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在他下巴上的手还没收回来,被宋景用两只手一起握住了。
赵乾朗的手也伤痕累累,多处破皮见骨。
宋景后知后觉,此时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
赵乾朗没有抽回来。
安静地看着宋景用两只手把他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看着他低头,温热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心里涌上来一点微妙的、奇异的满足?
总算这泪是为他而流了,终于他所有的情绪都是因为他,而不是因为其他那些乱七八糟毫不相干的人了。
他原本该因为重伤而暴躁,但他此刻出奇地平静。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景为他而哭泣,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是不想杀了他,只是他伤太重了。
就算是原生种,特管局的冷兵器带来的贯穿伤也是足矣致命的,更何况他原本身体就……
他只是暂时放过了他,待他伤好,再找他秋后算账。到时候杀与不杀不全在他一念之间么,他只是暂时地放过了他而已。
他看着宋景难过的样子。
看起来格外地乖巧。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自己,现在他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
他的思绪忽然转了个弯。
其实……就算不杀他又能怎么样,若这人类意识这么难清除,他就不清除又能怎么样,就算把他放在身边,又有谁能够说什么,又有谁敢说什么?
等到他腻味,再杀了就是了。
他们这一族从来做事随心,他何必非要跟那点微末的人类欲念过不去呢。
他想通了,觉得通体舒畅不少,也任由宋景静静地抓着自己。
他把自己伤成这样,为自己哭一哭不是应该的么?让他哭。
但他看了片刻,呼吸又一点点粗重起来。
宋景长睫毛被打湿,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砸落,他蹙着眉,小脸哭得脏兮兮,鼻头都红了,鼻翼脆弱地、可怜兮兮地翳动。
他哭起来几乎是没有声音的,但四周太过安静,寒冷的天连风也静止了,屏息仔细听就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像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
赵乾朗静静注视他被自己咬得湿濡的唇瓣,听着他微弱的呜咽声。
喉节攒动。
心上像被蜜蜂用毒针扎过,又麻又痒、又疼。
宋景真是祸害,害人不浅。
他忍不住用话激他,好止一止心上的麻痒感:“捅是你捅的,现在哭什么?”
宋景的呼吸一滞,抬起眼睛来看着他,满眼都是惶恐,害怕老公怪他。
他的眼睛会说话。
赵乾朗的呼吸更重了。
“捅的时候一点没犹豫,现在做这样子给谁看。”他继续道。
并把手抽了出来。
宋景慌乱地要来抓他的手,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老公对不起。”
“别喊我老公。”赵乾朗恶劣地说。
被呵斥了,宋景像犯了错的小孩般瞪大眼,嘴巴闭上了,手指的动作也无措地顿在空中,最后一颗眼泪慌不择路似地圆滚滚落下。
“对不起……”
“……我不想伤你的,你怪我吧,你砍我,好吗,对不起……”
他好像真的不敢喊了,一叠声地哽咽地道歉。
“疼……疼吗?对不起,我帮你拔|出来好吗?”宋景内疚又心疼,“我帮你拔|出来。”
好像把人逼得太过了。
赵乾朗心里的麻痒一点没缓解,反而听着他一叠声的“对不起”听得愈发呼吸粗重。
他忽地倾身,伸手捏住宋景的下巴。
宋景瞪大眼。
他的唇贴了上去。
刀柄挨到宋景的腹部。
将刀捅得更深了一点。
他尝到宋景唇上咸湿的眼泪的味道,他含住他的唇瓣,将咸味吞入腹中。
宋景闻到了浓重的血液的味道,腹部感受到刀柄坚硬地触感,他双手不知所措,呼吸慌乱得不成样子,手抵在赵乾朗的胸膛上,像是想要将他推开,然而却不敢用力。
于是他拼命朝后弯腰,想要躲开靠过来的身躯。
但赵乾朗却不让他逃,他握着宋景的肩膀,又顺着他的臂膀往下,捉住他无措的手掌,抓在掌中。
分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紧扣。
宋景呜咽出声,鼻翼翳动,呼吸杂乱。
刀柄捅得更深了。
血液顺着赵乾朗的腹部源源不断地流下,他逼近与宋景的距离,像是想要将宋景抱入怀中,于是血流得更汹涌。
宋景甚至都能感受到传过来的濡湿的感觉。
“呜呜……”
“唔……”
宋景拼命抽出手,躲闪他的亲吻,推搡他的胸膛。
眼里的心疼和无措浓得要溢出来。
他不是不想要亲吻,他渴望他的吻,渴望他的爱,渴望他的一切,但不是现在,不是此时。
俩人中间还隔着刀啊。
这会让他伤得更重的。
“呜……”
赵乾朗听到了,也感受到了宋景的挣扎,但他抓他更紧,吻得更狠。
宋景仿佛才是那个被捅了一刀的人,他狠狠地用了一把力,将赵乾朗推开了。
“哈……呼……”赵乾朗微微弯着腰,弓起腹部,轻轻地喘息。
露出一个混不吝的笑:“捅了我一刀,亲你一下都不愿意?”
赵乾朗坐到了地上。
似乎这个吻耗光了他所有了力气。
宋景拼命摇头:“不是,刀,刀还在。”
他跪下来,看着赵乾朗腹部的伤口,现在那把刀已经完全将赵乾朗捅穿,深深地插|入其中了。
“得拔|出来,我帮你拔|出来,”宋景心疼地看着伤口,眼睛红红的,“你忍一下,好吗?”
赵乾朗没说话,像是默许了。
宋景颤巍巍伸出手。
赵乾朗的伤口周围甚至已经有些腐化了。
捅得这么深,他当时是怎么能下得了手的?
宋景简直无法回想当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赵乾朗啊。
是他老公。
他那么爱他,怎么能对他下这么重的手?他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现在他连帮他拔刀都胆战,看着伤口都腿软,他是个不怎么怕疼的人,但他此刻却似乎感受到了从身上传来的疼,他替赵乾朗感到疼。
他的心好疼。
呼。
他深呼吸,手落到刀柄上,还未拔,只是刚用力,就听到了上方赵乾朗传来的粗重的呼吸。
抬头,赵乾朗冷汗满额,嘴唇煞白。
“拔,快点。”赵乾朗说。
宋景秒落泪:“很疼吗?”
当然疼。
这种冷兵器所伤,痛感是普通伤的数倍。
更别提还是贯穿伤。
他之前还想激宋景,看宋景为他露出心疼的表情,然而此刻他看着宋景的那双红眼睛,却鬼使神差地说:“不疼。”
“不疼,别磨磨叽叽的,快点。”
宋景咬紧唇,知道他在说谎。
但不能犹豫是真的,越犹豫,时间越长,伤得越重。
宋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重新跪好,强制自己专注于伤口,双手握住刀柄,一狠心一咬牙猛地将深插于赵乾朗体内的刀抽了出来。
那一瞬间,即使是赵乾朗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
血液迸溅。
溅到宋景身上。
赵乾朗额头脖子青筋暴起,唇色苍白如纸,胸膛起伏不停,他疼得蜷起,双眼紧闭,不断落下来汗珠。
没了刀堵住腹中伤口,更多的血涌出,很快就将赵乾朗身下的杂草和土地都打湿了。
宋景崩溃大哭,一把扔了刀,抱住痛苦的赵乾朗,将他搂在自己怀中。
“对不起呜呜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老公……”宋景抱着赵乾朗,不断地摸他的头脸脖子,他身上没有伤的其他地方。
他好心疼,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不起老公,是不是很疼,很疼对吗?”
“我该怎么做……”
赵乾朗气息微弱,他说了句什么,慌乱中的宋景没有听到。
血还在流。
宋景边哭边撕下自己的衬衣,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但是血很快就将包扎的布料浸透了。
宋景就用手去捂他的伤口。
天地寂静,方舱的打杀声似乎已经离他们很遥远了,他俩像一对私奔的亡命鸳鸯,在远离世俗的枯黄树下情定终生。
宋景一直用手捂着他的伤口,他担心自己一放手,赵乾朗就会失血过多而死。
他好担心赵乾朗死去。
他无法接受赵乾朗二次死亡。
更无法接受是自己杀死的赵乾朗。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他不确保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过了很久,直到他听到赵乾朗的声音。
“放手……”赵乾朗缓过最初的那阵疼痛,虚弱地说,“死不了,别哭……”
他喊了宋景那么多声,宋景可能太害怕了,一点也没听见。
这让他既心疼,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满足。
“别哭了,过来。”他喊。
宋景终于听见了,他抽了抽鼻子,赶忙放开捂着赵乾朗伤口的手,膝行到赵乾朗的脑袋旁。
赵乾朗躺在地上,没了尊贵倨傲的神采,苍白得好似假人。
他伸手摸摸上方宋景的脸:“心疼老公?”
宋景点头,伸手帮他擦去额头的汗,眼泪又落下来。
他捉住他颊边赵乾朗的手,用脸贴贴,侧头亲亲。
亲他伤痕累累的手指。
亲得赵乾朗的觉得手指痒痒的。
他静静地注视着宋景。
放下种族的偏见,背离世俗一切,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俩,自苏醒以来,他第一次觉得他们如此相近。
宋景问:“还疼吗?”
最疼的巅峰已经过去了,现在的疼痛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
赵乾朗眨了眨眼睛:“亲一下就不疼了。”
宋景愣了下,虔诚地俯身去亲他的伤口周围。
他说:“别亲伤口,亲我。”
宋景抬头。
赵乾朗点了点自己的苍白无血的唇:“亲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