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一个小小的关头,杨贺没心思再管季尧,甚至带了点儿冷眼旁观。要没出差错,季尧是死不了的。季尧活着,无非继续虚情假意,袖里藏着刀,在最合适的时候送出去。要是季尧死了,那可真是——可真是皆大欢喜。
杨贺冷静且冷酷地盘算着。
杨贺忙的分出心思的时候已经过了好几天,他一手按着眉心,一边问身边的小黄门,静心苑里可有发生什么?
杨贺重生已经有一段时日,身边也笼络了几个心腹,没人能在宫里单打独斗,杨贺深谙此道。
小黄门说,没有,前两天好像有个静心苑有个老嬷嬷起夜,摔了,一头扎进井里淹死了。
杨贺哦了声,一个老宫人的死,提不起他的兴致,他说,别的没了?
小黄门摇了摇头。
杨贺屈指敲了敲桌子,没再多说什么。
过了两日,太后薨,宫中钟声长响,满城皆悲。
那几日天气不好,终日阴沉沉的,北风刺骨,小雨像绵密的针尖儿,打在身上都能生疼,整个宫闱都仿佛消了声,肃穆寂静。
锦衣卫闯入内官监的时候,康平还在屋中小憩,为首的锦衣卫年轻挺拔,凛冽地像一把出鞘的刀,冷冷地说:“锦衣卫办案,内官监康平何在!”
杨贺站在檐下,看着那个年轻锦衣卫的面容,锦衣卫百户萧百年。上辈子,他一手将他从一个小小的百户提拔成了指挥使。
萧百年一直很听话。
没成想,最后萧百年带着整个锦衣卫背叛了他。
杨贺一直想不明白,萧百年为什么会背叛他?
二人目光一对上,萧百年扬着下巴,说:“闲杂人等,退开。”
杨贺露出个笑,侧身说:“大人稍等,督公还在小睡。”
萧百年还年轻,远不如后来的沉稳,冷笑道:“小睡?且诏狱里睡吧。”
康平被锦衣卫从屋子拽了出来,他久居高位,鲜有人敢这般怠慢粗鲁,当即气得面红耳赤,又慌又害怕,声音尖利,踉踉跄跄地怒骂着,不经意地一抬头,就见杨贺在檐下对他笑,霎时间,竟起了满身凉意。
一切和上辈子发生的事没什么两样。
康平完了。
杨贺投司礼监李承德所好,不但将康平见不得人的账簿交给了他,还奉上了一匣子顶好的翡翠,将李承德哄得很开心,夸他聪明懂事。
康平毕生的积蓄,都落在了杨贺手里。
有贵妃在皇帝面前美言,不过几日,杨贺身上的靛蓝内侍衫就换成了深红。
季尧第一次见的时候晃了眼,杨贺本就肤白,衣裳是大红,描了暗金,颇有几分贵气,三分宦官特有的阴柔,还有五分张扬惹眼的漂亮。
正当太后丧期,杨贺手上裹了几圈白布。
季尧笑盈盈地说:“恭喜公公高升。”
杨贺:“殿下见笑了。”二人都在冷宫里,杨贺挽着衣袖,露出两截细瘦的手腕,黑色檀木食盒,白皮肉,活色生香。
杨贺说:“今日殿下生辰,奴才不知给殿下准备什么,就备了一碗长寿面,祝殿下长寿安康,顺遂喜乐。”
他声音不高,季尧听着,只觉得温柔极了,仿佛无边真情实意,忍不住恍了恍神,直勾勾地盯着那碗长寿面,杨贺搭在碗沿的指头白皙莹润,勾得他想囫囵地一口狠狠咬下去。
季尧开了口,语气很惊喜,又有些感动,“公公能来看我,我就很高兴了,”他不自觉地拿舌头顶了顶齿尖,心里像烧了团莫名的火,“杨小公公真是……”
季尧抬起眼睛,眼里竟泛起了水光,低低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杨贺看见他眼里将掉不掉的水珠子也愣了下,心想,怎么还真哭了?
他抬手摸了摸季尧的脑袋,说:“殿下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面要凉了,殿下先尝尝吧。”
季尧:“嗯!”
他很乖地接过杨贺递上来的木箸,抱着碗就狼吞虎咽,半点都不体面优雅。杨贺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季尧,季尧察觉了,抬起眼睛对他灿然一笑,有些少年的羞赧。
杨贺顿了顿,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突然,他听季尧感叹似的说:“公公对我真好。”
“公公,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这个问题,季尧问过,如今再问,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别有用心。
杨贺看了他一眼,少年一只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杨贺垂下眼睛,说:“殿下是主子,奴才对殿下好,是理所当然。”
季尧定定地看着杨贺,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稚气又天真:“公公真好。”
杨贺也笑了笑,“这几天宫里不太平,殿下宫中,可还安好?”
季尧啜了口面汤,说:“我这儿冷宫,除了公公,鸟儿都不愿意来——”他突然啊了声,想起什么,眉毛皱着,“前些天嬷嬷掉井里去了,还是银环姐姐去找她才发现的。早就同她说了,眼睛不好夜里就莫出去,要出去也不知提盏灯。”
“侍卫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泡白了,死不瞑目呢,”季尧小声地埋怨道:“哎呀,可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