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玦拖着行李箱顺着山路往前走,刚转过弯儿,就看见俩小孩在前头打架。
一个穿蓝色短袖的小男孩把一个小胖子压到地上,抡起小胳膊就是一拳头:“你大爷的!让你骂我妈!我凑死你!”
“呜呜呜,我要告我爸你打我!”小胖子扯着嗓子嚎,撑着胳膊挣扎着往起坐。
“想告你就告去!”穿蓝短袖的小男孩硬是把按到地上,“下回你还敢骂我妈,我就再揍你!”
小胖子哭得嗓门更大了。
程玦看得脑袋疼,敲了敲行李杆儿:“让让,我过去你俩再继续成么?”
俩小孩正专心致志地打架,冷不防突然有个陌生声音,都愣住了,打人的也不打了,扯着嗓子嚎的也不叫了,全都转过头直愣愣地盯着程玦。
程玦叹了口气,没再管他俩,拖着行李绕道往前走。
刚走两步就发现后面有人跟着他。
回头一看,是那个穿蓝短袖的小男孩,还没到他胸口高,长得跟个黑煤球似的,脖子上挂了串儿钥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程玦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后面的人也跟着他往前走。
程玦停下来看着小男孩:“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男孩道:“你长得真好看,是不是演电视剧的?”
程玦:“……”
小男孩见他不说话,又往前走了两步:“你从城里来的?”
程玦心想这儿的人可真爱问这句话,他看着眼前的小煤球:“你知道程著家怎么走么?”
“你说谁?”小煤球吸了下鼻子。
程玦道:“就是以前你们这儿的老师……”
“程老头他家?”小煤球伸长胳膊指着前头,“和我家挨着,就在那个山头。”
说完就往前跑了,跑了两步又停下来,扭头冲着程玦挥手:“走,我领你去!”
程玦拉着行李箱:“……走吧。”
走了一会儿到了小孩说的地方,其实不是山头,是半山腰,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开出片空地。
两户人家半掩在小树林的这片空地里。
“这边是程老头他家。”小孩指了指其中一座院子,又指着另外一座,“这边是我家。”
程玦站在门口,看着半山腰的几间土坯房,半天都没说话。
实打实的危房。
墙外面糊着的土坯都掉得差不多了,没有玻璃,窗户上贴着几张破破烂烂的报纸,黑漆漆的房顶还有点斜,整个房子看着就跟要塌了似的。
院子是用石头砌的一人高的围墙,里面长的杂草快有边上这小孩高了,大门就是一个木栅栏,歪歪扭扭地立在那,一阵风就能刮跑了。
院里还有棵歪脖子树,风一吹,树叶就跟着簌簌地响。
“你怎么不进来?”小男孩十分利索地把栅栏拉开,冲程玦道,“进来啊。”
程玦盯着这个破院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拎着行李箱进去。
“你来程老头家干什么?”小男孩蹲在门口仰头看他。
“这是我爷爷家。”程玦从书包里把钥匙翻出来,看了眼上锈的门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打开。
“你爷爷?”小男孩站起来,“我以前没见过你。”
“以前我没来过,这是第一次回来。”程玦打开锁,伸手推了下门,不知道积了多久的灰尘纷纷扬扬地飘起来,程玦忍不住咳嗽,往后退了一步。
“你以前没回来?”小男孩也不嫌呛,还往他跟前挤,“一直在城里?”
“哥们儿,让让,我先把东西拎进去。”程玦掐着小煤球的后脖颈儿把他挪到一边,提着行李进了屋。
“你说话真好听。”小男孩屁股后头跟着他,“城里人都这么说话?”
程玦没吱声,里屋黑漆漆的,看不太清。
“你怎么不说话?”小男孩绕到程玦前头,仰头看他。
程玦低头,眼前这小煤球快跟背景融为一体了,俩乌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地盯着他看。
程玦扶着旁边的墙:“知道灯在哪儿么?”
“知道啊。”
小孩喊了一句,跑到墙边,拉了下灯绳,“咔哒”一声,屋里闪了闪。
灯亮了。
程玦眯了下眼。
外屋简单地放着饭桌和柜子,里屋一张书桌,一张床,一个书架。
老旧的五层书架上每一层都整整齐齐地放满了书。
程玦抬手在书上面抹了一下。
一层灰。
他从书包里把那件铺在大巴靠背上的T恤找出来,这玩意肯定没法穿了,当抹布得了。
刚进来的时候看见水龙头在院子里,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程玦拿着T恤往出走,小孩在后面跟着他:“你以前怎么不回来?”
“不想回来。”程玦弯腰看了看生了锈的水龙头。
“为什么不想回来?”小孩蹲在他旁边又问了一句。
“不知道回来做什么。”程玦费了点劲儿才把水龙头拧开,结果嘶嘶响了一会儿,也没出水。
小孩往前凑了凑:“为什么……”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程玦扭头看着蹲在他对面的小煤球:“你叫十万个为什么?”
“什么是十万个为什么?”小孩睁大眼睛看着程玦。
“……”程玦看着眼前这小孩,“你不回家?”
“不回。”小孩蹲在对面端详他,刚张嘴想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了一句。
“小野——你又去哪儿了——”
小孩愣了一下,站起身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冲程玦喊:“我明天再来找你!”
“哎,等下。”程玦本来想说声谢谢的,结果这小孩说跑就跑,瞬间就没影儿了。
算了,等下次见面吧。
把T恤拧干了挂在外面沥水,在几间屋子里翻了一圈儿,总算在墙角找着一把扫帚,蹲那一看,上面都结网了。
“对不住了啊,兄弟。”程玦抬脚在蜘蛛网上蹭了蹭,“您另外找地儿安家吧。”
程玦拿着扫帚开始扫地,是真的扫地。
因为这屋里的地面没铺木板,没铺砖头,就是实实在在的土地。
扫帚一扫,地面的土就跟着往起飞,乌烟瘴气,程玦呛得咳嗽,觉得自己站在里头就跟要腾云驾雾似的。
程玦拎着扫帚站在门口,看着一屋子飞飞洋洋的灰尘。
“靠!”他认命地把扫帚扔到一边,开始擦桌子。
桌子擦了两遍,程玦看了眼手上已经变成抹布的T恤,伸手在桌面上蹭了一下,一手的黑,他把T恤扔到桌子上去找洗涤灵,找了一圈儿,连块肥皂都没看见。
最后只能打开行李箱把洗面奶拿出来,往T恤上挤了点,又把桌子擦了一遍,总算看着比刚才干净点。
折腾了大半天,这几间小破房子总算勉强能住人。
程玦坐在床边喘了口气,开始蹲在地上翻行李箱。
书,电脑,衣服,床单,录音机,磁带,耳机,还有一袋子零食。
这些都是他妈给他收拾的,本来他打算背上书包就走,结果他妈硬是拽住他不松手,抱着他掉眼泪:“妈对不起你,都是妈没用。”
他忘了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估计就是安慰的话,他拎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还听见继父的儿子嘟囔了一句“拖油瓶”。
程玦看到装零食的袋子里有两袋方便面,想着煮碗面当晚饭得了,不过锅碗瓢盆倒是有,就是没有电饭锅电热锅,也不知道怎么生火。
程玦盯着手里的两袋方便面瞅了一会儿,最后又扔回了皮箱。
太累,懒得再折腾。
饿着得了。
程玦洗了个脸,打算铺床的时候才想起来没有被子,他记得外屋的柜子里倒是有,但是这么多年没人住,这被子肯定没洗过也没晒过。
最后从行李箱里把床单拿出来,直接在床板儿上铺开,又卷了几件衣服当枕头,才关了灯。
躺到床上才发现,真他妈……硌人,一翻身都能听见骨头嘎嘣嘎嘣响。
程玦叹了口气,直挺挺地躺在木头板儿上,盯着从纸糊的窗户里透进来的月光。
这个地方的晚上特别安静,除了外边偶尔的虫鸣,一点声音都没有。
程玦闭上眼睛睡觉,没再翻腾脑袋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事儿。
结果这一晚上就没消停,一会儿梦见他妈哭着跟他说,你爸不在了,妈妈要怎么办,一会儿又梦见高考成绩出来,大家都着急报志愿,最后梦见周斯年站在操场上问他,程玦,咱俩以后还能做朋友么?
一直到天亮,感觉自个儿胳膊有点痒,程玦缓缓睁开眼。
一只蜘蛛正爬在自己胳膊上。
“我靠!”
程玦猛地坐起来,挥了下胳膊把它抖到地上。
蜘蛛兄弟摔了个仰朝天,翻了个跟头叉着腿从屋里溜达出去。
程玦抹了把脸,抬头在这间破房子里看了一圈儿。
这真他妈不是人住的地方。
可就算再不是人住的地方,爷爷也在这里住了一辈子。
再破,也是他的家。
醒了就睡不着,程玦起床洗完脸,打开外屋的柜子,里面放着一卷行李,几件旧衣服。
行李倒是挺干净的,就是摸着有点潮。
程玦翻出来一块破布垫在外面墙头上,又把那卷行李抱出去铺开,趁着有太阳,把被子晒了。
外边看着比屋里亮堂多了,他干脆搬了个躺椅放到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下头,就着冷水啃完一袋方便面,靠在躺椅上开始看书。
偶尔有风吹过来,树荫底下很凉快,的确挺舒服的。
其实他应该把院子里的杂草清理一下,但是现在他有点烦,只想安安静静地看一会儿书,一页一页地看下去,看着看着也就没那么烦了。
但是他昨天晚上没睡好,两页书都没看完就靠在躺椅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