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想第一次交朋友,算得上成功。
Jason的性格活泼得令人诧异,他从小就在联盟国的北方长大,后来才搬到首都来,家里在北方做点小生意,但因为他对家里的生意没有任何兴趣,在首都大学念的专业也毫无关系,所以他母亲一直有些不太乐意。
这些都是在吃饭时,他同林想说的。
“给你看这个。”吃饭到一半,Jason突然伸出手,给林想展示他的手表,林想看了一眼,很熟悉的品牌,价位属于中高档,“我爸以前的,我太喜欢就要过来了。”
“不错。”林想点评道,“这块表市场反馈很好,可惜迭代一次后,许多人觉得没第一代好看。”
“是啊,我也觉得。”Jason笑了一下,很是得意。
聊了几句后,Jason不知道怎么地,把话题引到了季凌身上。
“刚刚那个人,是你们店的常客吗?”他问。
林想顿了一下,说是,表情有点尴尬,Jason看起来似乎并不知晓他曾经的事。
“哦,看起来很有钱,我知道他,R&S的大少爷。”Jason吃了一块回锅肉,说太咸了,“刚刚他盯着我看的样子,有点吓人。”
林想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说可能有钱人就这样吧。
“我记得之前有听说他离婚了呢,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特地公关了,没有什么报纸写。”Jason八卦地说,“倒是和那个情人分手,对方很快就被拍到跟其他男人在一起了。”
林想觉得有些没有胃口,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放下了筷子。
Jason活泼归活泼,但没有什么眼力劲也是真的。
“说到这个,他真大方啊,豪车也给情人了,那车首都就一辆。”Jason继续说道。
但林想也不怪他,毕竟Jason什么都不清楚,不知道自己对面坐着的正是他嘴里八卦对象的前夫,也不知道那些个中缘由。
他看着窗外走过的行人,想起今天下午见到的季凌,眼睛里有红血丝,看起来很疲惫,但依旧显得严肃和不可亲近。
“林想,你怎么了?”Jason看他不太对劲,问了一句,“不吃了嘛?”
“吃饱了,你吃吧,我喝点水。”林想笑了一下,说道。
Jason很快转移了话题,聊起自己学校的事。他念的首都大学很有名,和林想读的专门学校不太一样,但林想一直心不在焉。
晚饭结束后,Jason说要回学校,下周可以再约,还提议要林想来他学校玩,说首都大学的食堂很好吃,有一道菜非常不错。
林想说好,然后再店门口和Jason告别,上了回家的地铁。
晚上九点多的地铁人很多,林想从市区回家要转三次车,但每一趟也就几站路。
第二趟地铁的时候,他等了两次才上去,车厢内人多到他感觉自己哪怕是脚悬空也不会摔倒。
前胸后背都贴着人,他前面站着一个女孩子,林想往后退了一些,怕挤到人家,原本想把书包背到前面来,但就算是挪动一下也很困难。
没有开暖气的车厢内,很快就让林想出了一层汗,而车门打开一次,他就会因为下车的人被挤到其他地方,下去几个人,又上来一些人,一直拥挤到他从换乘站下车。
走到站台上,林想没有立刻去下一趟,他坐了一会儿,想喝口水再走。
站台里有自动售卖机,他走过去打算买一瓶,手刚刚伸到包上面,整个人就僵住了。
包的拉链已经被拉开了一个口子,林想站在贩卖机前面,把拉链全都打开后,发现钱包已经没有了,但更可怕的是,那个装着季凌手表的绒布袋子也一起消失了。
林想吓得脸都白了,他快步走回座椅上,在旁人好奇的目光下,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但他今天其实没有带什么随身物品,里面除了一个简易工具盒和几张纸再无其他,手机他是放在衣服口袋里的,幸存了下来。
坐在长椅上,林想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思考了。
钱包里没有几个钱,证件丢失了他可以通过网上补办,stone的员工卡丢了,顶多被师傅说几句,可季凌那块手表丢了,林想不知道该怎么办。
哪怕是原价,他也需要打工很多年才赔得上,并且还要不吃不喝,每一份工资都存起来才行,更何况,现在已经买不到了。
他突然站起来,连手扶梯也没坐,一路跑到楼上的服务大厅,想要挂失东西。
地铁的工作人员了解了情况后,表示很遗憾,但同时也告诉他,在地铁里被偷了东西,其实很难找到。
最后工作人员登记了林想的联系方式,丢失日期、车次以及物品,说找到了会打电话给他。
希望渺茫得林想不用问也能猜到。
谢过之后,林想依旧还没回过神,如果让公司的人知道了,自己会面临开出的危险。
最后,他在换乘站离开,在路边随便找到一个长椅上坐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可风吹得越狠,他越觉得难过。
为什么倒霉的事情会这么简单地找上门?为什么开心会那么短暂?而这一切谁都不能责备,除了粗心大意的自己。
林想独自一人坐了大约半小时后,决定把这个事情先告诉季凌。
他想自己可以是不是能试着和他商量一下,不要向公司告发自己,他愿意赚钱赔偿。
拿出手机,林想先发了一条微信过去。
-- 你睡了吗?
过了约十五分钟后,林想才收到季凌的回复,他问林想有什么事?
林想先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你的手表被我搞丢了’,觉得不是很妥帖,又换成了‘手表在地铁上被人偷了’,编辑完还是觉得不对,好像这件事怎么说都难堪。
-- 你方便打电话吗?
最后,他发了这个过去。
季凌的电话在一分钟后打了过来,林想听到水龙头被关掉的声音。
“什么事?”季凌问他。
林想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敏感又自卑,他大部分时候都把这些隐藏得很好,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可以扛事的男人。
可现在他坐在空无一人的大街边,在听到季凌声音的那一刻,还是很没用地觉得难过。
季凌听他不讲话,又问了一次他怎么了。
林想低声开口道:“对不起,我今天在地铁上,因为人太多,没有注意,把你的手表弄丢了。”
季凌沉默了几秒,林想又立刻补充道:“真的很对不起,我知道这块表已经买不到了,你能不能不要和公司投诉我,我可以工作存钱还给你。”
林想声音越来越低,“我真的不能没有工作,对不起。”
错的原本就是自己,林想只能乖乖道歉,希望季凌能大方一点。
过了许久,季凌才开口:“你知道那块表买不到了吗?”
林想心里一沉,他觉得季凌一定很生气,于是说:“知道,但我真的会还的,我可以和你签欠条。”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确很不值得被原谅。
哪怕是还了钱,季凌那块手表带了那么久,说不定已经有感情了,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都是二手货,和原本那块必定不会相同。
想到这里,林想更急了。
马路的另一侧有夜间洒水车经过,响着奇怪的音乐。
“你在哪?”季凌似乎忽略了林想那些求饶的话,问了句这个。
“在外面。”林想如实回答,洒水车开远了,声音也小了很多,“真的对不起。”
“为什么不回家?”季凌又问。
林想此时太慌乱,没有心情去细想季凌每一个问题的逻辑和出发点,只能他问什么就回答什么。
“想在外面坐一下。”林想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电话那边传来衣柜被打开又关上的响声,季凌问:“你现在在哪?”
林想愣了一下,报了一个地铁站的名字,又问季凌怎么了。
季凌似乎在下楼,“我过去找你。”
“啊?”林想很是意外。
“嗯。”
季凌说完便自顾自地挂掉了电话,林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完蛋了。
过了半个小时后,林想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停在了路边,季凌下了车后,林想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再次全身紧绷了起来。
觉得愧疚,更觉得自己丢人。
季凌锁了车之后,走到他面前,也不说话,林想被他看得有些害怕,季凌眼神里的东西他读不懂。
“对不起。”林想主动开口说道,“我一定赔钱给你。”
林想被冻得鼻头和脸颊都发红,像在森林里乱窜的小动物,遇到猛兽那样慌张。
季凌忽地在他旁边坐下,然后问:“怎么会被人偷走?”
林想只得把事情又重复了一次,他从自己把手表放在哪里开始讲,最后落在自己被挤得缺氧想买水发现东西不见上。
他一直侧身面朝季凌,说得很仔细,季凌闷不吭声看着他。
但在林想说自己和朋友吃完饭买单的时候,还看到东西在包里时,季凌第一次打断了他。
“吃的什么?”他问。
“中餐。”林想不解,但还是回答了他。
“好吃吗?”季凌又问。
“还可以……”
不知为何,林想觉得季凌的关注点有些奇怪,在他形容手表被人盗窃时,他表情显得不是很在意。
复述结束后,季凌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什么,而是站起来,对林想说了一句走吧。
“去哪?”林想问他。
“先送你回家吧。”季凌说。
此时已经没有地铁,林想尽管觉得不太好意思,还是答应并感谢了季凌的友善行为。
在车上的时候,两个人一直没有怎么说话,林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满心满眼都是那支丢失的手表,以及天价的偿还数字,整个人如坐针毡。
季凌将车开得很慢很慢,不像他的风格,林想在封闭的空间里,嗅到一丝非常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他开口问道,有些惊讶。
“嗯。”季凌点了点头,“但我睡了一会,洗个澡,没醉。”
“可酒驾很危险的。”林想说,“要不找代驾吧?”
“不用了。”季凌坚持道。
车子快开到林想家附近时,季凌开口主动提到手表丢失的事。
“你有和公司的人说我的手表要送修吗?”季凌问。
“还没,打算明天说的。”
“那就不用说了。”季凌说,他看了一眼林想,汽车缓慢前行。
林想感到不舒服,分明是自己做错了事,现在却要可怜巴巴让季凌来给自己想办法。
“这样可以吗?”他问。
“手表是我的,我说可以当然就可以。”季凌回答道,“我不会投诉你的。”
“太谢谢你了。”林想略显激动地说,他看着季凌面无表情地侧脸,由衷地感谢他,“如果你担心我还钱的事,我可以打欠条。”
季凌大度是一码事,自己该做什么又是另一回事,林想没那么蹬鼻子上脸。
“我不缺那点钱。”季凌说着,在林想家楼下停了车,把车熄了火,伴随着熄火的动作,周遭突然安静得过分。
车厢内很暗,只有昏黄的路灯投射进来一点点光,林想看不太清季凌。
“我知道。”林想解释道,“但一码归一码,原本就是我不对,这是我欠你的。”
季凌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在打量林想,过了半天才说了一句:“那就先欠着吧。”
没等林想开口,季凌又说:“你上楼去吧,很晚了。”
林想说好,下了车,站在路边,季凌没有立刻开车,两个人透过前挡风玻璃僵硬地对视了一分钟之久,季凌才重新发动汽车,缓慢地掉头离开。
林想觉得今天格外漫长,他在公寓的楼梯间一层一层往上爬的时候,脑海里盘旋着季凌的脸和反应。他不像很生气,但也绝谈不不开心,喜怒不形于色的季凌,让林想看不透。
到头来,他还是欠了季凌一笔大的,而这是他最不想亏欠的人。
季凌开了近一小时才回到家,上了楼后,他重新拿起那本没有看完的书,第20页的地方用一个回形针很随意地卡住。
原始人抱着木棍很沮丧地坐在一棵大树下,啄木鸟问他怎么了?
他垂头丧气地说,我不知道为什么长劲鹿很生气。
原始人看起来很困惑,他满脸愁容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在难过什么?
啄木鸟建议道,那你应该认真听他说话,观察他说话时的每一个表情。
季凌合上了看起来像童话故事一样的书,走回了卧室。
酒驾是非常不正确的行为,害人害己,纸片人归纸片人,我们遵守交通法规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