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的时候微微有些冷,宋檀裹了个马甲去烧水做饭,早饭吃的简单,他煮了一锅黏稠滚烫的粥。给夏明义的饭,需单独盛出来一点放小砂锅里,加了人参黄芪偎着。
这边他做好了饭,便去屋里搬桌椅到院中。
金小金过来了,闻着饭香,殷勤地帮宋檀搬桌椅。
宋檀把粥饭盛出来,又切了两个红澄澄流油的咸鸭蛋,配上佐粥的酱瓜酥鱼,摆了四五个碟子。
金小金把自己的油酥烧饼递给宋檀一个,自己在宋檀对面坐下来。
闲聊时他说起自己今日来神宫监有大事要办。
“黄承福下狱了,家都被抄了。”金小金道:“那个曲大人,带走了神宫监近三年的账目,亏损二十八万九千一百两,这还只是账面上的银子,不包括孝陵里的物什摆设,还有种在孝陵里的名贵花草。”
“曲大人让黄承福还钱,钱还不上来,只好抄了他的家,连带底下一些太监,一共抄出来十二万两。”
宋檀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
金小金嘿嘿笑道:“我被调去曲大人身边干活了。”
“哟,”宋檀道:“升官了,恭喜恭喜。”
金小金摆摆手,强压着高兴,道:“也不晓得曲大人怎么从这么多人一眼就挑中了我,不愧是京城来的大人,慧眼识金啊。”
宋檀无情地戳破他,“还不是你穷的叮当响,一看就没贪污过。只要是个干净的,哪怕什么都不会,给他跑个腿呢。”
“嫉妒我,”金小金不在意宋檀的挤兑,道:“我遇到了自己的伯乐,大好前途就在眼前了。”
“你来帮我吧,”金小金拍了把宋檀,“你这样聪明,上面还有人,就适合过来帮我。等我发达了,咱们一块回京城,我叫你衣锦还乡。让当初将你放逐到这里的人目瞪口呆,狠狠打他们的脸。”
宋檀含笑,“你要是敢打他的脸,那怕是要出大事哦。”
金小金还在歪缠他,“你过来帮我吧,过来帮我吧。”
宋檀被他晃得一筷子咸蛋黄落在了桌子上,他道:“你还要做什么,黄承福不都已经被抓了吗?”
“黄承福被抓了,他贪污的银子可没全还回来。”金小金道:“剩下的钱,总得要回来。”
宋檀顿了顿,道:“你们那位曲大人,也是这样想?”
“当然。”
“那我劝你们小心一些,”宋檀道:“抓了黄承福,查清了神宫监的亏空,已经算是一件功劳了。”
金小金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我不大懂。”
“这都不懂,以后还想着升官呢。”宋檀拿筷子敲了敲金小金的头,“黄承福是别人推出来送给曲大人的功劳,曲大人领了功劳,对朝廷就有交代了,他抬一抬手,大家都好过。如果他不认这个功劳,这之后才是真艰难呢。”
金小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怪不得曲大人总是忧心忡忡的。”
宋檀想了想,“黄承福上面是谁来着?”
“金陵守备太监邓昌,”金小金道:“他今日还要宴请曲大人呢。”
“邓昌?”宋檀咬着筷子,“姓邓啊。”
“我听人说,他原来姓李,叫李昌。”金小金道:“有一年进京见了东厂厂公邓云,当场认了干爹,把姓都改了。此后年年往京中送孝敬,在外常以邓家儿孙自居,前年个邓厂公赏了身边亲近的太监玉佩,他花千金买回来,成天带着,以示这是邓厂公的恩宠。”
宋檀道:“听起来,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了,”金小金小声道:“仗着邓云的势,邓昌在金陵横行霸道,不止普通老百姓,连许多官员都受过他的勒索呢。”
他看向宋檀,“你说曲大人要动邓昌,东厂能愿意吗?”
宋檀想了想,“邓云的干儿子不计其数,丢他一个算不得什么吧。”
金小金嘿嘿笑了起来,“我就说你上头有人,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吃过饭,金小金把碗刷了,桌椅都放回去,跟宋檀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宋檀换了身衣服,披上一件麻布外衫,背着一篓竹笋走出来,去食肆找阿景。
宋檀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食肆的伙计忙过来接竹笋,请宋檀坐下,给他端上了瓜子茶点。
阿景邻居家种了许多杜鹃,因要重修房子,这些杜鹃花都留不得了。阿景告诉宋檀,宋檀说想要,两人便约定了时间去那边移栽。
眼见到了中午,阿景忙的抽不开身,宋檀道:“你怎么还没好?”
阿景忙里偷闲给宋檀端了一盅腌笃鲜,“今日来了笔大生意,点了十几二十道菜,花重金整治一桌席面。这些菜我不敢让别人动,都是我自己做的。其余的菜已经着人先送去了,就差这一道腌笃鲜了。”
腌笃鲜还滚烫着,宋檀吹了又吹,才小口尝了一下,这一下可是要把他的眉毛都鲜掉了,汤白汁浓,肉酥笋脆。
“你那位客人没有守着锅边喝第一口汤,真是他的损失。”宋檀感叹道。
阿景打包了腌笃鲜出来,砂锅外面套了一层又一层。他叫喊着几个伙计的名字,出去的出去了,没出去的人人都有自己的事。
“我给你送吧,”宋檀道:“你把自己收拾收拾,等我回来,咱们就去。”
阿景说好,把砂锅放在宋檀背后的背篓里,嘱咐他千万小心别撒了,又告诉了他地址,跟他说怎么走。
宋檀一路去了,送餐的地址在秦淮河附近。宋檀去过,但都是晚上去。白天的时候秦淮河很安静,偶尔有几扇小楼的窗户开着,今日天气不好,乌云黑沉沉地压着,风把岸边杨柳吹乱了,远远瞧着,有一种美人倦怠梳妆的慵懒。
宋檀找到小楼,楼门口站着两个守卫,他报上阿景食肆的名字,里面来人引他进去。
这样的严整肃穆让宋檀想起京城,不过不管是守卫还是仆从都是南人的口音,宋檀于是推测,小楼的主人是南方贵族,贵族们的行事都差不多。
花厅里摆了一桌饭,都是阿景的拿手菜,宋檀把腌笃鲜拿出来,仍旧滚烫滚烫的,放在桌子中央。
这样一桌饭菜,不晓得入不入此间主人的眼,宋檀想了想,还是提醒一声,道:“饭菜趁热吃,味道比较好。”
仆人引宋檀下去,还没出门口就听见外头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噗噗嗒嗒,整个秦淮河泛起了涟漪。
宋檀在犹豫把背篓盖头上会不会有些滑稽,小楼的管事又出来了,说现在雨大,请宋檀在这里稍事停留,雨停了再走。
宋檀被带去了一楼的偏厅,厅里靠墙有一张几案,摆放着一对铜瓶并几样果品。窗下是一张椅子,两边各有一张花几,摆着绿萝。
仆从不多会儿端上来热茶和点心,还贴心的预备了一张毯子。
宋檀道了谢,坐在椅子里吃茶。
茶水是京城人爱喝的纯茶,宋檀想学着曲易春的样子看一眼就能推测出一些东西。可惜他看了好几眼,也没推测出什么。
雨水潮湿,屋里点上了香,宋檀坐在椅子上,听着哗啦啦的雨声,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总觉得像被禁锢住了,手脚不得舒展。
等他从梦中醒来,雨还在下,没有变小的趋势,因为乌云压顶,外头黑沉沉的,明明是正午,却让人恍惚已经是黄昏。
宋檀站起身,扭了扭手脚,把凉掉的茶一口喝完,向管事的辞行,说一定要走了,如果可以,请借一把伞。
管事的上楼去回话,没多会儿,捧着一件斗篷和一把竹骨伞回来,“下雨天寒,公子莫受了凉。”
宋檀把东西接过来,真诚道谢,“你家主人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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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檀:嘀——,好人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