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的乘客,坚定的驾驶员,双人座的摩托车,街景往后推移,公寓、中学、街道、信号灯、指路牌...城市建筑是无名的符号,高楼林立对他们嗤之以鼻,逃离,又像把他们从规则里抛弃。
将被抛向哪里?灯火辉煌的街道逐渐远去,迟暮里大脑混沌,混沌得一无所知,给身体下达死令:你要圈住沈朝汐。
他是你的战利品。
“会长,那个是口水吗。”
迟暮里倏地回神。春夜,晴空朗朗,沈朝汐却像淋过雨,后颈濡湿一滩,碎发湿漉漉地黏在腺体上。
他的腺体像一枚晶莹小巧的珠玉,休眠时微微鼓起,随主人呼吸一张一驰。
Beta看得呆滞,看着,水雾朦胧的眼又往那儿添了一滴泪。哦,是他哭了。——天哪,他什么时候把沈朝汐哭成一片狼藉。
“抱歉...”他连忙用掌心抹开。
“嘶——”沈朝汐闷哼一声,把摩托开得歪歪扭扭,怒道:“会长是变态!”
“...”又愣半晌,直到在他掌心充血膨胀,Beta才迟钝地反应那是不能这样粗暴对待的器官,“抱歉!我、我懵了。”
“所以是口水吗。”
“...不是。”
“真的不是?”
“真不是。”
“那是什么。”
“...”迟暮里唯独不想承认他就这么没骨气地掉泪了。交叉的双手渐渐收紧,悄悄转移话题:“别叫我会长了。”
事到如今“会长”两个字只会让他想到下周怎么被严肃处理。
“那叫你...柠檬会长。”
“柠檬会长是什么。”像是卡通片主人公。
“你像柠檬。”
“哪里像了。”
“味道像。”沈朝汐在逗他笑吗。他哪有信息素。
迟暮里想笑也笑不出:“好了不闹了。沈朝汐,我已经结束了。”
“听不懂。”
“这么和你说吧。”迟暮里深吸一口气,向自己宣布,“我完了。”
沈朝汐沉默半晌,行驶将近百米后终于憋不住:“噗。”
迟暮里知道他的笑声很好听,笑起来两枚梨涡更是绝笔:“想笑就笑吧。余程也看我是笑话。”
“他才是笑话。”沈朝汐漫不经心。
迟暮里愣了,他少见沈朝汐这样语气。
怔怔:“沈朝汐。”
“嗯?”
“你还醉吗。”
透过后视镜,沈朝汐嘴角划过一道嘲弄意味的笑,只一瞬,被风拂去:“早就酒醒了。”
“哦...”
不,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迟暮里双臂把沈朝汐圈得更紧,他想问他圈住的真是沈朝汐吗,陌生得与他印象判若两人。
——在他印象里,沈朝汐不是可怜兮兮的哭相,就是双眼迷离的蛊惑。他对那样的沈朝汐只能无奈地迁就着,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掏出来疼爱他。
而驱车带他逃离月海的这个人,恣意又狂妄,任风把乱发都打在迟暮里脸上。留下一道接一道尚未结痂的细碎创面,新鲜的痒。
沈朝汐,你怎么做到在让我钟情之后,用另一副面孔让我再次动心。
“怕什么,你爸爸是校长,谁敢记你处分?”
迟暮里苦笑:“你不懂。”
“我当然懂。你怕他们贬低你。”
“...是。我承认我不想被人否定。可是谁想?”
沈朝汐笑意愈浓,轻轻扬起脸,任晚风吹乱额发:“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被否定过。等次数多了,你也习惯了。”
不是的,沈朝汐。
“我没有看起来那么光鲜。”冷风把他手指刮得生疼,迟暮里隔着校服寻沈朝汐的体温,“你们看到的我,都是演戏。”
沈朝汐轻轻笑了一声:“我知道。”
“你不知道。”迟暮里咽了口唾沫,这些家长里短的破事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余程都没有,可不知怎么回事,今夜今时他愿意告诉沈朝汐。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问我为什么额角青黑,是被我爸用茶杯摔的。因为我翘了散打课,和你们去月半湾。”
“他看中自己的颜面,胜过一切,胜过我。”
“如果我让他丢脸,不管什么原因,他都恨不得我死。”
“沈朝汐,我这辈子最糟糕的记忆,都来自我父亲。”迟暮里一口气说完,等待沈朝汐反应。
后者敛了放肆,只留寡淡的笑意。默默驾驶摩托在滨海国道飞驰,不发一言。
沈朝汐挑选的逃跑路线车流人流都罕见,宽敞而寂寞,像被所有人遗忘的笔直走廊。他们好像自由得哪都能去,又好像别无选择,被推着往前。
一侧月海城区万家灯火通明,一侧夜海拍打礁石,迟暮里想沈朝汐没法相信,也很难理解,可是:“我和你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风声漫漫,浸没耳膜,他的理智也风化殆尽。他埋进他肩头,“只有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沈朝汐沉默半晌,轻轻松开一边车把,钻进迟暮里环住他腰的手,十指相扣:“你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你想象中我是什么样子。”
“呵呵...反正说不定,我们是一类人。”
他的句子吞没在引擎轰鸣与海风呼啸里,迟暮里向他确认:“我们是...什么?”
沈朝汐笑了一声,重新把住握把,提高音量唤他:“暮暮!以后叫你暮暮吧!”
“暮暮?”迟暮里重复一声,忽而脸烫。好亲昵,“怎么忽然说这个。”
“你让我想起,沈家明叫我朝朝。”沈朝汐轻声说。
“...什么?”又听不清了。
“暮暮!”沈朝汐高声唤他。
“潮。”
“敢不敢和我离开月海,就我们两个人,再也不回来了。”
“...离开月海。我们两个人。再也不回来。”迟暮里呢喃着,心脏猛地一跳,那是初生的心动,恰似一段跳动的小提琴不和谐音。
他想到流落街头的两个破烂乞丐,想到十指相扣的两具白骨骷髅。
天,不敢想象那有多幸福。
一无所有,从生到死,唯有彼此。
就连法医猜测他的死因,他也说他是自愿被挟持。
沈朝汐,沈朝汐。就让这辆摩托载着驶进大海,被咸涩的海水没顶,被粼粼波光托举。溺毙或捞月,我想和你一起。
“沈朝汐。”
“嗯。”
“能不能,把我,溺进你的海里。”
“会窒息。”
“没关系。”
“会泡成浮肿尸。”
“无所谓。”
“你自己说的。”
“我自己说的。”
“不后悔?”
“不后悔。”
“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迟暮里贴近他耳边,一字一字,让他听清:“从朝朝暮暮,到暮暮朝朝。”
“哈...”蒙尘的后视镜,他看见沈朝汐浅浅叹了一声笑意,上齿咬住下唇,来抑嘴角难抑的颤动。
像喜极而泣的前兆,像破涕为笑的收尾,那一瞬,至少那一瞬,他用真心换了沈朝汐的真心。
许多年后,迟暮里在深夜怀念深夜,仅剩的只有小羊玩偶,和冰箱里派不上用场的抑制剂。他说,沈朝汐,我爱你,从朝朝暮暮,到暮暮朝朝,我爱你。
哪怕没有什么十指相扣的两具尸体。溺亡的,窒息的,是浮肿的孤独的我。
依然爱你。
突然间,摩托车引擎发出一声惨烈的咳嗽,随后哽咽而终,车身缓缓滑行,最终停在了路边。
“怎么回事?”迟暮里连忙下车。
沈朝汐敲了敲油表:“没油了。”
用尽的油箱像是一个暗喻,暗示他们不可能私奔成功。可迟暮里不想醒来:“我记得这条路上有加油站。我们继续往前推。”
沈朝汐拉出他的校服口袋,意思是他没钱。
“我出。”
Omega与Beta一前一后推着摩托车向前缓慢挪去。
摩托车的引擎熄火后,死寂笼罩在周围的环境,迟暮里望着沈朝汐背影,想他们现在的关系。
沈朝汐,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脱缰的海。
所以原谅我,连告白都含蓄。
“潮。”
“嗯?”
“这一个月停水停电,你是怎么生活的。”
“总有办法。”
“什么办法。”
“想知道?”
“想知道。”
“知道了会告诉老师?”
“不会。”
“真的不会?”
“真的。”
“就是...赖在学校不走。”
学校确实二十四小时免费水电不断:“可是每天十点半保卫就锁教室门了。”
“我偷配了教室门锁的钥匙。门卫锁门的时候躲在厕所,他走了再回教室。”
“...”迟暮里哑然,“了不起。”
追问:“睡觉怎么办,趴着睡对脊柱不好。”
“当然拼课桌。”
“不硬吗...”
“我有棉被枕头在教室。”
“?放哪。”金汉老师这都不管吗。
“行李箱。哦,我和老师说那是放书的。”
“如果在月海这边,肯定开箱检查。”
“还好我不是月海生。”
迟暮里越想越离奇,沈朝汐就这样在学校寄生了三十一天,而学生会一无所知:“你真的每天都待在学校...”
“也会回家啊。只要手机、电宝都充满电,再顺一桶学校的水回去。”
“你一个人提的回去吗?”
“余程帮我。”
余程...他们这下也算撕破脸皮了。迟暮里闭了闭眼,加大推车的力度:“以后,我帮你提。”忽然一愣,“不对,我可以直接给你交水电。”
沈朝汐回头望他:“我家电器都是不节能的老古董,电费很贵的。”
迟暮里感受滑过掌心的摩托表面起伏不平的皮革质感,还留着他们的体温:“放心。有我。”
沈朝汐松开手,忽然跃到他身边,对侧脸啄了一口:“谢谢暮暮。”
迟暮里手一抖,整台摩托差点翻倒:“别、别突然...”摸摸脸,滚烫的。
“呵呵呵...”沈朝汐双手背在身后,“我有没有说过,你害羞的时候很可爱。”
迟暮里一愣,刷得遍脸通红,嘴皮子抖起:“没、没你...”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说出句像样情话:“没你可爱...嗯。没你可爱。”
沈朝汐眯眼笑:“还像狗狗。”
“......”迟暮里撇开脸,想自己还好没有狗尾巴,否则已经在左右乱摇,着急推着摩托往前走:“已经很晚了,我们快找加油站吧。”
“可是...”沈朝汐打了个哈欠,停在原地,“我已经走不动了——”
迟暮里顺他视线看去,国道边上一栋三层民房,墙上挂着破破烂烂却无比鲜艳的,“住宿”两个红色黑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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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真正让小迟动心的,其实是小潮最真实的样子
但是如果没有前面小潮软硬兼施,小迟会把喜欢埋在心里,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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