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宰（3）
太宰治接到芥川龙之介入侵港口黑手党本部的消息时，鹿野又明川刚好从鬼屋里出来。
他身上用于联络的手机在进入游乐园前就被太宰治没收，此刻对于港口黑手党的情况一无所知，正好奇地和旁边的同龄人讲话。
太宰治站在背光处，他的模样隐晦，只在鹿野又明川看过来时才弯了弯唇角，轻飘飘地对手机那头回了声“嗯”。
“银小姐？”看到太宰治将手机收回口袋 ，鹿野又明川走过来，习惯性地问道。
“是敦君。”太宰治说，
他抬眼看向远处刚才和鹿野又明川讲话的孩子，微笑着朝鹿野又明川询问：
“不和你的新朋友玩了吗。”
“不要。”
鹿野又明川回答。
“他们说自己是侦探，我还以为是和侦探社那位一样的超推理，结果只是普通的小学生罢了。”
太宰治挑眉，没告诉对方江户川乱步只是单纯聪明的事实。
“你觉得织田作怎么样？”
“天衣无缝？”
“他现在应该也算个侦探吧。”
太宰治停下脚步，忽然用了怀念的口吻。
“我打算今天过后就将敦君解雇。”
突如其来的话语打了鹿野又明川个措手不及，他愣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继自己之后由轮到了中岛敦。
“还有小镜花，我也打算让敦君带她去侦探社那边。”
“可是……”
“没有可是哦。”
不顾鹿野又明川的反对，太宰治不紧不慢地陈述道。
“这是我的决定，明川君。若非必要，我希望你不要擅自做出将他们作为叛徒追杀的决定。”
鹿野又明川撇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既然是出自太宰治的命令，他还是好好地答应了。
太宰治垂下眼睑，看到他这样子轻笑了一声。
“我啊，不久之前成功拆除了颗哑弹。”
鹿野又明川抬头。
“这是很久以前织田作和我分享的事。”太宰治说到这里抬手，将鹿野又的黑发别到耳后。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心爱之物的孩子，第一次在阳光下露出满足的笑容。
“那时候你建议我去和安吾他们拍照，自己却因为没长高的事情偷偷地蹲在外面生气。”
【“我等了很久诶，你们竟然一个也不叫我！”】
【“织田先生！还有你！叛徒安吾！看我怎么把你们的工资通通扣光！”】
事实上被邀请了也不拍。
十九岁的鹿野又明川嘴上说着不当电灯泡，手倒是很老实地拿起了照相机。
太宰治想到那个场景，神色不禁变得柔软。
“说起来，你从小就很喜欢抱着炸/弹睡觉，在这个世界里却一次也没有那样做过。”
“我和森先生还以为那是你的特殊癖好，结果只是安全感的问题吗。”
鹿野又明川愣住，他的脸上出现了几秒钟的动容，脑中却始终没找到相应的记忆。
可太宰治也不管他听没听懂，仍在叹息般地自说自话。
“我和织田作说了很多你的事情，就在那时候，我突然明白了。”
【“不要叫我织田作。”】
【“没有被敌人这么叫的理由。”】
太宰治的睫毛颤动，似乎明白了中原中也和降谷零出现异常的原因。
“守护这个世界和平的真正捷径，究竟是什么。”
作为书的产物，鹿野又明川和他一样，都可以做到将被书分断的世界合在一起。
和他相处的人，将会接二连三地觉醒平行世界的记忆。
那对这个世界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知识、技能——掌握了各个平行世界的情报后，日本将会出现第二个白兰杰索。
维持世界稳定的捷径是除掉鹿野又明川。
没了线索和指标，追寻书的人会少上许多。
——这就是这个故事的讽刺之处了。
【“森先生说未成年人不准谈恋爱。”】
【“也就是说还有三百六十五天。”】
趴在桌上的青年支着下巴，无情发财地看他，拖长尾音抱怨。
【“好久啊，太宰。”】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变成了微弱的金色光点。
它们将太宰治从沉眠中唤醒，变成了趴在他床边，天真的一声【“首领？”】
——不管是哪个世界，太宰治的计划里都没有任何以牺牲鹿野又明川为代价获取和平的可能。
也就是说，只有借用芥川君和敦君的力量，才有可能在保全鹿野又明川的前提下达成太宰治原来的目的。
绕了一圈，什么也没有改变。
可以逃走的地方，果然还是不存在。
远处的游乐设施里发生了枪击，满头雾水的鹿野又明川的注意力转移。他下意识地朝那边看去，余光里是几个飞速奔跑的便衣警察。
那其中有一抹金色的飞速闪过，鹿野又明川顿住，他看了看那冒烟的摩天轮，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去吧，明川君。”
太宰治垂下眼睛，在鹿野又明川退回来之前抬手按在了他的后背。
他的声音很轻，注视着鹿野又明川转过来的脸，像是要在最后时刻记清心爱之人幼时的相貌。
“我会在这里等你。”
“你要信任我才行啊。”
鹿野又明川完全不信太宰治的鬼话。
他知道这样说不管以哪个身份都是大逆不道，但还是警惕地在那时抓住了对方的衣角。
可即使是鹿野又明川也不可能一直陪在太宰治的身边。
港口黑手党受袭，在泉镜花被当做人质以后，鹿野又明川被委以抵抗夜叉白雪的重任。中原中也不在，他被赶鸭子上架，混乱之中只好一边注意着侦探社众人的动向，一边指挥黑蜥蜴发出反击。
太宰治所在的首领办公室是绝对安全的存在，除非太宰治自己想走出那里，否则今天就算是猎犬也不可能往那里踏进一步。
鹿野又明川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直到他的视线捕捉到窗外一闪而过的红色，他才在自己停摆的世界中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要死掉了吗？
不可以那样。
要是连太宰也死掉，那他就彻底找不到自己生存的意义了。
还是说太宰是也被他害死的？
首领今天在游乐园里说了那么多话，肯定是有首领的用意的吧？
鹿野又明川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跟不上太宰治思路的自己。夜叉白雪的刀刃从他的右胸穿过，紧接着是一阵玻璃碎裂的声响。
真的要死掉了。
不管怎么伸手也够不到太宰治的衣角，鹿野又明川的瞳孔扩散，身上是异能爆发后特有的白光。
周围的一切都在被撕扯着倒退，察觉到鹿野又明川的异样，刚叮嘱完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的太宰治若有所感地睁开眼。
“够了。”
四十多层的距离，太宰治微眯着眼，难得对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用了强硬的口吻。
“明川君，你就打算……”
“我不要！”
沙哑的声音从张合的唇瓣件爆发，鹿野又明川的脸上血液和泪珠混合在一起，眉眼间隐隐有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干部的影子。
太宰治被他吼得愣了神，只是两秒，身体就被用异能追上的鹿野又明川抱住。
“你早说啊！早说会讨厌我到自杀我就不回来了！”
“我又不是一定要跟着你！可恶的太宰！什么首领啊！就是白痴！笨蛋！蠢货！”
手臂在撕扯建筑旁的窗沿时早已骨折，人间失格的作用下，少年只能以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完成减速。
“我不要这样！”
太宰治听见他哭喊着说。
“我不认识织田作！也不想和警察待在一起！出身就算了，为什么连去向都要帮我决定！”
“要是我喜欢的人到最后都会因为奇怪的理由死掉！这样的世界索性毁灭掉就好了啊！”
在鹿野又明川喊出最后一句的时候，太宰治颤了颤睫毛，他单手将鹿野又明川按在了胸前，代替他试着去抓住港口黑手党大楼上的护栏。
太宰治做好了失败的打算，甚至在几秒里就算出了令对方活下来概率最高的方法。
可就在距离地面还有五米的时候，青年的手腕被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的中原中也抓住。
“你们两个是要毁灭谁啊。”
同样用不了异能，忍受着痛苦的中原中也咬牙切齿。
“擅自把人支开做这种事，这我可不能当做没看到的样子。”
太宰治低头，看了眼怀里抱着的鹿野又明川。
似乎的确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就算是在其他世界里，太宰治也没看过他哭得这么惨的时候。
被中原中也拉上来的下一秒，太宰治就打算先送他去医务室。
鹿野又身上的伤势很糟糕，异能又过度使用，假如处理不好，太宰治之前地努力大概就要前功尽弃了。
中原中也倒是说对了一点。
太宰治的确是故意避开引导鹿野又明川学习异能的使用的。
正是因为他看到过其他世界里的对方病恹恹的样子，太宰治才不想这么做。
可鹿野又明川拒绝治疗。
他和中原中也嚷嚷着自己也要跳楼，被骂了也不消停，末了被背叛和怨恨的眼神瞪着远处的太宰治看。
太宰治叹了口气。
“不是因为讨厌你才跳楼的。”
“那就是因为织田作。”
“也不是因为织田作。”
“所以果然还是因为世界，我要把世界毁灭。”
听到面前鹿野又明川反派的宣言，太宰治沉默几秒。
“是我自己的原因。”
厌烦也好，悲观也好。
太宰治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没有一定要活下来的理由。
“是你也不行！”
鹿野又明川被中原中也拎着，他气红了脸，腿在空中踢来踢去。
“反正只要有脑袋能工作就可以！看我把你的手脚打断！”
周围的黑手党瞳孔地震，对中原中也手里的鹿野又明川投来敬佩的目光。
可太宰治却并没有因此生气。
他都记不清这是鹿野又明川第几次对自己说类似的话，只能轻笑着问“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只是因为明川君太依赖我了才会说这种话吧”。
太宰治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鹿野又明川却冷哼着别过脸，不吃这一套。
“是又怎样。我本来就是小孩子，依赖别人又没有错。”
太宰治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视线却因对方身上越来越多的出血量而变暗了几分。
“再说了！明明是你先对我图谋不轨的！”
精神上受到创伤，鹿野又明川又转回来，不顾别人死活地大声指责。
“上次中也问完后我特地去谷歌了一下！这次肯定没错！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亲我！这就叫图谋不轨！”
太宰治再次陷入沉默，接受到中原中也微妙的注视。
“明川君。”太宰治好脾气地提醒他道，“那叫晚安吻。”
“而且我不是森先生，的确对小孩子没兴趣。”
鹿野又明川不明所以：“我长大不就行了？”
太宰治：“……那我不就快三十岁了么。”
“三十岁怎么了？”鹿野又明川莫名其妙，恼恨于自己又没跟上对方的思路，“实在不行你先拿中也做借口凑合一下。”
太宰治：“……”
中原中也：“我要吐了。”
鹿野又：“你们不是同龄吗。”
“这就是判断的依据？”中原中也低下眼，“鹿野又，我真的会揍你。”
“总之你跳一次我就跳一次，你跳两次我就跳两次。”
又被中原中也骂了一遍，当着太宰治的面，鹿野又明川仇恨转移。
“等着瞧吧，太宰，反正下次我肯定死在你前面。”
失血到神志不清，鹿野又明川之前因为担心自己被丢掉而收敛起来的脾气反而暴露了出来。
长久的沉寂过后，太宰治在他晕倒之前从中原中也的手里接过了他。
“嗯。”
青年抱着他走过走廊。
“我以为你多少已经有了以前的记忆。”
“早知道你也会跳下来，我就不这么做了。”
“……什么记忆？”半梦半醒之间，鹿野又明川挣扎着睁开眼睛。
“谁知道呢。”太宰治的嗓音沙哑，抱着他的手收紧，从喉咙里溢出声无可奈何的笑，“大概是创造出一个你可以和普通人一样无忧无虑长大的世界吧。”
鹿野又明川缓慢地眨了眨眼。
“……我没有那种记忆。”
他盯着天花板说。
“首领，你把我认成谁了。”
太宰治愣在原地，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后脑勺像被人用铁锤重击般地发疼，半晌艰涩地说了声“抱歉”。
曾以为自己的一切都是从森鸥外那里偷来的。
直到现在，太宰治才发现是自己弄错了。
是他把两个鹿野又混在了一起。
“话虽如此，敦君和小镜花还是不会留在这里。”
港口黑手党旗下的医院已经做好了手术的准备，太宰治看着穿着黑西装的部下打开车门，鸢色的眼底浮浮沉沉。
“明川君，就算以后会很艰难也没关系吗。”
鹿野又明川想了想，举起手：“可以把他们杀掉。”
太宰治轻哂，笑着说“不可以那样。”
知道书的原理的只能有三个人，中岛敦，芥川龙之介，太宰治——他们三个人中注定有一个要死去才能维持世界的稳定。
鹿野又明川哼哼唧唧，生气地别过脸去：“反正肯定又是答应了织田作什么不会追杀那个叫芥川的人的话吧。”
“是那样没错。”
太宰治回答得坦荡，但令鹿野又明川有些好奇地又把视线挪了回来。
可太宰治抬手遮住他的眼睛，又说“和这没有关系”。
“你不是说了吗，索性让世界毁灭掉就好了。”
鹿野又明川没有反驳，他长长的睫毛挠过太宰治的掌心，疑惑地问了句“把你腿打断呢？”
太宰治想了想，为难地回了句：“我可是很怕痛的。”
“……哦。”鹿野又明川闷闷不乐地应了声，太宰治知道他是又有了什么坏主意，可最后也没有阻止他的打算。
太宰治在那之后可能还说了什么，可鹿野又明川没有听清。
他在昏迷中也略显不安地皱紧眉头，沾着血迹的右手还死死地抓住太宰治的外套。
太宰治没办法，只能在他被推进手术室前在自己的外套上割下一个角。
说是黑手党的首领，正在受袭的本部不管，倒是好好地在病房里守了一个晚上。
晨光微曦的时候，太宰治正巧削好了苹果。
他低头，红色的围巾落在洁白的枕边，在少年睁开眼的下一秒，俯身亲了亲对方的额头。
“明川君。”
太宰治说。
“早安。”
*大概还有两章番外，想写点甜的，但是还没想好写啥，所以星期二星期四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