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章和赵小夺在一起很久之后杨贺才知道,还是季尧说起的。
那是几年前,赵小夺和寒章来和杨贺说事,季尧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的背影,问杨贺,公公不担心?
杨贺说,担心什么?
季尧道,赵小夺哪儿玩的过寒章,若是他日反目——
杨贺慢吞吞地从公文里抬起头,有点不解,季尧却已经反应过来,旋即失笑,一只手撑在桌上,笑叹道,督公怎的独独在这事上如此迟钝?
杨贺看着季尧,又想起寒章和赵小夺,后知后觉地也明白过来,他对上季尧促狭的眼神,无波无澜的,脸上一贯的冷静。
宫中琐事甚至是朝堂政事,杨贺都能游刃有余,可一旦涉及感情,还是身边人的,杨贺罕见的有些为难。
上辈子寒章和赵小夺可说是因他而死,二人都不得善终,杨贺虽然薄情,可到底记了几分。
寒章是什么人杨贺再清楚不过,赵小夺这么个直性子,十个赵小夺也玩不过寒章。寒章能为求权势折节,却未必会将他和赵小夺的事当真,守着一个阉人过一辈子,想想就匪夷所思,必然受人耻笑。
寒章能忍受一时,忍受不了一世。
寒章和赵小夺虽说都是杨贺的义子,可平心而论,若非他今日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寒章绝不会认他为义父,赵小夺不一样,他心思纯粹,杨贺自然偏向赵小夺。
可要同赵小夺当真说点什么,杨贺却也不知从何处说起。
索性,杨贺就由了他去。
他冷静地想,就算当真跌了跟头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不知怎的,杨贺突然想起季尧,忍不住恍了恍神。
直到过了几年,林老相爷有意将自己的幺女嫁给寒章。
赵小夺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可这一回,却在杨贺面前不露分毫。
正当酷暑,赵小夺笔挺挺地站着,大抵这些年一直练武,又有意模仿杨贺,脊背总是挺拔的,握着腰刀,和宫里的侍卫一般无二,看着一点都不像太监。
赵小夺将将退下时,杨贺叫住了他,屈指敲了敲桌子,随口道,听说林相的千金才冠京都,今年的新科状元郎还未婚配,不如将她许给状元郎,如何?
赵小夺怔怔地看着杨贺,抿了抿嘴唇,叫了声,义父。
他往回走了几步,慢慢地蹲在杨贺身边,又叫了杨贺一声,杨贺说,嗯?
赵小夺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扒拉了一下杨贺的袖子,过了一会儿,才说,义兄喜欢她。
杨贺波澜不惊地说,只说你想不想。
赵小夺抬起脸,望着杨贺,半晌,他说,算了。
赵小夺道,没有林姑娘还有李姑娘,赵姑娘,义兄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就是了。
赵小夺不是没找过寒章,他甚至想,杀了那个什么林姑娘,可寒章眉毛都不动一下,冷酷得让人心惊。
寒章说,小夺,我们到此为止吧。
赵小夺听不懂,什么叫到此为止,怎么就到此为止,明明他们之间好好的,寒章就要去和别人好了。
赵小夺还和寒章动了手,寒章哪里打得过他,脸颊都挨了拳脚,二人都狼狈,可寒章那双眼睛依旧冷静,擦了擦嘴唇的血,说,对不起,小夺。
他说,我们不能这么一辈子。
赵小夺又恨又气,眼都红了,怎么不能这么一辈子,陛下和义父都可以——
寒章打断他,不一样,他是陛下,是九五至尊。
他看着赵小夺,语气很平静,可即便如此,陛下空着六宫,和义父厮守,依旧是天下的笑柄。
赵小夺愣愣地看着寒章,好像明白,又好像没明白,他突然想起别人提起阉人的轻蔑,赵小夺自入宫后从未以身份为耻,太监又怎么样,莫说他义父,就是他,也不比任何人逊色。可却是头一回感受到羞辱,火辣辣的,如同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如此清晰,如此之痛,甚至比少年时挨得那一刀更甚。
赵小夺霍然惊醒。
赵小夺点了点头,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嫌我是个阉人。
他说,你看不上我。
寒章神色紧绷,沉默不言。
杨贺抬手摸了摸赵小夺毛茸茸的脑袋,赵小夺拿头发蹭他的掌心,小声地说,义父,算了。
杨贺看着赵小夺,那张年轻的面容仿佛无形之中成长了,褪去了犹存的青涩稚气,说,好。
他停了停,又道,小夺,你若是真想要什么,只管自己去拿,抢也好,夺也罢,攥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赵小夺眨了眨眼睛,笑了笑,说,是,义父。
他咕哝道,不过,我现在不想要了,义兄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他。
赵小夺声音小,却有几分孩子气,透着股子决绝果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