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回水云湾以后，只能等着下一次谢非外公去镇上才能跟着打电话。
谢非跑到许野家里去找他玩，许野不在。
“他去哪了呀？”谢非问许奶奶。
“不知道啊。”许奶奶正在缝衣服，随口道，“这孩子天天往外跑，也不知道怎么了……”
“嗯……”谢非想了一会儿，扭身往村口跑，到了以后果然看见路边蹲着一个人，穿了件黑色的短袖。
谢非知道这件短袖，许野和他说这件短袖是程玦送给他的，是生日礼物。
这几天许野一直穿这件短袖，许奶奶让他换一件穿，许野也不肯，穿脏了晚上就洗干净晾在院子里，第二天早上干了继续穿。
谢非跟着蹲到旁边。
许野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谢非道：“许野，你怎么又跑这里来了啊？”
这几天，许野一有空就跑到村口的路边，什么都不干，就蹲在那等着。
许野低着头，过了一会儿道：“我刚开始见到程玦，就是在这。”
那天他正和王富打架，冷不丁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真好听，他回头就看见一个人正拉着行李箱站在路上，这人个子高高的，眼角有一颗很小的痣，长得又白又好看，站在太阳底下好像会发光一样。
他一下子就看愣住了，也不和王富打架了，站起来就跟着程玦走了。
“那你现在等着他也不回来呀？”谢非疑惑。
许野抿抿嘴：“程玦说他会回来的。”
程玦走的时候跟他说，事情弄完了就回来，所以程玦一定会回来的，程玦不会骗他。
谢非抓了抓脑门儿：“哦。”
过了好几天，两个人又和谢非的姥爷去了一次镇上，这次电话亭的老板都认识他们了，看他俩进来就招呼道：“又来打电话啊？”
许野“嗯”了一声，就去拨号。
还是和上次一样，打了好多个，都没打通。
老板一边找零钱一边道：“这么满满的一张纸，你俩打到什么时候啊？”
许野没说话，拿着零钱走了。
下午回去的时候，许野和谢非到村门口从马车上跳下来。
许野蹲在路边。
谢非也跟着蹲在旁边：“许野，我姥爷说，下次去镇上要等七八天。”
许野手里攥着那张写满了电话号码的纸，低着头没开口。
谢非见许野不说话，也跟着低下头，胡乱在地上划来划去。
太阳还挺大的，俩人蹲在阳光底下一小会儿，脑门上就出汗了。
“这样不行。”许野突然说，“我想去市里。”
谢非：“？？？”
许野抬起头看着谢非：“程玦不会骗我的，他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了，要不然他肯定就回来了。”
谢非被晒得发晕：“可是咱俩怎么去市里啊？”
对他们来说，跟着家里大人到镇上玩一天，都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更不要说去市里，水云湾一共去过市里的人也没多少个，他俩小孩怎么去了。
许野又道：“而且程玦还说，水云湾是个很小的地方，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应该到外面去看看。”
谢非有点茫然：“……什么意思啊……”
他突然觉得许野说的话他听不懂了。
许野抠着地上的土，慢慢道：“要是不去外面看看，一直待在水云湾，除了放羊能做什么？我不想一直都放羊。”
“嗯……”谢非道，“可是我们怎么去啊？”
“读书。”许野扭头看着谢非，“程玦说，一定要读书，好好读书就有机会去外面。”
谢非皱眉：“可是水云湾以前没人去市里读书啊。”
“那你想去吗？”许野道，“如果我们不读书，以后就只能在水云湾放羊，种地，天天都这么过，外面是什么样子，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你以后想这样吗？”
谢非喃喃道：“我不知道……”
“我不想。”许野道，“我想去读书，想去外面，还想找程玦。”
谢非有点茫然，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许野道：“你要是念书就能去外面，到时候你可以自己去找你爸和你妈，就不用非得等到放假才能去。”
谢非惊讶：“真的？”
“真的。”许野点头。
谢非擦擦脑门上的汗，往许野身边挪挪，抬头看着对方道：“那咱俩一块去。”
许野也看他，眼睛里带了点光：“那说好了？”
谢非笑嘻嘻道：“说好啦。”
许野也弯起嘴角笑，重重点头：“嗯。“
两个人蹲在路边商量了好一会儿，最后决定再去找一下赵老师。
他俩到赵越家里的时候，赵越正在备课，一边写教案一边问：“怎么了？”
许野背着手站在赵越办工桌旁边：“老师，怎么样才能去市里或者省里念书啊？”
“嗯？”赵越停下笔，抬头惊讶地看着许野，“你想去那念书吗？”
许野点头：“嗯。”
赵越一时没开口。
据他了解，目前水云湾的小孩基最多小学念完就辍学，男孩子帮着家里干活，女孩子嫁人，虽然他正在尽力说服这里的人知识改变命运，但是家长一点相应的念头都没有。
但这些话和小孩子说不合适。
赵越想了想：“你俩现在没法直接去市里或者省城念书，因为成绩达不到。但是可以先在村里念完初中，再考到县城读高中，从县城的高中，考到市里或者省城去读大学。”
“考到县城念高中？”许野道，“什么时候考？”
“中考的时候。”赵越道，“读完三年初中就中考，成绩好的，去县城的一中读高中，考的不好的，去二中，连二中都考不上的，那就只能花钱读高中了。”
“县城的有两个高中？谢非道，“这俩高中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一中师资条件好，考重点大学的人多，所以到一中念高中需要成绩好，成绩不行的，就只能去二中了。”赵越叹了口气，看着俩小孩，“所以，你俩还是好好学习吧。”
赵越第二天看到许野和谢非的时候真的没想到，他以为昨天不过是俩小孩心血来潮，结果还真来上课了。
他记得这俩孩子以前基本就没怎么来过学校。
讲完一节数学课，赵越走到许野桌子旁边：“有哪儿没听懂吗？”
许野和谢非齐刷刷地抬头：“有。”
赵越道：“哪儿没懂，我再讲一遍。”
许野道：“都没懂。”
谢非道：“我也是。”
赵越擦擦眼镜，认命地道：“……那我再给你们讲一遍，中午吃饭完找我。”
环顾教室，破桌子破凳子，零零散散地坐着三五个孩子。
这里是把周围三五个村子的学生集中到一起，找个房子当作教室，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中三年级都在这个教室。
就这样，来念书的学生加一起也没超过十个。
赵越叹了口气，没办法，好不容易有俩愿意好好读书的学生，他真的不忍心放弃。
晚上的时候许刚回来了，他大半个月才回家一次，平常就在镇上游手好闲，喝酒打架，没钱了就回家里要，钱拿到手就走。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围着桌子吃饭。
许刚戳着盘子里的炒鸡蛋：“这鸡蛋怎么炒的，炒这么老，还有鸡蛋味吗？”
许野攥着筷子：“这是看到你回来，奶奶给你炒的。”
许刚皱眉：“你顶撞谁呢，我是你老子？”
许奶奶把碗放下：“唉，怎么了这是？”
许野抿抿嘴：“奶奶做饭很累，你要是觉得不好吃，以后自己炒。”
“有你说话的份？”许刚顿时阴沉了脸，“啪”地把筷子摔到桌子上：“你又没去放羊吧？三天两头的耍懒，到时候羊能卖几个钱！”
许野紧紧地捧着碗，突然大声道：“我不想天天都放羊了，我要去县城念书！”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是许奶奶先开口：“你这么小，怎么去县城念书啊？”
还不等许野回答，许刚道：“念个屁书！念书有什么用！不想放羊？不放羊你以后能干什么！等着喝西北风啊！”
许益放下筷子：“大哥……”
“那放羊有什么用啊，以后一辈子都放羊有什么用？”许野眼神倔强地盯着许刚，“我不要一辈子都放羊，我要去念书。”
许刚手指隔空点了点：“怎了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说完，他一把把凳子推开，脸色阴沉地进了屋。
许奶奶拿出手绢擦眼睛：“这日子没法过了……”
“没事，奶奶。”许野接过手绢，给奶奶擦了擦，“不用管他，先吃饭。”
许益叹了口气：“唉，先吃饭吧。”
吃完饭，许益到门口干杂活，许野刷了碗，看见许奶奶坐在院子里发呆，大良蹲在旁边拿着树杈在地上划来划去。
“奶奶，你怎么不回家里坐着呀？”许野走过去。
“你过来。”许奶奶冲他招招手，“奶奶问你话。”
许野蹲到许奶奶对面：“问什么？”
“你跟奶奶说，你真想去县城读书啊？”许奶奶紧紧抓着许野的手，“怎么突然想去县城读书了？”
许野点点头，小声儿道：“奶奶，我不想长大也在水云湾放羊，我想去外面念书。”
许奶奶睁着模糊的眼睛：“怎么去外面念书啊，你一个小孩子，家里又没人能和你去。”
许野道：“没事呀，我问了赵老师，他说县城的学校都有住宿的地方，交了住宿费就能住，到时候我把羊卖了，攒够学费，就去县城念书。”
“唉，你爸爸说念书没用，奶奶也不知道有用没用，以前水云湾也没人出去念书。”奶奶握着许野的手，声音带着点哭腔，“你怎么就想去念书了，都不放羊了……”
“奶奶，念书肯定有用。”许野道，“就算念书没用，我不想念了，到时候再回来放羊，放羊啥时候不能放？”
许奶奶擦擦眼睛：“嗯，那你想念就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