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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人间苦·假如这只是一场梦

不想了 花卷 2753 2024-02-23 09:30:09

季尧梦醒,回到上辈子没有杨贺的世界。 大概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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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尧梦醒了。

夜半三更,季尧醒来的时候往床边摸了下,空的,冷的,后知后觉地想起杨贺昨夜宿在了内官监。

不就是动了他的人嘛,就不让他睡了——季尧漫无边际地想,可嘴角却翘了翘,半点都不恼。

权势像是杨贺赖以生存的刀枪剑戟,他慕权,要紧紧攥在手里才安心。偏偏季尧隔三差五喜欢去拨一拨杨贺的逆鳞,薅毛似的,要杨贺对他恼了,冷眼相待,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盯着他心里才舒坦。

其实也不是全为了撩拨杨贺。

季尧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他当初说听杨贺的话,听是听的,可他太清楚杨贺了,一旦季尧彻底地失了倚仗,说不定杨贺哪天就敢反了他。

季尧要永远绑着杨贺,就得让他惧他,有求于他,离不开他——最后再来谈爱。

季尧才登基那几年,二人之间横着权势名利,猜忌,朝堂成了他们的战场,硝烟无声无息的。夜里还在龙床上翻云覆雨,上了朝,两方朝臣唇枪舌剑,彼此泾渭分明,你来我往间都透着血腥气。

直到过了两年,季尧和杨贺之间寻着了一个微妙的平衡才堪堪平和。

钟漏里滴滴答答的,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长夜里越发显得清晰。季尧正闭着眼睛,猛的又睁开,他撩开帐子,翻身下龙床走了几步,果然看见了角落里的漏壶。

可他寝殿里分明没有漏壶。

杨贺嫌吵。

他睡得浅,漏壶滴滴答答的,吵得杨贺睡不着,季尧就着人将寝殿里的漏壶搬走了。

季尧皱着眉毛,说:“来人!”

不过须臾,两个宫人进来,伏在地上。

季尧指着那滴漏,不悦道:“谁放这里的?”

“回……回陛下,”当中一个抖了抖,脑袋磕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漏壶一直,一直在此处啊。”

季尧垂着眼,没睡够,有点起床气,冷冷地道:“胡说八道。”

“朕寝殿里已经三年没有放过这东西了。”

宫人肩膀直哆嗦,连声说:“是,奴才记错了,奴才这就搬走。”

季尧看着那漏壶,水滴滴答落下,一声脆响,仿佛打在心头,没来有的多了几分烦躁,他说:“几更了?”

宫人说:“回陛下,四更天快五更了。”

快上朝了。

“公公起了么?”季尧问。

宫人困惑地说:“……陛下说的是,是——”

季尧又皱了皱眉,目光落在那跪在地上的两个宫人身上,面露不耐,话已经到了嘴边却愣了愣,面前的这两个宫人并不是他殿前的。

可无论是不是他殿前的,偌大宫中,便是刚入宫的宫人也知他口中的公公只有一个人。季尧面色一冷,盯着那两个宫人,说:“杨贺,杨贺呢?”

宫人胆战心惊地抬起头,道:“陛下,宫中,宫中并无叫这个名字的公公啊。”

季尧的呼吸都窒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沉声道:“你说什么?”

宫人骇得慌了神,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季尧说:“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宫人哆哆嗦嗦地道:“宫中并没有叫杨贺的公公。”

季尧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空白,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没有?”

他自言自语,“怎么会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他声音低,仿佛一张拉满绷紧的弓,稍有不慎,就是山洪崩塌。

季尧平静地问:“现在是哪一年?”

宫人伏在地上,说:“长熙,长熙七年。”

刹那间,季尧只觉浑身发凉,彻骨的寒意蹿遍了四肢百骸。他偏过头,一方铜镜立在几步开外,昏昏暗暗地映出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镜中人脸色苍白,嘴唇薄,眉梢眼角透着股子病态阴鸷,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森冷地看着他。

季尧面无表情地和镜中人对视着。

他又陷入了那场噩梦里。季尧想。

季尧小时候总做这个梦。

噩梦。

梦里他成了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举目望去,满目都是空茫茫的,寂寥孤独,真正的孤家寡人。可自他登上帝位,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季尧看着铜镜里的人,过了半晌,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到了床边,平直地躺了下去。

两个宫人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梦而已,梦总会醒的。

季尧习以为常地闭上了眼睛。

寝宫里死一般寂静,好像连呼吸都听不见了,只有漏壶滴滴答答的,水声在耳边无限放大,每一滴都砸在心上,沉闷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季尧面无表情地又坐了起来,骂道:“你们是死的么!把漏壶搬走!”

宫人当即连爬带滚地将漏壶搬了出去。

寝宫里彻彻底底地静了下来,宫灯幽幽地亮着,季尧睁大眼睛,掌心在杨贺常睡的那一侧用力摩挲,冰冰凉凉的,像从来没有人在他身边睡过一般。

季尧躺不住了,赤着脚走到了宫门边,宫门外的宫人禁军一见他,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季尧浑然不管,抬起头,东方云霭深深,隐约露出了一点日头将出的光,季尧心里松了口气,索性直接坐在了殿外的朱红槛上,一眼不眨地等天亮。

天亮了,噩梦就醒了。

周遭的宫人禁军无不匍匐在地上,却没人敢上前一步。季尧喜怒无常,动辄杀人斩首,身边伺候的人都不知换了多少茬。

季尧心不在焉地想,等他醒了,他要杨贺来见他,不,他去找杨贺。

杨贺近年越发娇气贪睡,天冷的时候不愿意起,去岁隆冬,季尧还将早朝的时间往后推了一个时辰。

他要钻进杨贺被子里,把他亲醒。

杨贺没睡够的时候脾气大,闭着眼睛,眉毛不耐烦地紧皱着,季尧掐他的下巴亲上去的时候,十有八九是要被咬的,像只矜贵娇气的猫,被搅了好眠,不高兴,迷迷糊糊地挥着尖尖的爪子。

季尧心头都热了热。等待的时候最是难熬,一刻都像过了几个时辰,季尧等的有点不耐烦了,说:“怎么天还不亮?”

跪在近前的宫人小声道:“就,就快了。”

季尧说:“那朕怎么还不醒?”

宫人抖了抖,茫然地望着季尧,却不敢忤逆他,“……陛下,陛下您再去歇一会儿?”

季尧没有说话。

慢慢的,东方露出鱼肚白,霞光绽放,日头也升了起来。

季尧脸色却一点一点变得难看。

这个梦怎么还不醒,明明以前天亮了,他就醒了。季尧焦躁地站了起来,一个宫人大着胆子问,“陛下,您今儿上朝吗?”

季尧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蓦地抬手狠狠砸在门上,砰的一声闷响,手掌霎时间红了。季尧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疼得不像在做梦,他也没有醒来。

季尧慢慢地垂下眼睛,重复了一遍:“现在是哪一年?”

宫人吓坏了,抖得像筛子,不敢说话。

季尧又问:“杨贺呢?”

没人能开口。季尧脸色煞白,困兽似的,死死盯着面前伏跪着的人。

突然,季尧抬腿就往内官监走去。

他越走越急,高高的宫墙耸立着,宽阔的长道仿佛变得没有尽头。季尧身上还穿着亵衣,头发散着,赤着脚,神色可怖,他过处无不簌簌跪了一地,无人敢直视帝王失仪。

内官监,杨贺院子里有一棵老树,枝繁叶茂,夏日里蝉分外多。

树荫笼了窗子,逢着天气好,杨贺喜欢靠窗看公文,懒洋洋的,思索时,几根细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窗棂,季尧叫一声,杨贺抬眼看来,慵懒又漂亮。

季尧盯着那颗树,帝王来得突然,内官监的秉笔太监衣冠不整地跪着,心惊胆战。

“杨贺呢?”季尧声音低,一字一句问得慢,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秉笔太监惊惶无措地叫了声陛下。

季尧看着面前人,脸上露出疑惑,说:“杨贺呢?”

“你是谁?”季尧问:“我的杨贺呢?”

季尧说:“这是他的地方,”他伸手指着那间屋子,“你是什么东西,你怎么敢住这儿?”

没有人说话。

“杨贺——”他看着那身朱红的内侍衣裳,眼睛都似被烧疼了,他攥着他的衣襟,神态癫狂,声音陡然拔高,“杨贺在哪儿?!”

满院子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内官监秉笔太监腿都软了,脸色惨白,“陛下……陛下,内官监没有这个人啊。”

话还未落下,就是一声惨叫,季尧狠狠将人扔了出去,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心口发冷,怒道:“胡说!”

“他就在这里!”

季尧呼吸急促,他不喜欢这个梦,恨透了,可无论做过多少回,从来没有这么真实过。

好像这才是真实。

他记忆里的那些东西,不过是一场梦。

太荒谬了。

突然,有个宦官颤颤地说:“陛下,这宫里叫那个名字的,只有一个人啊。”

季尧猛的抬起头,仿佛看见了最后一缕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开口的宦官。

宦官咽了咽,低声道:“先,先帝在时的大权阉。”

季尧手都发颤,漆黑的眼珠子光芒更亮,声音压抑,语无伦次地说:“对,对,皇兄在时当权的,他当权。”

“他在哪儿?杨贺在哪儿?”

宦官抖得越发厉害,说:“死了。”

季尧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宦官说:“杨贺……杨贺死了,七年前就死了。”

刹那间,所有声音都远去了。

季尧耳朵里好像又听见了漏壶滴滴答答的声音,嗒,嗒,嗒,冰冷又缓慢,似乎透着股子嘲讽。

“他怎么可能死?”季尧听见自己说,“谁敢杀他?”

宦官脑袋磕在地上,惶惶道:“是您啊,您下的令,午门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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