿雀跃道:“我跑到了山顶上,看一架架飞机回来,又有一架架飞机出去,也搞不清楚林观清坐的是哪个。”
他步伐轻快,快谢屿半步,踩在修建以后没多少游客踏过的石阶上。
这里地形坡度相对平缓,爬上去不算太累,林秋宿还可以边走边说。
紧接着谢屿就跟上来,问:“那你是不是瞒着他,没到学校就报平安了?”
“当然啊。”林秋宿承认,“我掐着点坐了末班车,回去的时候晚自修都结束了。”
那是一段很愉快的短暂出逃,他没有被揭穿,没有任何波折,在校外度过了绝对自由自在的四个多小时。
其余地方他哪里都不去,就默默仰着脑袋,看机翼在天空留下一道白色尾迹。
明城里鲜少能看到这种画面,即便有飞机偶然途径,也不过是在高空中飞速地滑过。
那天在山顶清楚地望到航空云,已然是他过去最接近天空的时刻,他甚至有种自己也可以被搭载着离开的失重感。
如今故地重游,满目桃花盛开。
它们从不生长在温室里,也无需被遮风挡雨,自有难以忽视的生命力。
一阵暖风从东南呼啸吹来,花瓣便从枝头潇潇洒洒地飘落,被风卷着往高处飞去。
这是大都市难有的景色,春山斜照,天高地远。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多花,除了我就只有光秃秃的山。”林秋宿道,“回声能传到好远,会有种这世界就剩我一个人的感觉。”
山脚下的车流和云层上的飞机听不到他的呐喊,唯有他一个人得知,自己曾经朝着山谷喊过什么话。
——“我一定会走出这里的。”
——“一定会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彼时对未来的构想还很模糊,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去哪里,那里又有什么在等着他。
不过林秋宿现在知道了。
那个在他越过千山之后接住他的人,此时此刻就在自己身边。
谢屿若有所感地看向他,说:“现在是两个人了。”
林秋宿语调很软地“嗯”了声,望向连绵青山,张了张嘴却没再说话,神情一时有些怔愣。
谢屿心里一动,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林秋宿蹙起眉头,略微为难地吱声:“好像多了个人的话,在这里就说不出来了,感觉好奇怪。”
谢屿嗤笑:“要不然我回避一下?”
“不好,你不准动。”林秋宿认真地说,“我自己稍微克服一下。”
然后氛围陷入安静,他深吸一口气,却听到谢屿抢先一步,大声地向着山谷开口。
“林秋宿,你走出去了吗?”
回声如小石子扔进清澈湖泊泛起涟漪,一圈一圈荡到很远的地方,林秋宿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睛。
那些独自知晓的发誓,与如今耳边的声音,隔了名为岁月的长河,阴差阳错地相互呼应。
形单影只的男孩在山野间紧紧抱住自己,而多年后的现在,他在同一处地方转过头,就正对上谢屿看向自己的眼睛。
如果心潮能化为实质,必然在这瞬间盈满了林秋宿的胸腔肺腑。
林秋宿屏住了呼吸,再度吐息的时候,莫名充满了力量,而这份力量全数用作了回应。
他出声道:“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他还说:“我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好像能把我变成一颗种子,被安放在他的眼睛里。”
林秋宿像是被移植过来的一株花朵,不习惯周遭的一切,只能很慢、很迟钝地生出根脉。
被细致地浇灌,被长久地等待,他才勉勉强强地抽出鲜绿的嫩芽。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在期待自己生长得快一点?
雪天里被吻过发旋的时候?樱花前得到一个拥抱的时候?
下意识认为自己该独自面对,谢屿却毫无理由陪伴在身边的时候?
他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个节点,如果必须给出答案,他可能不得不说每分每秒。
包括眼前也是每分每秒之一。
不过眼前有个本质性的差别。
林秋宿说:“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其实很喜欢他呢?喜欢到小小的种子终于开花了。”
旁边的谢屿怔了一下,安静地听林秋宿继续讲下去。
“我一直存着他画的小狗,也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告白,记得他是用一种多认真的表情,说想要当我的初恋……”
这阵子发生那么多事情,林秋宿曾顾虑重重试图断尾,沉默地只身回到故里,好像最初是打算将过往掐灭在旁人的议论之间。
然而到了最终,他彻底地放下防备,对另一个人抛出陈年积攒的秘密。
有什么东西跟着呼之欲出,他这次决定不去遮掩,直白地袒露出来。
“我真的好喜欢你。”林秋宿认真地讲,“谢屿,现在请你收下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