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满为患的皇城街道,长得看不到尽头,中间被留出来的一大块空地上,两个曾经爱恨交加的人望着彼此,相逢不相识。
云容迎着谢锦城明亮的眸子,那里面终于没有了算计,没有了仇恨,干净地一如前世初见时。
他从地上捡了斗笠轻轻拍了拍,戴在头上,对着马背上众星捧月的男子道:
“我与将军,从未见过。”
谢锦城已然回过神,不知道为何看到这张脸,方才那句话就脱口而出。
但这人自己确实不认识
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烈日之下还穿着披风,笑了笑,对云容道:“公子方才受惊了,要我遣人送公子回府吗?”
他挺想和这人结识的,若能知道他是哪个府上的,往后也不怕找不到人。
结果云容却道:“不用劳烦将军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谢锦城已唤了人来,有一种死缠烂打的架势,“你们将这位公子好生送回府。”
“是。”
云容也阻止不了他,只能任由那两名士兵跟在他后面。
季玄此时也抱着纯钧骑马过来,见他望着人家背影发呆,嗤了一声:“别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谢锦城收回视线,认真道:
“你信不信一见钟情?”
季玄自然不信,他对这种儿女情长的事也不感兴趣,不过对于谢锦城能对着一个男人说出这种话还是非常不理解。
拧眉道:“你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
随后拉着缰绳后退了几步,一脸你离我远些的样子。
北冥从未有过男子与男子相好,尤其是他们这种世家子弟,更是不耻。
谢锦城却笑道:“哪家公子能长得这样好看,她烈日之下还披着披风,带着斗笠,应该是哪家的小姐贪玩跑了出来。”
季玄见他的表情不似作伪,神情严肃了起来:“你不会认真的吧?”
谢锦城却道:“我想娶她。”
从前他对于自己的婚姻大事没有太多的想法,感觉哪家的小姐都一样,即便如传言那般,陛下真想把公主嫁给他,他也不会拒绝。
反正,他总要娶妻的。
但现下,没来由的,他却想把这个仅一面之缘的人带回家。
季玄的叛经离道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听了以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反而指着怀中睡着的纯钧道:“这个孩子怎么办?”
谢锦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觉得像我这种快要娶妻的人是不好养孩子的,我夫人会不高兴的,所以还是你来养吧。”
季玄哼了一声,那双多情的桃花眼略带不屑地看着他。
“人家可未必愿意嫁你。”
谢锦城没理他。
难道他就不会去追吗?
两个人接了皇上的传旨,直接入了宫,君臣间一番寒暄后,陛下果不其然提出给谢锦城和公主赐婚。
谢锦城婉言拒绝,挨了顿不痛不痒的骂后,同季玄出了宫。
而那两名送云容回府的士兵也回来了,谢锦城走过去问:“是哪家府上的?”
“回将军,是云大人府上的。”
季玄挑眉,促狭地看着谢锦城:“如今知道了是哪家小姐,你还不赶快去找人家?”
谢锦城白了他一眼:“大晚上的,我去了不是坏了人家名节?”
季玄双手环胸道:“这不更好?她就只能是你的了。”
“我可不是你。”
“喜欢,就更要不择手段地得到,如你这般,喃凮小心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季玄为人,向来是随心所欲,我心我素。
他拍了拍谢锦城的肩膀,提醒了一句便道:“我先回府了,你丢给我那个麻烦估计醒了。”
谢锦城好笑道:“去吧。”
他也转身骑马回了自己府。
王府。
老王爷见到他后便笑着拉着他一起喝起了酒,问了些战场上的事后,便问道:“听闻陛下今日赐婚,你拒绝了?”
“是。”谢锦城回道。
“公主挺好的,若你母亲在,定然很欢喜。”
谢锦城的母亲在他年幼时便去世了,故而他父亲对他自小便颇为宠溺,万事都随他,竟也没将他养得无法无天。
“我今日遇见了一个喜欢的人,我想娶她,公主即便再好,我也不想娶。”
老王爷看了他一眼,只能随他去了,谁叫他这么宠呢?
抚了抚自己花白的胡须,满是皱纹的面庞上露出笑容:“哪家的姑娘叫你看上了?只要你喜欢,不论家境如何,为父亲自上门去替你说媒。”
谢锦城刚要说,想了想季玄的话,人家未必愿意,便笑道:“等八字有一撇了,我再同您说。”
“好!”随后,老王爷又拽着他问,“那姑娘生得好看吗?”
谢锦城点点头,想到白日在街道上那匆匆一撇,心中犹是不自觉地一动,就仿佛有人在他心弦上拨动了下,震颤至今。
“很好看。”
老王爷喜滋滋地想着,儿子生得好看,儿媳长得也好看,那将来他的小孙孙得长成什么样啊!
季府。
季玄回到府里,下人告诉他带回来的孩子已经醒了,但是坐在床上,抱着剑不撒手,也不肯让人碰。
季玄便打开房门,见纯钧果然抱着剑缩在床尾,走过去笑道:“又没人偷你的,你日日抱着它做什么?”
纯钧却皱眉道:“不能丢。”
“你将它放下,我保证没人敢动它,好不好?”季玄哄道。
纯钧眨着眼睛看他,“真的?”
季玄勾唇一笑,“这府里,我说了算。”
纯钧想了想,便松了手。
季玄将剑拿起来挂在墙上,然后打量了他一下道:“洗澡了吗?”
纯钧摇头:“没有。”
季玄便唤了下人过来,想让他们给他洗干净,结果纯钧躲在他后面,死活不给碰。
“我可以自己洗的。”
纯钧从前一直被关在剑阁,出来后一直待在云容身边,既胆小怕生,又不喜人触碰,只因季玄是他化形后碰到的第一个人,待他便不同旁人。
“你自己会洗吗?”季玄看他那个短胳膊短腿,表示怀疑。
“没洗过。”纯钧道,“但我可以学。”
“算了。”季玄让人将浴桶放了进来,然后抓起纯钧,将他三两下剥干净,丢了进去。
雪白的一团泡在水里,头发也打湿了,贴在身上,黑白的鲜明对比,在那精致的面容下多了丝妖异。
寻常家这么大点的小孩能长得这么漂亮吗?他该不会是捡了个什么妖怪回来吧?!
季玄忍不住吐槽。
手上一边帮他洗着,一边问:“还记得你父母是谁吗?”
能找着爹妈,就证明不是妖怪。
纯钧想了想,它被造出来已不知几千年了,实在想不起来是谁造的他,便只能道:“忘了。”
“家呢?”
纯钧摇了摇头:“不清楚。”
季玄叹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总记得吧?”
“纯钧。”纯钧笑道。
“姓什么?”
“就叫纯钧。”
季玄抚额,连姓都没有,看来真的是来路不明。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纯钧问。
“季玄。”
纯钧笑道:“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
季玄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道:“小屁孩,没大没小,我都能当你爹了,谁允许你叫我名字?”
“那我叫你…爹?”纯钧不太确定地问。
“……”季玄嘴角狠狠一抽,泄气道:“叫哥哥。”
试图和一个几岁的小孩讲道理,他真是蠢得可以。
洗完将人穿好衣服丢上床就要离开,结果发现衣服被一只小手拽住。
“你不陪我睡吗?”
季玄好笑:“我为什么要陪你睡?”
“你在路上都是抱着我睡的。”
“那是路上没办法,现在回来了,你自己睡,我要去我房间睡。”
纯钧只好听话地放开了他,但是眼睛垂了下去,看起来特别可怜。
季玄走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以前就没自己一个人睡过吗?”
纯钧摇了摇头:“主人把我带走以前,我就被换在一个黑房子里,一直都是一个人睡,睡了很久。”
季玄的眉头皱了起来,谁这么变态,给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关小黑屋里。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人抱起,纯钧愣愣地看着他。
回了自己房间后,他将人塞进被子里,自己也躺了进去,然后那个小小的身体立马缩进了他的怀里。
“别乱动,乱动的话我就给你丢出去。”
纯钧点了点头,“不乱动,我睡觉很乖的。”
季玄忍不住笑了一声。
“嗯。”
纯钧在他怀里,用很轻的声音道:“你很好,所以我会像保护主人那样保护你。”
季玄却不以为意,他这么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保护他?
突然,外面响起了轰隆轰隆的雷声,伴随着一道道蓝色的闪电。
纯钧吓得立刻发起抖来,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季玄嘲笑道:“打雷就吓成这样,还说保护我?”
但他还是用手捂住小纯钧的耳朵。
纯钧此刻根本吓得听不清他说什么,却在那双温暖的手捂上他耳朵的时候,多了丝心安。
任何灵器化形修成人形,都要遭受雷劫,过了,便可脱离主人开始修炼,没过可能得被劈得魂飞魄散。
他此时离了云容一点修为都没有,现下雷劫要是到了,他肯定会被劈得连渣都不剩。
等到雷声止息,两人便彻底睡了过去。
这几日,自从知道了云容的住处后,他便天天遣人送东西过去,珍玩字画,甜点吃食,还有一些新奇玩意儿。
城内所有人都知道他拒了婚,有了心仪的人,都忍不住好奇猜测,他们风流倜傥的谢将军究竟看上了哪家姑娘。
而唯一不好奇的就是云家,因为谢锦城每日的东西都送了他们家,送得他们胆战心惊,因为他们家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
云容初时听谢锦城送东西来,微怔了一下,也没在意,随着谢锦城送得越来越多,加上还拒了婚,他心中也渐渐察觉出些不对劲。
“容儿啊,你说谢将军这是什么意思?”云父愁苦道。
谢锦城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云容坐在院中的树下,他不喜欢在屋里闷着,又得躲着烈日,这具身体病弱地让他觉得重喘几下就过去了。
他看着那些东西,每一件都准备得格外用心,一看便是精心挑选。
“我不知道。”云容淡声道。
不知道他为何失了忆,却突然对自己这样好。
明明才见了不过一次面。
而从前,他总是恨不得他死的。
这时,下人突然跑进来道:“大人,谢将军在外求见。”
云老亲自出门去将人迎了进来,谢锦城跨进后院,一眼便看见了靠坐在树下的云容。
如水般的墨发披散下来,那人用手撑着头,身上是一件绯色的衣袍,衣摆处用银丝勾勒出一片白色栀子花,衣摆随风而动,那花也瞬间栩栩如生起来,美不胜收。
而当他抬头看向那张脸时,又觉得方才的花好像也不过如此。
谢锦城在看云容时,云容也望着他。
这是谢锦城见他的第二面,却数不清是他见他的第几次了。
那日在街上不过匆匆一瞥,如今细看之下,他比去年离去时瘦了些,肤色也深了稍许,却还是那样好看。
姿容不减,风华依旧。
谢锦城在美色迷过头后,终于发现丝不对劲,他在家中为何也要这样穿?
云容见他进来就望着自己,想着他应该是来找自己的,便对云老道:“父亲,您先出去吧,这些东西我会问清楚的。”
云老便向谢锦城寒暄了下,转身走了出去,还将下人也带了出去。
“将军这几日送了这么多东西来,是为了什么?”
云容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想娶你。”谢锦城比他还要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