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里的外套给了沈朝汐,黑色棉绒卫衣是身上最御寒的一件。路上吹了满身寒风,可现在才发觉冬夜彻骨的冷。
他几乎是把沈朝汐拽下了车。沈朝汐趔趄后站定,往上推了推已经到顶的夹克拉链,垂下眸:“不去了吗。”
迟暮里望着他风平浪静的双眼,知道自己彻底上当受骗。
“去哪。”
“月半湾。你答应过的。”沈朝汐说。
“我答应的不是你。”他答应的是十七岁还没有被哪个Alpha染指玷污过的沈朝汐。
“......”
凶火直冲喉咙,迟暮里强行压下情绪,让自己多少看起来体面:“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住哪。”
Omega站在冷风里,发丝凌乱飘散,将他的脸分割成无数块细碎拼图:“我不知道。”
“你——”迟暮里一把抓起他的领子,打断他:“你以为我是来陪你玩的吗。沈朝汐?”
沈朝汐沉默望向他,良久:“你变得好粗暴。”
迟暮里以更粗暴的情绪碾回去:“你觉得是为什么?!”
沈朝汐唇瓣翕动,却一言不发,让迟暮里也不得不沉默。他们身旁偶尔有私家车驶过,除那以外就太安静。潮汐在黑暗中起伏不定,海鸥凄厉的啼鸣,都随着冰冷的海风呼啸到了耳畔。原来距离海岸线已经这么近了。
“我想去月半湾。”沈朝汐说。
迟暮里凝着他漆黑而闪烁不定的眼,懵然醒悟,醒悟迟暮里你真他妈有够蠢的。早都原模原样尝过沈朝汐的手段,怎么还会任他拿捏。
他一望着你你就冲进去,他一抱着你你就情难自抑,可那一切,都是沈朝汐的演技。因为是Beta,察觉不出沈朝汐到底有没有该死地被标记,无法确定也就无法给自己宣判死刑,所以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到现在还对沈朝汐抱有一丝丝期待。
枯涩的笑意挤压在脸上,迟暮里说:“你和周汀住在一起,是吧。”
“......”
迟暮里彻底懂了:“说啊。”
“......”
就是这一丝期待,把他们牢牢牵扯在一起:“说啊!”
“......”
迟暮里摇摇头,悄然勾起嘴角,笑自己太可笑。他真的不该对沈朝汐抱有任何期待。
但勉力挤压的笑意很快崩塌,只剩肩膀颤抖不止。他摸出手机:“你不说是吧。我自己问。”
打开微信,一通语音通话请求给周汀呼了过去。
沈朝汐双目瞬间睁圆:“你竟然加了他...”
一声接一声规律刺耳的“嘟”,那是绞刑前的倒计时。迟暮里为自己联系了刽子手,侧眼瞪他的幕后指使:“不能吗?”
沈朝汐少有的激动,朝他扑去,要抢他手机:“不许你和他说话!”
可他比迟暮里矮了快一个头,身材更是单薄偏瘦,迟暮里高举起手机,他踮起脚也够不到。
“怎么,你还怕我把他抢走了不成?”
沈朝汐扒着他胳膊,声音颤抖:“我不许...”
迟暮里朝他劈头盖脸吼去:“带他来找我的,不是你吗!?”
沈朝汐被他吼得怔怔松手,颤得像个布满裂痕的陶瓷娃娃:“暮暮,我想去月半湾。”
一旦对沈朝汐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他这副不知真假的可怜兮兮竟然让迟暮里不寒而栗。寒意侵袭心扉,肆虐着情绪。迟暮里声音比夜海更冷:“让周汀带你去。”
“你带我去。”
迟暮里一字一句:“让周汀带你去。”
“......”沈朝汐蹙眉看着他,不可思议占了大多情绪,像是那只招手即来、呼之即去的小犬竟然违背了自己的指令。甚至反咬他一口。
恰到好处,语音通话“滴”的一声,竟然接通了。
磁性的中年男低音从小小的电子产品里传来:“小迟。这么晚找我。”
迟暮里与沈朝汐对视一眼,后者精巧的五官拧在一起,嘴角难抑地下压,小声嗫嚅:“别和他说话......”
你以为我想吗?!迟暮里把手机举到他耳边:“自己和他说去。”
沈朝汐埋下头,像在寻找落在地上的硬币,找不到就不打算说话。
迟暮里表情漠然,语气温柔:“不是想去月半湾吗。让他带你去。”
沈朝汐完全埋在他夹克外套衣领里,摇摇头。
“说。让他带你去月半湾。”
“......”
迟暮里也不在乎他们的对话周汀是否能听见了,手机另一端,周汀对他好像有不少耐心:“喂?小迟?”
他收回手机:“周导。”
周汀复:“怎么了?心情不好?”
迟暮里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咧开嘴角,尽力营造出一丝笑意:“没有。其实今晚我们高中有一场校友会,我和沈编正好碰上了。”
“哦。”周汀语气平淡。看来他丝毫不关心沈朝汐和迟暮里是否会发生任何苟且。
“现在我把沈编送回去。他是不是...”迟暮里咽了口唾沫,曲线上弯的嘴角愈发歪斜。几次音节已经涌到了喉咙,可最终还是说不出口。那句:他是不是和你住在一起。
周汀说:“把他送到我这就行。你正好顺便一起来坐坐。地址我发给你。”
迟暮里挂了电话。
迟暮里把五年前上市的廉价手机塞进裤兜。同时摸出钱包,取出仅剩的两张五十,一张二十,四块硬币。抓起沈朝汐右手,零钱纸币一起拍在他手掌心。
“自己打车过去。”
他说。
迟暮里曾经饰演过流落街头的乞丐,也饰演过一无所有的奴隶,他曾经揣摩过他们在最深暗绝境里的情绪,想过用大笑演绎,想过用哭喊演绎,但原来就是现在这样,一颗石子落进死水里的平静而已。
他缓缓替Omega合上手,无法聚焦的眼睛穿过面前人,直勾勾看向远方漆黑的海岸线,海面上灯塔孤寂而立,每一束光这辈子都困在回旋往复的死胡同里。
手背湿了。
沈朝汐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想吻。他偏头避开。
却也瞥见Omega满脸湿润,像被海水冲上岸的尸体。巧的是那水正好也都咸。
以前他最怕沈朝汐掉泪,尤其当沈朝汐为了不呜咽出声,贝齿紧咬下唇,紧绷着两枚梨涡盛着湿润泪水。
现在,迟暮里无动于衷。都是沈朝汐唬人同情的把戏而已。大概沈朝汐心里正在捧腹大笑:迟暮里啊迟暮里,我知道你最受不了我掉眼泪,立刻对我心软,立刻被我拿捏,因为你还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对不对?
十分钟前还能因为那件高中校服假装视而不见,当他意识到都已经把自己的一无所有明晃晃剖开,沈朝汐还对他欺来瞒去,再抬手拭他的泪,就是自己骗自己。
都说了别做笑话。
迟暮里轻轻笑了,笑声逐渐沉默,笑声中夹带着沉重的叹息,转身离去。
他踢开保险,翻身跨上摩托,转动车钥匙,重新启动引擎。向前滑行两步,明显身后有阻力。
回头,沈朝汐双手拉着他的摩托车护栏:“我不知道...住哪...”抽抽搭搭的,一句话要哽咽好几次。虚伪。
“是...真的...因为...你说......”做作。
沈朝汐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住哪,是真的。因为你说,我是校友家属,可我不知道——”
引擎发动,迟暮里起步就加大马力,飞驰。
他用余光看后视镜,沈朝汐被他向前的加速度带着猛地一个踉跄,脸朝下扑倒在地。
“啪。”摔得很惨。但很快站起,踉踉跄跄追他的车。雪天满地湿泥,迟暮里看见他的前发沾了泥巴,湿漉漉黏在脸上。像极了那件被他抛在地里的蓝白校服。
沈朝汐于事无补追他的车,张嘴在喊什么:“——”
迟暮里板着一片死寂,转动把手,朝着市区加速驶去。听到“是真的”三个字,他就只剩一个念头,不要再让沈朝汐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
你说我是校友家属。
可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啊...暮暮......
以后他会希望自己当时能听见的。只是现在都如他所愿,每一个字都和沈朝汐一起,融成后视镜一个越来越小的点,最终倏地消失不见。
回到自己的二十平米群租房,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周汀把地址发给了他,坐落市中心江畔的天昱华邸,月海甚至是全国地标性的高端住宅社区。巧的是他父亲名下也有几套房子买在那里,已经给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分去了。
房间里无处安放座椅,当然也没有沙发。简易办公桌的搭档是床,迟暮里坐回床边,双目空空。只觉得自己还在摩托上,飞快地逃离沈朝汐。手机忽然亮了。周汀发来的:“快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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