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工部的图纸, 关承酒是看过的,他对宋随意要给自己打一张能走的床这事意见并不大,相反的, 比起担架, 那床看着更省事点。
他想的是宋随意也就拿来代步, 就像车一样, 无所谓。
没想到会在府里见到这么魔幻的一幕,还好死不死被人看到了,丢人程度一下上升好几个度,再考虑到孟见山那张上锁都关不住的嘴,怕是没几天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想到这,他脸都黑了。
宋随意尚不知惹了祸, 只是隐约觉得好像看见院里多少几个人。
不怪他视力有问题, 主要是野竹力气真的很大,跑得也很快, 四周的东西都是快成了一片残影, 区别只是颜色不同罢了。
床到墙根的时候猛地刹下车, 野竹换了个方向准备再推一次,却被宋随意阻止了。
他抱着枕头,一脸迟疑地看着野竹,说:“我刚刚好像看见人了。”
野竹:?
他探头看了一眼,就见一身黑的王爷黑着一张脸站在门边, 像索命阎王。
野竹面色一僵,摸到床的手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乖巧地立着, 小声道:“王爷回来了。”
宋随意扭过头,果真看见关承酒, 立刻朝他摆手,喊道:“王爷,工部把我的东西送来了。”
关承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宋随意根本不想走,伸手戳戳旁边的野竹,说:“把我推过去。”
野竹面色扭曲了一下,艰难道:“王妃还是下来吧,我怕王爷杀人。”
“我死也要死在这。”宋随意抱紧自己的枕头,“快点,不然我就生气了。”
野竹只好认命地推着他过去了。
床缓缓挪到关承酒面前停下,宋随这才注意到跟着他过来的两人,沈云霆侧过头去,捂着脸憋笑憋得脸都红了,愣是一点声音也没敢发出来,怕关承酒对他动手。
孟见山眼睛很亮,看着宋随意屁股底下的床满眼的羡慕:“哇这个好好!哪买的?!”
宋随意得意道:“我自己画的图纸,让工部给我做的,整个大齐就这么一辆。”
孟见山问道:“卖吗?”
“你真识货。”宋随意冲他比了个拇指,“卖不卖你得问王爷,毕竟工部不归我管。”
沈云霆:“噗——”
关承酒:“……”
他沉着脸看着宋随意,咬牙道:“下来!像什么样?”
“我不,我要这么回去。”宋随意说着把怀里的枕头给他看,“你看,玲婶给我做的,里面都是鹅绒,可软了,我有两个,分你一个要不要?”
他说完,一只手从关承酒身后伸了过来,在他枕头上捏了捏。
“是好软。”孟见山道,“卖吗?”
关承酒:“……”
他冷着脸转过头看向孟见山。
孟见山:?
沈云霆一把把孟见山薅了回来,劝道:“不想死就闭嘴吧。”
孟见山:?
宋随意见关承酒没什么兴趣,遗憾地收回枕头:“不想要就算了,我自己用。”
“心情很好?”关承酒问他。
“好啊。”宋随意笑起来。
他心情是真的很好。
这床他其实也不完全了解构造,只是躺多看多了,就了解个大概,一些细节还是工部给他改的,比他图纸画的要好用很多。
“工部还送了我个轮椅呢。”宋随意道,“坐起来可舒服了,以后在府里我就用那个。”
关承酒看了一眼这床,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试性能!”宋随意道,“以后再出门,我就不用人抬啦!让野竹推我就好了,不过王府门口的楼梯有点碍事,能改成斜坡吗?”
关承酒几乎是从牙里挤出字来:“想都别想。”
宋随意遗憾道:“好吧,那我只改西苑的,晚点让野竹去找人来弄。”他说着把枕头放好,往床上一躺,拉过毯子把自己盖严实了,然后看向野竹,“我们回去吧,我晚上想吃铁锅炖大鹅。”
野竹朝关承酒他们行了礼,上手慢慢推着床往西苑的方向走,说:“您想想就好,王大人说了,不让您吃太油腻的东西。”
“可是铁锅炖大鹅一点也不油腻啊。”宋随意道,“你让厨房少放点油。”
野竹依旧拒绝:“不可以。”
“唉你到底是谁的人为什么帮王大人不帮我……”
两人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沈云霆走到关承酒身旁,看了那个方向一眼,说:“王府比以前热闹了。”
“吵闹。”关承酒纠正他。
沈云霆笑了笑:“王爷接受王妃了?”
关承酒没说话。
孟见山闻言探头过来,问道:“你在说啥?”
沈云霆懒得理他,跟关承酒一块去了东苑。
他们这趟要说的事多且杂,孟见山听了一半就睡着了,等醒时天色已经黑了,他问道:“吃饭了吗?”
关承酒动作一顿,轻轻皱了皱眉。
孟见山又道:“人是铁饭是钢。”
关承酒看着手中的公文,依旧没说话。
刚刚有一瞬,他想到了宋随意。
如果是宋随意在这,大概也会跟孟见山说一样的话。
“王爷?”孟见山叫了他一声。
关承酒冷冷看他:“需不需要我亲自去把鎏醉楼的厨子给你请来?”
孟见山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那就麻烦王爷了。”
旁边的沈云霆一脸惨不忍睹,问他:“你第一次来王府?想吃东西直接吩咐下去就是了。”
孟见山犹豫了一下:“可是我想吃铁锅炖大鹅。”
沈云霆:“……”
关承酒:“……”
孟见山又道:“我能去王妃那吃吗?”
关承酒:“……”
沈云霆深深看了他一眼,说:“朋友妻,不可戏,你也不怕王爷不开心。”
关承酒淡淡看了他一眼,说:“要是让王慈知道了……”
孟见山一听急了,举手发誓:“我对王妃绝没有半分别的心思!对王大人的真心日月可鉴!我真的只是想吃铁锅炖大鹅!”
沈云霆:“……”
两败俱伤。
最后当然是没有铁锅炖大鹅,连肉都没有。
孟见山看着眼前的菜,脸都皱成一团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得罪王爷了,但是不知道原因。
宋随意也没能吃上,厨房说锅不够大炖不了,等他病好了一定去买一口。
他没想到还能有这个借口,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只能乖乖吃那些淡得好像根本没放盐的菜。
这事很快传到东苑,孟见山用一种很微妙的震惊地看着关承酒:“原来王爷是想陪王妃!真贴心!”
关承酒:“……”
他真是一听到孟见山说话就头疼,偏偏这人还不自知。
于是他只好目光转向说这事的冯桂安:“你什么时候管到西苑去了?”
虽然冯桂安说是大总管,也的确有管西苑的权限,但那边素来是交给王府的管家的。
冯桂安苦了脸:“这……王妃吃完就到花园乘凉去了。”
关承酒皱眉:“再说废话,吃一个月素。”
冯桂安闻言也不拖拉了,连忙解释道:“坐着轮椅去的,野竹推着,只是御花园东边的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就摔了。”
关承酒眉头皱得更紧了,刚想说什么,孟见山就道:“那去找王大人来啊!”
“找了。”冯桂安道,“王大人还没来,但是王妃说没事,非要去弄那椅子,结果让椅子夹了手。”
关承酒:“……然后呢?”
“然后现在在花园里挖坑,说要把那椅子埋了……”
冯桂安说完,自己都觉得荒唐得紧,但一想这是王妃做的,又觉得好像也挺正常的。
关承酒不爽道:“你们就放他胡闹?”
“王爷,王妃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根本不听劝呐。”冯桂安解释道,“他就听王爷的话,管家实在没法,这才寻来了。”
关承酒这回是真头疼了,给气的。
“过去看看。”他放下筷子,起身去了花园。
宋随意还挥着铲子在挖地,他力气小又没什么经验,手上还缠着绷带,挖得极慢,挖了半天就挖出来一个浅浅的小坑,别说埋椅子,埋两本书都够呛。
野竹蹲在一旁劝他:“要不还是我来挖吧,我经常挖,有经验。”
宋随意不解:“你挖这个干嘛?”
“埋人啊。”野竹解释到,“多深我都能挖,而且很快。”
“但是这样我就不能报仇了。”宋随意道,“这事我得亲手干。”
野竹道:“那您可以填土。”
“说不定我那时候又不想埋了呢。”宋随意道,“趁我还在气头上,多挖点。”
“不想埋就不埋啊。”野竹崩溃道,“您别折腾自己了,这要再着凉又得躺好几天了!”
“也不差这两天。”宋随意吭哧吭哧又下了几铲子,终于有些累了,把铲子扔到一边蹲下,开始休息。
野竹见状拎起铲子就跑,正好关承酒从东苑过来,差点撞上,好在他反应快及时刹车,最后往关承酒跟前一跪,叫了声“王爷”。
他这冲过来跪下来的架势看得关承酒直皱眉:“又出什么事了?”
“没啊。”野竹懵道,“我拿走铲子,怕王妃追过来拿。”
关承酒:“……”
他越过野竹直接往宋随意的方向过去,就见他大概是蹲得不舒服,已经转移到廊下坐着了。
“宋随意。”关承酒走过去,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你又在玩什么?”
“没什么啊,出气。”宋随意道。
关承酒蹙眉:“你觉得我会信?”
“管家就信。”宋随意道。
关承酒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宋随意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没搭腔,倒是孟见山,热情道:“王妃要拆哪个?我帮你啊?”
“谢谢,不用了。”宋随意拒绝道,“孟大人的才能应该发挥在更大的舞台。”
孟见山一听嘴都咧开了,还想说话,被沈云霆捂住嘴拖走了。
关承酒这才在宋随意身旁坐下,朝他伸出手:“我看看。”
“嗯?”
“手。”关承酒道,“不是受伤了?”
“啊……也没有很伤,就是不小心夹了一下。”宋随意把手递过去。
府里也是有大夫的,给宋随意好好包扎过了,关承酒便没拆绷带,只是借着光看了一眼,就见上头带着一点血迹,显然不像宋随意说那么轻。
关承酒眉头立时拧了起来:“下次再有这种事,让别人……宋随意!”他这边在说话,一抬眼就看见宋随意在发呆,不由得有些恼火,“你在走什么神?刚刚就是这么受伤的?”
“对啊。”宋随意回过神,朝关承酒笑了笑,“王爷生气做什么。”
关承酒沉着脸没说话。
宋随意有些反常了。
但他这几天都跟自己呆在一起,总不能是回府这么一会忽然出了什么事,那原因大概就一个。
他问道:“因为早上的事?”
“嗯?”宋随意愣了愣。
“你上回也是这样。”关承酒道。
“那还是不一样的。”宋随意收回手,揣进披风里,看着一片夜色陷入沉默。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瞎折腾,但不折腾不行,只要一闲下来,他脑子里就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侵占,偏偏他又理不出一个头绪,只能给自己找点事干。
虽然之前的读档已经过去很久,但毕竟是挺深刻的回忆,真的想去回忆也不是毫无头绪。
于是越想,越觉得关承酒梦见的一切和他有关。
越是有关,就越是难受。
过程难受,结局也没多好。
毕竟真的好的话,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宋随意。”关承酒唤了他一声。
“嗯?”
关承酒道:“你可以跟我说。”
“说什么?”宋随意笑了笑,“我不是王爷的心上人。”
“我知道。”关承酒道,“但你是我的王妃。”
“是啊,我是你的王妃。”宋随意目光游离向一旁,声音带了些酸涩,“有些话,得在对的时候说才行,你现在想起来了有什么用呢。”
关承酒:“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我好孤独,没人懂。”宋随意叹了口气,往关承酒的方向靠了靠,给他指天上那轮小得好像快消失的月亮,“我呢,就是那个月亮,王爷呢,是太阳,其他人呢,是星星,星星觉得月亮是异类,太阳也觉得月亮是异类,但是大家都不知道,月亮跟太阳也是星星。”
关承酒皱起眉:“宋随意……”
“我知道,我疯了。”宋随意低着头,小声道。
“我以前的确不喜你,但从未那么想过。”关承酒道。
宋随意闻言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他不是没跟关承酒坦白过自己的事,只是那时彼此都当一个玩笑说起来,不过他也能从关承酒的言语中窥见其态度一二。
虽然在面对心上人的事关承酒有点恋爱脑,但他其实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他不想把这些东西说出来换他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
“宋随意……”
“我只是有些累了。”宋随意道,“王爷能借我靠会吗?”
他说着,也不理关承酒的回答,径自靠了过去。
以前他只要心情不好,就会想这样靠着关承酒,要是能从他那讨到一个拥抱那就更好了。
然而关承酒从来不抱他,就连跟他接近都很克制,有段时间他不太懂,但后来渐渐明白了,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原因——他是他的王妃。
这句话真的很万能。
现在的关承酒对他好,是因为他是他的王妃,所以他便成了关承酒的责任。
以前的关承酒疏远他,是因为他是他的王妃,所以他便成了关承酒的软肋。
想要讨好关承酒的人,只要讨好他就可以了,想要伤害关承酒的人,只要用他来牵制关承酒就可以了。
那时候的关承酒固执地认为跟他保持距离是一种保护,他们因为这件事吵过很多次,有一度闹到两人谁也不跟谁说话,好像两个陌生人,最后以关承酒受伤他服软收尾。
他拗不过关承酒。
但事实证明关承酒的确是对的,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
他跟关承酒的传言才在京中流传,杜熙就盯上他了,如果他们比现在更亲密,那他会遇到更多危险。
“当你的王妃可真惨。”宋随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小声道,“好事没我份,坏事全沾边。”
“怨我?”
“嗯。”宋随意侧过头,将额抵在他肩上,“王爷再跟我说说你的心上人吧。”
“不说。”关承酒直接拒绝了,“受伤了就回去好好躺着,你不是最爱……”
他说着忽然息了声,宋随意疑惑道:“最爱什么?”
“没什么,你想听什么?”
宋随意想了想,说:“想听听王爷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在想什么。”
关承酒默了片刻。
“说啊。”宋随意催他,“就比如你上回说的……呃……采花?是什么花?漂亮吗?”
关承酒皱了皱眉:“不知道。”
宋随意:?
“他是在花园里摘的,那里都是母后喜欢的花,我让人从御花园移栽过来的。”关承酒解释道,“反正是红的。”
宋随意:“……”
关承酒又道:“说实话,我当时没什么想法,花离了土,没几天就枯了,还得打扫。”
宋随意:“……”
关承酒:“但是他看上去很开心,所以我也很开心。”
宋随意已经不想听了。
其实他已经不记得这事了,但如果是自己干的事,他多少是能猜到当时的想法的,只是……只是他没想到关承酒的心路历程这么一言难尽。
关承酒到底是怎么从这个梦里品出浪漫跟甜蜜来的。
关承酒说得对——
他到底看是这个人哪啊?
宋随意幽怨道:“他摘花就是想哄你开心,你居然这么想,你这话要是让你心上人知道,他肯定恨死你了。”
关承酒闻言勾了勾唇,说:“谁说我不开心?他……他很好看。”
宋随意一愣。
“重要的不是做什么,而是他在做什么。”关承酒道,“我心悦他,所以他做什么,在我看来,都好。”
宋随意心上一热。
关承酒继续道:“母后是个很风雅的人,皇兄随了他,很会哄妃嫔开心,但我不是,母后说我很无趣。”
“可我记得你会许多东西。”宋随意道,“你以前在京中……”
“都是母后教的,附庸风雅罢了。”关承酒道,“所以我只能哄他,说那些花很美。”
宋随意默然。
他深深看了关承酒一眼:“我之前觉得我挺了解你的,今天才发现,我对你的认识真是太肤浅了。”
关承酒不解。
宋随意呵呵。
他其实对关承酒也是有滤镜的。
在之前,他对关承酒的印象都很负面,最多的就是恐怖,直到后来窥见他的柔情,原先那些不好的印象便也跟着一点点扭转,变得正面起来。
站在敌人的角度看,关承酒的确很恐怖,但跟他站在一起的时候,他所有的恐怖又都变得很可靠。
这种滤镜到直到现在依然在,然后被这人亲手打碎了。
他!塌!房!了!
宋随意缓缓坐直,说:“我本来觉得,我跟王爷说不定真是前世的情人,正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现在我觉得我可能是产生错觉了。”
关承酒:“……”
“王爷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跟孟大人一起玩到现在还没绝交,甚至关系好像还不错。”
关承酒:“……”
“有个词叫物以类聚。”
关承酒:“……”
“沈大人认识你们真的好惨。”
宋随意说完,站起身气呼呼走了。
走了几步,又走回来,踢了他一脚,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