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在门口站了很久,仿佛一尊雕塑。
邻居带着小孩经过。
“宋先生,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啊。”
许久,没有人应声。
邻居咕哝一声,略微不满地牵着小孩开了自家的门进屋。
小孩软软的声音隔了点距离说了句什么,宋景没听清。
马路上传来汽车轮胎驶过的声音,北风呼呼地钻进没关紧的窗户,像极了妖魔鬼怪在哀嚎,远处不知道哪家在办丧事,唢呐震天,其中还夹杂了楼下小孩的哭闹……
然而这些声音从宋景的耳畔水一样地流过,他什么也没听到,他只听到了厨房里传来的细微的厨具碰撞的响动。
他牵线木偶般,僵硬地往前走,拐过玄关,对面是餐厅,餐厅里面是半开放式的厨房门口。
厨房里,一个高大男人背对着他,系着围裙,一手把着一个菜篮子,另一只手持锅铲,唰一声,倒菜入锅,动作娴熟自然,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在噼里啪啦的烟火声气中,缓缓回过头来。
一眼万年,他们在人间喧嚣中静静对视。
许久,男人肃正贵气的龙眼缓缓弯起,年轻的面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一如宋景梦中那样。
“老婆,你回来啦。”
“快来,给老公抱抱。”
宋景没走过去,他站在原地,潋滟的桃花眼里没有神采,空洞的眼神仿佛失去了灵魂。
赵乾朗解下围裙走过来。
“怎么了,老公把你帅晕了?”他如同宋景的梦里那般问他,“见着老公不高兴吗?”
但宋景没能如梦中般流畅地回答。
他的嘴唇哆嗦着,僵硬的手指骨打着颤。
他一动不动。
就那么站着,仿佛断电的机器人。
赵乾朗爽朗地笑了笑,很识大体地走过来,将他抱进了怀里,如同抱着一尊冰冷的石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景才眨了眨眼睛。
他感受到赵乾朗的体温,感受到他结实的臂膀,感受到他抱着自己的力道。
“……赵乾朗?”
“嗯?”
宋景的声音空洞而茫然:“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赵乾朗很自然地说。
“……老公?”他不敢置信地颤抖着,仿佛想确认一般。
“哎,叫老公干什么?”赵乾朗说。
宋景与他拉开距离,一点一点地眨动木然的眼睛。
赵乾朗笑了一下,低头吻了吻他的脸,复又把他抱进怀里。
宋景先是在他怀里木然地站着,站了不知道有多久,他才慢慢颤抖起来,不敢置信地低头。
他一点点埋进面前的肩窝里,他一边咬着他紧实的肌肉,一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用能够轻松捏碎人骨头的力道狠狠地箍住了他的臂膀。
“哎哎哎,好疼,老婆,你要把我的肉咬下来了。”赵乾朗嘶嘶地说。
然而很快,他又放松了肌肉,无奈地说:“唉,咬吧咬吧。”
他两只手环抱住宋景的腰身,不断在他背上顺着安抚,用下巴贴着宋景的耳廓。
宋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泪的,他的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下,汇聚在尖细的下巴。
“好久不见,老婆的牙口变利了。”赵乾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且温暖,仿佛饱含无边的宠溺和温柔。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宋景箍着他的手掌猛然收紧,五指紧紧抠抓住他的衬衣。
他难以自持,终于因为这句话泄出了一丝哭腔。
宋景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几个月的时间这么漫长过,他要忙着学习、工作、生活,更小的一点的时候,要忙着从垃圾堆里养活自己,时间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如梭如箭,稍一眨眼就过去了,而在失去赵乾朗之后,他终于开始觉得每一秒都度日如年。
他二十几年来的生活经验教会他冷静冷漠地面对生活,教会他不能轻易流泪。
在失去赵乾朗的时候,他甚至也下意识地用这套行为准则来约束自己,他痛苦过,难受过,彻夜不眠过,然而他自始至终,没有撕心裂肺地哭过。
哪怕是在司想沈医生他们这样跟赵乾朗亲近的人面前,哪怕他曾万般暗自羡慕乔顺和他老婆流露出来的甜蜜恩爱,哪怕是在遍寻赵乾朗不到的梦里,他也没有放肆痛哭过,一次都没有。
然而此刻,看到赵乾朗。
他坚固的心防尽数不攻自破,所有的委屈和难受在这一刻不经过他的允许就私自从他心里跑了出来。
宋景揪着他的衣领,放声大哭。
犹如一个受了委屈终于见到家长的孩童。
他的哭腔嘶哑,眼泪如珠子一般落下,滚烫且犹如有千钧之重,砸得赵乾朗措手不及,他手忙脚乱地搂着宋景的背,乱七八糟地哄道:“啊啊不哭啊不哭啊老婆,宝宝,不哭不哭,怎么了,不哭不哭,你哭得我都难受了。”
不管赵乾朗怎么哄,宋景的哭声没有停下来过,最终他不得不搂着宋景在满地灰尘的地板上坐了下来。
宋景一边哭,他一边一遍遍地吻他的侧脸,舔掉他咸湿的眼泪,一边抱着他轻轻摇晃。
如同梦里那样,如同以往十年来每一天那样。
宋景哭得打嗝,双眼红肿,声音嘶哑,赵乾朗用双唇贴在他的眼皮上,柔软地轻轻摩挲。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以前怎么不知道老婆这么爱哭,明明以前这么冷静的呢。”
这话也跟宋景的梦里如出一辙。
不知过了多久,宋景的哭嗝渐渐停了下来。
“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你去哪里了?”宋景贴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脖子。
“我没去哪里啊,一直就在这里呢,一直等着你回来。”
“我很想你,你知道吗?”宋景问。
“我知道。”
“我也很想你啊。”赵乾朗说。
“真的吗?”
“真的。”
“有多想我?”宋景仰着脸。
赵乾朗与他无机质玻璃似的眼珠子对视,低下头,唇瓣相贴,与他接了个深深长长的吻。
宋景没控制住力道,在他唇上咬了个伤口,他尝到了赵乾朗嘴里的血腥味。
一吻闭,宋景软软地依偎在他怀里,有些情动。
但还没等气氛再一次升温,大开着的防盗门被人咚咚咚地敲了敲。
“宋先生?”
紧接着就是脚步声,有人进来了。
宋景回过神来时,一束手电打在了他的脸上,刺得他抬手遮住了眼睛。
“宋先生?你没事吧,怎么一个人坐在地上?”来人穿着制服,有些脸熟,宋景费劲地用眩晕的脑子想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他们小区物业。
物业说:“我看门没关,还以为出啥事儿了呢。”
说着用手电四处照了照屋子:“嚯,够冷的。”
“有事吗?”宋景恹恹地问。
“哦,是这样,因为你家好几个月没人在,所以暖气啥的都停了,我刚听说你回来了,这不是怕你今晚没得用嘛,所以赶紧过来了。”物业说。
其实应该是来要物业费的,宋景明白,他把该结的费用都结清,把物业送出门。
回过头来,赵乾朗修身长腿靠在餐桌上,领口解了一颗扣子,歪头又痞又色气地笑了笑,朝他伸出手:“还要吗?”
宋景走过去,扑入他的怀里。
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也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沉溺在这场失而复得的喜悦里。
床铺久无人睡,被褥变得冰冷又干硬,宋景却觉得浑身暖洋洋,他窝在赵乾朗的肩窝,睁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赵乾朗帅气完美的侧脸。
赵乾朗一下一下地把玩他的手指,偶尔轻轻咬一下。
赵乾朗以前就非常喜欢他的手,说好看,修长,骨节匀称,但又很有力量,比女生的手指还要好看,此刻他的手掌多出了很多茧子,是训练的时候练出来的,赵乾朗一点点把那些茧子细细地啃掉。
他没有问茧子是怎么来的,宋景也没说。
同样的,他也没问赵乾朗这么久都去哪了,是如何“死而复生”的,这些触及现实的东西,他很识趣地避而不谈。
但是他说了一件事。
“我立了三等功。”
略微带着点得意洋洋的口吻。
“什么?三等功?”
“对啊,我第一次出任务就立了三等功。”
“老婆好厉害,你怎么这么棒,怎么做到的。”赵乾朗捏着他的脸亲亲他。
宋景享受地闭上眼,等他亲完了,才开始跟他自己出任务的细节,这是他早就想做的,只不过当时想的是写在日记上跟他分享。
他从夏安宇居然切断通信讲到小黑死亡再讲到天台上的小女孩。
“你怎么老提到这个姓夏的。”
“有吗?”
“有。”
“我只是觉得他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人,他对他母亲很好。”
“老婆变得感性了一点呢,以前你不在意这些的。”
“是吗?”宋景歪头。
“嗯。”赵乾朗说。
“这样没什么不好,没有我,你也会成为更好的人。”
宋景害怕,光是听到他说这种话就害怕,乖乖摇头道:“不行的,我不能没有你。”
赵乾朗笑了,然后又亲了亲他,说,老婆真乖。
说完,话锋一转,又霸道地来了一句:
“不许喜欢他。”
“谁?”
“那个姓夏的。”
“没有喜欢。”
“他是同性恋吗?”赵乾朗问。
宋景想了想:“他讨厌同性恋。”
赵乾朗似乎放心了:“那就好。”
宋景在他紧实的腰上拧了一把。
赵乾朗顿时痒得躲了下,宋景来了兴致,疯狂挠他痒痒肉,俩人在床上打滚,直到赵乾朗笑出眼泪喊老婆饶命。
时光欢乐,无忧无虑,一时他们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只有彼此,没有什么畸变体,没有什么原生种和特管局。
他只用考虑如何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如何应付赵乾朗过于粘人的需求,赵乾朗只用考虑今天做什么菜系喂饱老婆的肚子,下个周末和老婆去哪里郊游,以及如何杜绝那些总是看着他老婆的惊艳的目光。
宋景真想这样一辈子直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