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 大狐狸:唉,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老子? 萧师兄:都怪你太聪明吧 阿灵:聪明不好吗? 心魔:有时候,枪打出头鸟啊
“我们上次来时,没有听说过什么大巫祝。”
入夜,暮残声与萧傲笙下榻于一间客栈,待检查无异后布下禁制,萧傲笙便将袖中小鸟抛出,冰冷的视线看得阿灵浑身发颤,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暮残声脱了斗篷,原本窈窕细瘦的身躯恢复成正常体态,他抬起阿灵的下巴,后者只觉得一丝真气顺着那根手指透骨而入,所过之处顿生麻痹,连心脏都似被一只手死死攥住。
她不敢扭头,只能与暮残声四目相对,只觉得对方一双赤红妖瞳里有紫色电光流转,如同云海雷霆,顿时脸色惨白。
暮残声道:“将你上次来此的见闻再说一遍,务必详尽,不要缺漏。”
“……十日前,我们一行四人来到昙谷,按照香火信上的约定在谷外小道旁与辛陆氏会合,由她带我们进了北城门。”阿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我们一入山城,就引来不少百姓的注意,他们一听是来自重玄宫的仙门弟子,皆礼遇有加。山长亲自来与我们交谈,闻说辛陆氏所言,虽然不信她的疑神疑鬼,但也是对城中频生丧事心有余悸,便许我们便宜行事。”
“你们在何处落脚?”
阿灵脸色更白:“北斗师兄认为我们既然没有掩藏身份,就不必在客栈落脚,一是方便行事,二是以免出了意外连累他人,便请山长找了一间清扫出来的亡人故居暂且住下。”
北斗这般安排并无差错,萧傲笙便问道:“你们在那屋子里可有发现什么?”
阿灵摇摇头:“那屋子位于城东一条深巷里,本是个瘸腿的鳏老所居,卖豆腐为生,老伴儿前年走了,他膝下无子女,死后三日才被邻居发现,由山长派人打点其后事,内中物件但有价值都折钱为他做丧,我们进去时已家徒四壁,连一应桌椅床铺都是山长让人送来的,要说有什么异物也早不见了。”
暮残声突然开口:“那么,死气呢?”
阿灵愣了一下,道:“并未察觉,不过听说那鳏老去世已有数月,就算有死气残留,也该散干净了吧。”
萧傲笙闻言,眉头皱了起来:“不对。按你的说法,那老者是在宅中咽气,虽然肉身入土安葬,可是他没有子女后辈,便无香火为其魂灵超生,须知人死后七日回魂若不得引渡,那就要长留此间,死气只会在屋子里越发浓郁,要么等到他被人焚香渡走,要么就耗到魂灵消音散形方可解脱,少说也得一年半载。”
世上凡人重视子孙香火,一是为传祖宗血脉,二是维系这样的灵魂羁绊,纵然一生无所出,也要开宗祠过继个一儿半女,只因不想在身死之后连魂也无依无凭。
既然如此,那间屋子里就不该连一丝死气也无,除非……有什么东西,将那死气和游魂一同吞噬得干干净净。
阿灵听懂了他的意思,脸色顿时白了,再想起那容身十日的僻静居所,忽然就觉得如在虎口走了一遭。
可她又觉得不对劲,自己和其他两位师兄根基浅薄,不知这般细节情有可原,但北斗师兄怎么会不知道?然而在那三天里,北斗从来没有提过这一点。
萧傲笙也对此犹疑,只听暮残声道:“那个山长是怎样的人,你且说说。”
阿灵回忆了一下,轻声道:“山长名唤希夷,是个老妇人。”
暮残声眉头微皱,他想起一路上跟刘家婶子的套话,对方口中也提到过山长,可听其语意分明说的是男人。
一山尚且不容二虎,可这昙谷之中难道有两个山长?
“你们可有查探她的脉门气机?”
阿灵道:“试探过后发现对方身上并无真气流动,经脉骨骼也显娇弱,恐怕连武功都不会,我们便不再留意了。”
萧傲笙眉头皱得更紧:“一个没有自保之力的老妇人,能在昙谷中坐稳山长之位?”
阿灵嗫嚅道:“我也曾打听过,据说是因为她的夫家。”
暮残声追问:“她的夫家有何荣光?”
“希夷夫人的夫家是辛氏,千年前魔祸大劫时曾率众守卫山谷,还亲自迎接过真神,得到神君指点,离家参与破魔之战了。”阿灵抬起头,“传说那位辛氏先祖再没有归来,只留下了妻儿守在昙谷,他的妻子为神君塑金身,从此万邪不敢入侵此间,他的子孙受此余荫,世代为昙谷山长。到了这一辈,上任山长早亡,只留下希夷夫人暂代夫职,将少子拉扯成丁,后来娶了陆家女为妻,可惜她的儿子没等到自己孩儿出世便病故,儿媳又身怀有孕,只好由希夷夫人继续暂代山长,然而……”
“等等!”萧傲笙猛然打断她,“辛陆氏是希夷夫人的儿媳,她肚子里的本该是下任昙谷山长?”
阿灵面露悲戚:“不错。”
暮残声一双眸子眯得更加狭长,沉声道:“辛陆氏既然是山长的儿媳妇,遇到事情没有告诉自己的婆婆吗?”
“她说自己就此事找过山长很多次,可是山长每日事务繁忙,虽然每每耐心安抚她,可山长说她这是心病,女子怀孕大多有此症结,难免疑神疑鬼心绪不安,便亲自为她调药看诊,但都没有效用。”阿灵摇摇头,“我们看过药方和药草,确实都是些安神保胎的东西,没有任何不当之处。”
“辛陆氏被发现死在自家后院,希夷夫人难道毫无所觉?”
“她们并不住在一起。”阿灵道,“昙谷有个规矩,历代山长上任后都要搬出家宅,到一元观里居住,替城民向真神祈福,使神恩常在。”
暮残声沉吟片刻:“你接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了。我们在城中四处查探,历经三日再无所获,包括辛陆氏特意提出的几个人也一一看过,不觉什么异常,便按照山长的意思为亡人居处做了净灵法事,总算聊胜于无,便决定告辞了,没想到就在那天晚上……”阿灵惨笑一声,眼泪又夺眶而出,“辛陆氏一尸两命,北斗师兄失踪,我们三个几乎把昙谷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反而等来了辛陆氏的报复……她是怨我们啊,怨我们没有解开她的心结,怨我们和大家一样不信她,可是我们已经尽力了,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难不成还要凭空装神弄鬼去骗她吗?”
她说到后面,语气已经难掩怨愤,暮残声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呼上她头顶,一股真元灌顶而下,如冰水当头,激得阿灵浑身一抖,被悲伤和恐惧充斥发热的大脑倏然冷静下来,哆嗦着嘴唇不再开口。
“别忘了,辛陆氏并非自尽,而是为人所害,况且她枉死后变为走尸虽不足为奇,腹中胎儿却面目全非染上魔气,可见背后当有黑手操控。”他看着阿灵的眼睛,语气难得严苛,“就冲这两点,足以代表此间必有鬼蜮之处,倘若将一切归咎在死者头上,对她又何其不公平?我等是修士,生死祸福皆是修行,别让死亡和仇恨的阴影遮住你的眼睛。”
“……”阿灵呆呆地看着他,突然哭了起来,一头扎在他肩膀上浑身发颤。
暮残声拍拍她的背,屋子里无人说话,只剩下阿灵的抽泣声。等她哭累了,他就使了个小法术催她睡去,这才跟萧傲笙对桌坐下。
“阿灵没说谎。”暮残声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将妖雷送入她体内,倘若她有所隐瞒,必定心生邪念,当即便会被妖雷炸碎,现在她既然安全无事,那就说明她所说的都不假。”
萧傲笙眉头皱得更紧:“可是她说的话,跟我们现在的见闻有矛盾之处。”
“阿灵认为辛陆氏自杀、死后含怨报复,原因是她生前濒临崩溃的情绪和最后那封绝命书,可是我们现在已经确认辛陆氏为他人所害,那封绝命书十有八九也是假的,要做到这个……”
萧傲笙会意:“必须得对她的状态了如指掌,还能熟悉到能够模仿她笔迹。”
“大巫祝,山长。”暮残声轻敲桌面,“一个是阿灵口中本不存在的人,一个是辛陆氏最亲近却与城民所说有差异的人,我们要查就只能从这两者身上入手。”
“只怕时间来不及。”萧傲笙摇头,“虽然我闭关千年,可是出关后没少听说千机阁主幽瞑的事情,他是个性情乖张的疯子,要是北斗在此出事,他会干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距离北斗失踪已经过了七天,如果他不幸惨遭毒手,重玄宫不可能还安静如斯,因此有两种可能。”暮残声眼睛微眯,“第一,他遭受重创,为幕后黑手控制,不得自由;第二,他发现了一些关乎重大的隐秘,不能告诉包括阿灵在内的同伴,并且被这些秘密牵制住,难以主动与外人联系。无论哪一种情况,都能确定北斗还在昙谷里。”
“还有一件事也奇怪。”萧傲笙补充道,“今天我们进来,发现所见城民都安居乐业,可是两名同门之死尚在昨夜,怎么都不应该如此平静得像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曾被昙谷城民夹道欢迎的仙门弟子,如今死在宅院里,还是那般凄惨可怖的死相,就算是山长也不能强压悠悠众口,可是他们一路走来,这些人无一面有异色,仿佛城中从未有过血腥之事发生,一切都平静无波澜。
“辛陆氏的走尸和那个魔胎也有问题。”暮残声面寒如冰,“世上枉死者数以千万计,化为走尸也不罕见,可她刚死七天就能在回魂夜里杀掉两名重玄宫弟子,与我们交手时也可见凶戾,更别说那个胎儿……”
死胎可化为婴灵,却没听说直接堕入魔道的先例,更何况那魔胎凶性异常,还能驱使母体从玄微剑下逃生,根本不是寻常魔物能比的。
“我们沿着血迹追过来,可以确定走尸遁入昙谷,可是这青天白日里城中竟无一人察觉惊惧,要么是它藏身之法了得,要么就是……”暮残声语气变冷,“有人包庇。”
萧傲笙明白他的意思:“那位大巫祝恰好今日闭关。”
“我欲往那鳏老家和辛陆氏宅院一探,顺便找找走尸与魔胎的踪迹。”暮残声放下杯子,看向趴在床榻边的阿灵,“师兄留在这里,倘若我天明未归也莫着急,带她去见大巫祝便是。”
萧傲笙本欲点头,忽然苦了脸:“纵有变形咒法,阿灵的心思可不比你,我……”
“师兄不必言说,多看就可以了。”暮残声眸光微凉,“我们入城的借口是寻医问药,那么自然要拿出一个病人来。我刚才留在阿灵体内的妖雷并未收回,她明天只能做一个病恹恹的小姑娘,如此也免生事端,师兄只需要做些手势,请大巫祝亲自为她治疗……放心,妖雷伤她骨肉内脏,不损根基分毫,大巫祝若真有本事便无虞,倘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也不妨事。”
“……”萧傲笙一口茶呛进嗓子眼里,瞪着暮残声的眼神仿佛是看他多长了两个角。
“明天你记得叮嘱她,多注意沿途见闻,我总觉得这里不对劲。”暮残声摸了摸下巴,“可惜咱们都是初来乍到无从对比,只能靠她了。”
“我明白。”萧傲笙将一枚玉符递给他,“你多小心。”
暮残声一口闷光了茶水,翻窗出了客栈。
鳏老家与辛陆氏家宅正好一东一西,暮残声先按照阿灵所说,化作一道风往城东掠了过去,到地方一看,里面竟然还点着一盏灯火,有个老妪正在院子里用小磨盘磨豆子。
他愣了一下,本来准备翻进院墙的动作一顿,不慎踩落了一块碎瓦,“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谁?”老妪吓了一跳,抬头只见一道小小的黑影从墙头窜过。
“喵呜——”
听见猫叫,老妪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收拾碎瓦,一边小声骂道:“不晓得哪家的猫,上房揭瓦,遭瘟!”
变成小狐狸的暮残声趴在房顶上,觉得自己身为狐妖的脸面算是丢干净了。
屋子里传出一位老爷子的声音:“老伴儿,谁呀?”
“一只猫!”老妪收拾了东西,没好气地拿下裙擦了擦手,“你可别在里面抽烟了,一股子味道,等会儿还睡不睡了?出来帮我磨豆腐,明儿个还要赶早市呢。”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一个老大爷拄着拐杖走出来,他左手提着烟锅袋,右脚有点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那屋子位于城东一条深巷里,本是个瘸腿的鳏老所居,卖豆腐为生,老伴儿前年走了……”
阿灵的话在脑中回响,暮残声死死盯着院子里的这对老夫妇,眼睛不自觉地睁大。
巧合吗?他这样问自己,心里却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暮残声一声不吭地趴着,直到看着这对老夫妇磨完豆子又点了豆腐,相互搀扶着进屋去了,他这才翻身落进院子里。
院中只剩下两板用湿布盖着的豆腐和一桶浆,豆渣都被拾掇在一旁的簸箕里,散发着生豆类独有的淡淡腥味。
暮残声用指腹蹭过桶壁上残留的豆浆,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平凡而真实,似乎告诉他这不是梦境也非幻术。
可是死而复生,怎么可能?
黑夜下,暮残声那双赤红如火的眼睛暗沉下来,随着目光波动,就像汨汨流淌的血。
屋子里面已经熄了灯,说话声渐小至无,凭借暮残声的耳力能够听到微弱的鼾声从中传来。
他吹了口气,窗扉无声打开,白发青年化成一股风飘了进去,悄然在屋里落定。
这间屋子里面陈设简单,透过细麻蚊帐可以看到老两口并排躺在榻上,呼吸心跳都一如常人。暮残声动了动鼻子,没有闻到一丝血腥味,也未发现分毫厮杀过后的痕迹,仿佛阿灵口中那场昨夜在此发生的惨案只是空口白话。
要么是阿灵当真扮猪吃虎骗过了他,要么是他多思多想猜错了,要么就是……
暮残声撩开蚊帐,看到睡在床边的老大爷毫无所觉地打着鼾,浑然不知有一只手已经落在自己脖颈上,只要轻轻一抹,他就会身首分离,不管到底是生是死,这一下都要再死一次了。
沉默片刻,暮残声终是收回了手,又从窗户掠了出去。
这一回他将速度放到最快,几乎在几息间便来到城西辛陆氏家门前,只见里面漆黑一片,冷清死寂。
暮残声从未如此觉得,黑暗是能让人放心的。
他径自翻进院墙,这宅子二进二出,在此山城里已算富庶之家。暮残声从前院影壁一路向里走,所过之处虽无灯火照明,却是畅通无阻,很快就穿堂过室,直奔到后院去了。
后院不大,布置却雅,小池塘里有静影沉璧,岸边虽无画亭,却设有凉棚和石桌椅,周遭院墙爬满绿萝,正中央种着一棵粗壮高大的老槐树。
槐树花期在夏季,如今时值暮春,树上却已经开满了一簇簇的槐花。
沉甸甸、红艳艳的花挂在枝头,在黑夜里如同一团团暗红的心脏悬在此处,随风拂过而跳动。
“砰、砰、砰——”
槐花被吹动的频率,恰与心跳慢慢重叠,伴随着香风袭来,暮残声胸中一滞,只觉得头晕耳鸣,差点吐了。
就在这一刻,一张两眼翻白的青紫面庞从诡艳槐花间漏了出来,辛陆氏身体倒挂,猛地伸出双手抓住了暮残声的头,用力往上拔去!
暮残声虽然头晕,应对却半点不慢,他随之起身,腰部以匪夷所思的柔韧度生生一折,借着惯性挣脱辛陆氏双手的同时,两腿自下而上绞住了她的头,顺势将其抛了出去,伴随着“咔哒”一声,那本来就有些歪斜的脖子彻底被扭到了背后。
他身形一闪冲了过去,在辛陆氏落地刹那手腕一翻,掌中多出萧傲笙所赠玉符,直接嵌入这走尸口中!
玉石辟邪蕴气,更别说这枚被剑修真元温养过的玉符,能够击溃走尸体内邪气,纵然她被术法操控也能寻隙挣脱,使陷入浑噩的魂灵唤醒过来。
暮残声下手向来果断,塞入玉符的同时便并指如刀划过她高高隆起的肚子,皮肉在他指下如纸张翻开,一团血呼啦的玩意儿顿时露了出来。
一堆被团成球状的枯草破棉絮。
胸膛咒印突然发烫,脑后劲风袭来,暮残声瞳孔骤缩,这一次却只来得及侧过头——那已经长出小半截身体的魔胎从树下破土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咬住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