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如秋风落叶般脆弱的阮曦然,江沉心口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眸色也变得晦暗不明,深藏着不易察觉的心软。
是心软吗……
江沉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他以为他不会后悔的,可现在看来,是他高估自己了。
看着曾经骄矜张扬的小少爷,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变成现在这副胆小怯懦,又大腹便便的丑陋模样,心里就有种凌虐的快感。
可畅快过后,却有种说不出的烦闷。
当视线落在阮曦然高高隆起的腹部,江沉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扼住。
或许他不该对阮曦然逼得太紧了,哪怕是为了他肚子里即将出世的孩子,江沉凌乱的思绪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沉默了半晌,江沉俯身抱住了阮曦然,然后一点点收紧手臂,嘴唇含住着他的耳垂,用齿尖细细厮磨着,轻声道,“还不够。”
偿还你欠我的,这些痛苦还远远不够。
阮曦然就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由江沉抱的越来越紧,那双眼睛变得空洞无神,眼泪默默无声地流下来。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那天之后,阮曦然就像是一朵迅速干枯凋谢的花朵,了无生气,变成了一个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假人,安安静静的待着,仿佛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意了。
这样压抑又窒息的日子持续了近一周,江沉逐渐变得不安,对阮曦然的恨意在一点点消弭,歉疚却在一点点滋生。
每每看到阮曦然消瘦的背影,落寞的神色,那种抓不住这个人的不安都会更加强烈,像在心头扎了根针般磨人。
阮曦然经常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好像没有任何情绪,可眼底深处却藏着令人心悸的绝望。
一无所有的人,还有什么在乎呢?
阮曦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生锈了,思考问题也变得很艰难,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就去死吧,轻生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阮曦然毫无生气的想着,死了就解脱了,就不用给江沉生孩子了,就不用再心痛了,就不会……
很快,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就像是在脑髓里扎了根,一次又一次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蛊惑着他那颗七零八碎的心。
不知道他死了,江沉会觉得后悔吗?会有哪怕一点点的伤心吗?
只要一想到他死后,江沉因为实验功亏一篑而气急败坏的模样,阮曦然突然觉得很痛快,他凭什么要让江沉称心如意?
从解脱自己,到变成报复江沉,在轻生的念头变得逐渐扭曲的时候,阮曦然被绝望湮没的理智也逐渐开始回笼。
他为什么要去死?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死去报复江沉?而且江沉会在意吗?他大概只会当做死了条碍眼的狗。
是彻底解脱和报复江沉,还是苟延残喘的继续活着?
是阮曦然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就如同两股力量在撕扯着他的神经,对死的懦弱和摆脱不掉的痛苦,让他几乎崩溃发狂。
阮曦然现在就如同置身于悬崖边,摇摇欲坠地行走在生死边缘,只要再稍稍冲动一点,他就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彻底解脱。
从前他心高气傲,总觉得还有什么能比死更可怕,现在才恍然明白,寻死是最简单,可也是最懦弱的事情。
可他就是个懦夫啊……
一天深夜阮曦然睁开毫无睡意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又侧头看向一旁熟睡的江沉,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略显嘲讽的弧度。
江沉,我玩不过你,那我认输总行了吧,我总有认输的权利吧。
阮曦然满心酸涩,心脏抽痛不止,这个江沉就是个无耻的混蛋,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里那个青春干净的少年了……
在他终于狠下心,决定结束这烂泥一样的生命时,一阵微弱的胎动让他浑身一僵,心口就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
阮曦然微微瞪大的眼睛里渐渐升起了一团水汽,水光潋滟的,眼里还藏着一股无处宣泄的委屈,让他有种脆弱又惹人怜惜的柔弱美感。
他轻轻摸着身前高隆的孕肚,只觉得心口堵的难受,这个孩子是他刻意忽略,却又难以忽视的存在。
他不爱这个孩子,却不能否认,他并不想残忍地剥夺他来到这个世上的权利。
第一个孩子没了,这个孩子也要因为他的懦弱而失去吗?阮曦然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胎动的力气很轻,怯生生的,像是生怕弄疼了生身之人,招来厌恶似的。
孩子在里面轻轻动着小手小脚,动作拘谨又克制,却无端让人察觉出几分讨好的意思。
阮曦然突然有些心疼,轻轻抚着肚子,用极轻的气音问,“你是想活下来的吧?”
很快肚皮被轻轻踢了一下,大概是孩子给的回应。
“可是没有人会喜欢你,就算出生了,也是个没人要的小东西……”阮曦然喃喃道,似乎是在跟肚子里的孩子商量。
他不要孩子,而江沉……
江沉应该也不会要吧,江沉那么恨他,跟他生下来的孽种,又怎么可能会喜欢?说不定还会把孩子丢进孤儿院。
似乎是听懂了阮曦然的话,胎儿在里面不安的缩成一团,颤抖着想要躲起来,动作有些大,将他的肚皮顶出了好几个明显的鼓包。
感受到孩子的动作,阮曦然心尖颤了颤,不管情不情愿,已经狠下的心肠因为这个孩子霎时软了下来。
他觉:得格外难堪,露出一个苦涩又自嘲的浅笑,他现在就跟个女人一样,怀了八个多月,就舍不得自己肚子里的这块肉了……
一旁的江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又或者他根本就没睡着,突然开口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把孩子打掉?”
八个多月的孩子,现在生下来就能活了。
但要是真心不想要,孩子没出生前,还是可以做引产手术,将一个已经成型的婴儿血淋淋地剥离出来。
一想到那个画面,江沉眉头紧皱,一把揽住阮曦然的腰,沉声道,“阮曦然,你必须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阮曦然连看也没有看江沉一眼,默然闭上了眼睛,他和江沉之间是无法调和的矛盾,没什么可说的了。
“阮曦然,我的话你听到了吗?”
江沉俯身压在阮曦然身上,黑沉沉的眼睛里藏着不敢被人窥见的慌乱,又刻意用冷漠和严厉来伪装自己。
良久,阮曦然不悦地睁开眼睛,略带嘲讽的开口道,“江沉,我没有你那么狠。”
为了实验,江沉可以自私地祸害出来一条生命,却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可他狠不下心,只能忍着屈辱和委屈将孩子留下来……
论狠辣程度,阮曦然自认为,他比不上江沉的一星半点儿。
江沉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诚恳的祈求,“随你怎么说,将孩子好好生下来行吗?”
“我困了。”阮曦然说不出自甘下贱的同意的话,索性直接选择逃避。
江沉轻叹了一口,不敢再逼他,“睡吧,不舒服了记得喊我。”
阮曦然没再理江沉,打定主意要默默忍受着所有的不适,权当做是自己给自己心软的惩罚,这是他该承受的。
他不需要江沉的怜悯,也不要他假惺惺的关心,明明那么恨他,却做出一副关心他的贴心模样,还真是委屈他了!
察觉出阮曦然情绪上的不对劲,江沉心里的不安更甚,他不敢掉以轻心,便特意请了长假,用几乎是监视的架势守着他。
阮曦然看着江沉,平静的眸子里藏着几分嘲弄,江沉是怕他即将成功的实验功亏一篑吗?
他不想让江沉称心如意,可他也不想他这种烂泥一样的人,变得更加残忍不堪,这个孩子就当他是良心未泯吧。
可江沉紧张兮兮的样子实在是太有趣,也太讽刺了,阮曦然便忍不住想捉弄他一下,找点能解气的乐子。
一天晚上,阮曦然在浴室里待了半个多小时都没出来,江沉有点着急,脑子里不合时宜地闪过很多不好的猜测,心顿时就乱了。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江沉略带紧张的询问声传来,“你没事吧?”
入耳的只有哗啦啦的水声,没有人回答他。
这让江沉慌乱的心更加不安,在他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撞开了浴室的门。
看到阮曦然的那一刻,江沉的心仿佛一瞬间就定住了,随后心跳就错了节拍。
没有在浴缸看到血淋淋的画面,江沉暗自松了一口气,可一抬头,正好对上阮曦然嘲弄的眼神后,突然就生出几分罕见的无措和尴尬。
“我…我见你这么久没出来,还以为是出什么意外,就进来看看。”江沉微微撇开头,解释道。
阮曦然关掉了淋浴,随手淋湿的头发拢起来,托着沉重的孕肚,用一双赤红的眸子看着江沉,嘲讽道,“你高兴了吧,我的身体变得丑陋又怪异……”
阮曦然在羞辱着江沉,也在羞辱着自己,这样丑陋的、卑贱的、可耻的自己……
他肚子上长了很多妊娠纹,赤红色的,像是条纹斑驳的西瓜皮,几乎占据了整个腹底,还有一条黑色的妊娠线竖着没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