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熹似乎并未听出溪兰烬话里有话,表情依旧平和恬静,甚至朝溪兰烬微微颔首:“也有人同你一样,觉得我嗅觉好的。”
溪兰烬的狐疑像一拳砸进了棉花里,轻飘飘地被接住又放下。
但话是他说的,只能接下话题:“谁啊?”
谢熹薄薄的眼皮掀了掀,视线停留在溪兰烬身上,吐出三个字:“我夫人。”
“……”
气氛似乎有点怪怪的,溪兰烬硬着头皮道,“挺巧啊那。”
谢熹盯着他,忽然淡淡笑了一下。
溪兰烬很难分辨他那种笑是什么意思,被他看得一时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屋里静悄悄的,一时没人说话。
直到白玉星的脑袋忽然从外面探进来:“你们两个在干什么?长老让我来叫你们。”
溪兰烬骤然从那种怪异的气氛里挣脱出来,感觉自己方才像只不小心扑到蜘蛛网上的蛾子,想要挣扎却完全挣不动。
好在白玉星不会看眼色,大大咧咧就把这张蛛网给破了。
谢熹冷淡地瞥了眼白玉星,嗯了声:“走吧。”
溪兰烬默默瞟他一眼,先一步跨出屋里。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这个人真的怪怪的。
领队长老又放出了之前的飞舟,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内门弟子被扶到里面坐着,众人都生怕又有魔婴突然从他们肚子里钻出来,都坐到另一边,隔得远远的。
大伙儿的脸色都有些沉重,内门弟子是为此事的凶险程度担忧,剩下十来个外门弟子则是失望于选拔试炼的终止,小声交谈着:“哎,没想到会出现这么档子事……”
“虽然我有些怕鬼,但这还不如是狐鬼呢。”
“明年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入选……”
溪兰烬听他们讨论,才想起这茬。
内门选拔因为这个意外结束了,那他怎么进藏书阁找书,查身体的毛病?
见溪兰烬忽然垮起脸色,跟其他人一起犯起愁,谢熹凝着眉,半晌,似乎有些不能理解:“就这么想进折乐内门?”
溪兰烬想想方才去抓那魔婴时,身体冷不丁又出现的僵滞感,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是啊。”
说完瞟他一眼,感到纳闷:“你不是特地走后门也想参加内门选拔吗,现在选拔试炼结束了,你难道不失望不难过不伤心?”
谢熹沉默了一秒:“……百感交集。”
溪兰烬也有些百感交集。
为了能顺利进内门,他在笔试上还大吹特吹了一番江浸月呢,亏了。
他越想越郁闷,扒到飞舟边沿,往下看去。
魔婴显然比狐鬼的威胁力要大得多,再紧急也不能丢下一村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回山门,领队长老清点了人数后,没有立即离开,将飞舟悬停在半空,去找了村长。
之前的啼哭声把村子里的人全部惊醒了,时隔几日的婴孩哭声比之前还要渗人,就算知道有折乐门的仙人坐镇,村民们也惶惶不已,全部缩在堂屋里,大多都不敢出来。
葛郢等人的情况实在是不好说,领队长老略去一些有辱师门名声的细节,大概提了提魔婴的事,没有讲得太具体,以免造成恐慌:“门主派了几位修为更强的前辈过来,我们有几位弟子受了伤,稍作休整便回山了。”
其他人诚惶诚恐地感激仙人,村长的脸色却在听到“冒出半截身子啼哭的婴孩”时,瞬间一片煞白。
溪兰烬眼尖地发现这一点,翻身一跃,跳下飞舟,背着手溜达过去,好奇地问:“村长,您似乎知道点什么的样子?”
话音落下时,他余光中发现谢熹也跟着跳下了飞舟,身子不由有些紧绷,担心他会过来一般。
但谢熹并没有过来,反倒转了个弯,向躲在祖堂门口的几个村民走去。
溪兰烬无声松了口气。
祥宁村村长年愈七十,须发皆白,大概是常年愁眉苦脸,整张脸皱巴巴的,听到溪兰烬的话,脸皱得愈发厉害了:“此事……”
领队长老语气一沉:“把你知晓的都说出来。耽搁一时,那邪祟便多逍遥一时,遭其毒手的人也会更多一个。”
听出长老语气的严厉,村长这才又叹了口气:“仙长莫气,是这样的,半年前,我们村里来了位很年轻的姑娘,独自一人,身怀六甲,说是父君死了,被婆家赶出来,想去投靠亲戚,见她可怜,老朽便让人收拾了一间屋子给她暂住,哪知道……”
说到这里时,村长明显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第二天一早,那姑娘竟死在了屋里,老朽听说之后,赶过来一看,那不足月的孩子只生出一半,母子俩躺在血泊里,吓人得很,吓人得很啊,所以听仙长说到作乱的鬼祟,老朽才会联想到那件事,未必是有关联的。”
关于这位姑娘的事,溪兰烬昨天才和小谢从一位村妇那里打听到。
村长的说辞和那位村妇说的也差不多,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正想着,身后便拂来阵轻飘飘的冷风,随即在他身侧站定。
谢熹的嗓音从他旁边响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过近,那道平和清冷的嗓音钻进耳中时,溪兰烬耳根一阵酥酥痒痒,连着肩头,半边身子都麻了麻。
“听说祥宁村层有个旧习,若想死者找不到回头的路,便用水葬。”
谢熹的视线落到村长身上,语气带着疑惑,仿佛当真只是在询问:“村长为何将那母子俩顺水葬了?”
周围霎时一寂,连趴在飞舟边缘听着下面热闹的一群折乐门弟子也呆住了。
就算这群年轻人再天真懵懂,也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连白玉星都听懂了,呆愣愣地问:“村长,你是想让她们回不来吗?”
领队长老的眼神已经变了,直直瞪着村长。
村长的脸色变了变,视线忍不住往旁边一瞟。
那边有几个方才被谢熹“询问”过的村民,脸色还有些恍惚,像是不明白自己在那个颇为俊秀的年轻面前,怎么就问什么答什么了。
在一群人的逼视之下,老村长冷汗淋漓,终于还是扛不住,萎靡地说出了实情:“是这样的……那位姑娘生得十分貌美,又是独身一人,无人作陪,村里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起了邪念,半夜潜入了那屋里……惊动了她的胎气,这才导致一尸两命,我见那场面实在可怕,担心她们会诈尸起煞,连累全村人,就、就让人将她们水葬了。”
说着,止不住地长吁短叹:“那无赖作恶,害得其他无辜的村民受罪,说出去也丢祥宁村的脸,老朽这才隐瞒了此事,求仙长不要怪罪。”
溪兰烬对“说出去丢祥宁村的脸”这句话感到无语,摇摇头:“那个无赖呢?”
“那事过后不久,他就因为喝醉酒,掉进山里猎人挖的陷阱里摔死了,”村长道,“还被野狗啃了尸,只剩些骨头渣子。”
当时村里人只当是意外,现在想来……
村长疯狂擦汗:“莫不是,莫不是当真是她们回来报复村子了?”
领队长老听得满肚子恶气,又不能向凡人撒火,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正烦着,远空急速掠来几道剑光,旋即几个身着折乐门内门淡紫服饰的修士从飞剑上跃下,见到领队长老,朝他点点头:“师弟,门主派我们赶来了,此地由我们看着,你们快些回去吧。”
领队长老拱拱手:“那便交给几位师兄了,魔物凶险,你们千万当心。”
见他们交接好了,溪兰烬回到飞舟上,见谢熹不紧不慢跟在自己背后,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道:“谢熹,你撬人嘴的本事也很厉害嘛。”
谢熹的视线在他张合的淡红唇瓣上绕了一圈,谦虚地摇摇头:“一般。”
“……”
你还答上了。
回程的路上,以白玉星为首的一群内门弟子,不见嫌地拉着剩下的外门弟子,窝在角落里叽叽喳喳的,讨论祥宁村的事,感慨万千。
原本还在郁闷内门选拔提前结束的外门弟子们也想通了。
狐鬼他们都不一定能对付得了,魔婴比狐鬼还凶恶得多,连他们敬仰的内门弟子都解决不了,这趟能活着回来就很不错了。
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嘛。
于是郁闷的人只剩溪兰烬了。
溪兰烬听着他们叭叭,漫不经心地思索魔婴身上让他感到熟悉的魔气,无心加入讨论。
他莫名地很在意那丝魔气,直觉告诉他,那丝魔气与他渊源颇深,他必须查明魔气真正的主人是谁。
一路上气氛颇为和谐,除了躺在飞舟另一头、被长老用结界封锁在内的六人时不时抚着肚子,痛苦地哼哼一声之外。
飞舟的速度比飞剑慢得多,为了照顾几个大肚子的,又慢了一些,抵达折乐门时,天色将亮未亮,朦朦胧胧的光将重重楼阁勾勒出起伏的轮廓。
到了山门前,其余弟子便被放了下去,领队长老匆匆道:“我要将他们送去药峰,再去禀报门主,你等先自行回去。”
内门弟子自然是回内院,外门弟子回外院。
方才在飞舟上还其乐融融的,现在一下来,又泾渭分明了。
外院的弟子们免不住又伤感起来,往外院的弟子屋舍方向走时,大伙儿都很沉默,陆陆续续有人离开后,最终只剩下溪兰烬和谢熹两人。
他们俩的屋舍最远。
溪兰烬连续很久没得到好好的休息,经过祥宁村的事,又困又累,整个人蔫蔫的,不是很想说话,回到屋里,在纠结了一瞬“是睡觉还是修炼”之后,选择了前者。
就算之前梦里的男人又来骚扰他了,他也要睡觉。
实在是累得慌。
躺平吧,爱咋咋。
反正只是梦里虚构的对象,还能拿他怎么样?
看他那副样子,谢熹似乎是笑了一声:“安心睡吧。”
溪兰烬入睡得很快,朦朦胧胧中,感觉似乎有人轻轻抚了抚他的脸。
落入耳中的嗓音带着清冷的质感,语气温温沉沉,像是从天边传来:“你想要的,都会实现。”
溪兰烬半醒半睡间,憋闷地想:我就想通过内门选拔,这也能实现?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
这一觉睡得相当安稳,没有再梦到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也没有梦到那个男人。
溪兰烬睡得通体舒泰,精神奕奕的,烦恼也少了。
不就是计划因为意外失败吗,再想办法就是。
还有就是魔婴的事。
折乐门上面的人肯定会追查此事,但不会告诉他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具体情况,他想弄清楚那丝魔气源自何处,还得自己动手。
在心里安排了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溪兰烬懒洋洋地睁开眼,发现谢熹不在屋里。
哪儿去了?
溪兰烬屋里屋外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人,又绕了一圈后,才发现自己的举止有些奇怪。
这里是折乐门,谢熹又不会有什么危险,何况谢熹还是个头上有人的人,比他豪气多了,高级符箓说用就用,他里里外外地找人做什么?
为自己下意识的行为纳闷了一阵后,溪兰烬不再浪费时间,轻车熟路地绕开外院,去了折乐门的药峰。
前段时日,溪兰烬刚发现身体出问题时,便日日都领来药峰打杂的活,借用便利请药峰弟子给自己把脉看身体,对这条路十分熟悉。
到了药峰,溪兰烬右手单手掐印,灵光一现之后,他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隐没起来,无声无息地走入药堂之中。
几个药峰弟子正在小声讨论昨夜被送来的葛郢几人,全然没发现有人进来了。
溪兰烬也不客气,坐到其中一个弟子身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吃他们的瓜子,听他们的八卦。
“什么?当真能诊出喜脉?”
“是啊,真真切切的……我知道不该笑的,但想想平时里葛郢几人气焰跋扈的,就有些想笑。”
“这不是活该吗,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都敢往肚子里塞。”
“连门主也无法将他们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
“是啊,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连门主也束手无策……”
溪兰烬听了片刻,大概明白了当下的情况,把最后一颗瓜子磕了,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疑惑的声音:“咦,我瓜子怎么少了这么多?三师弟,是不是你又偷我瓜子了!!!”
葛郢几人待在同一件屋子里,外面用结界封锁着。
溪兰烬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能越过结界,心情复杂地穿过去,进了屋。
一屋子的人,只有葛郢哼哼唧唧地醒着。
溪兰烬站定在床头,声音飘飘忽忽:“葛郢。”
葛郢被肚子里的那团东西恶心折腾得够呛,乍然听到有人说话,登时一激灵,恐慌地左顾右盼:“谁?谁?!”
溪兰烬不想浪费时间,又回想了一遍书上教的法术,盯着葛郢的眼睛,在说话的同时,催动神识的力量:“你买了几次药,都是在何处买的?”
葛郢慌乱的神色一凝,整个人忽然晕乎起来,不由自主地回答道:“两次……都是在……在凌波城外……”
溪兰烬刚得到想要的回答,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连忙停止施术,敛息静气。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几个人从屋外走进来,为首的赫然是此前在后山见过的折乐门主江浸月,热衷于推牌九的江门主生得一副温雅的面孔,手里拿着把翠竹扇,仿若人间的文人墨客,十分具有欺骗性。
溪兰烬躲在屏风后,不是很能确定,自己能不能逃过炼虚期大能的眼。
但江浸月似乎对他的存在毫无所觉,低头观察了一下葛郢的肚子:“我暂且将他们肚中的东西封锁住了,但坚持不了太久。”
葛郢从溪兰烬的迷惑中回过神,见到进来的人,艰难地伸了伸手:“师尊……”
跟在江浸月身旁的中年修士别开脸,不是很想认这个徒弟。
他忍着气,恭声问江浸月:“门主,这魔气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连您也无法将之抽离出来?”
“大有来头。”江浸月缓缓摇了摇扇子,“莫说我,就算是谢拾檀,也没办法将它抽出来。”
那位中年修士脸色一变:“妄生仙尊也无法奈何的魔气,难不成是……”
江浸月道:“暂且只是个猜测,倘若是真的,修界的安逸日子就该到头了。”
溪兰烬听着他们的对话,眼皮跳了跳。
以他目前的所见所闻,能让谢拾檀无可奈何的东西,可能只有一个了。
魔祖。
但魔祖本该在五百多年前,就在万人诛魔阵的困缚之下,被谢拾檀绞杀了。
一想到魔祖,他的脑子就疼得厉害,呼吸也有些不稳。
跟在江浸月身旁的修士隐约察觉到什么,视线刚偏过一点,江浸月扇子一抬,笑呵呵道:“算啦,急什么,事情一步步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先把眼前的事做好了再说,拜师大会准备得如何了?”
中年修士被那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噎了半晌,才道:“已经准备好了,不过门主,您说有一位贵客会到临,敢问那位贵客是谁?我也好吩咐下面的人准备好待客之道。”
“不必。”江浸月的余光瞟了眼屏风的位置,似笑非笑道,“那位贵客有自己想要的,可不喜欢你们准备的那些。”
说完,江浸月扇子一合,啪地拍在手里,也不再多解释,哼着小调走出门。
跟在他后面的几人面面相觑,不过也习惯了门主的脾气,跟着走了出去。
溪兰烬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人都走了,才溜下了药峰,解除隐身术,往外院走去。
凌波城离梁源的老家很近,梁源说过自己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的卖药姑娘,说不定就是葛郢说的地方。
虽然卖药的人不一定还在原处了,但他找机会下山过去一趟,说不定能寻到什么线索。
他比江浸月要确定,那丝魔气很可能就是魔祖的。
当年入阵诛杀魔祖的人不止谢拾檀,所以他对那丝魔气感到熟悉很正常。
或者说,他可能比谢拾檀还要熟悉那缕魔气。
毕竟在他那些纷乱的梦里,魔祖曾化出他的脸,叫他“哥哥”。
溪兰烬的脚刚踏进外院,迎面走来几个弟子,有些脸熟,见到他,立刻拱手道喜:“恭喜啊溪师弟!”
“我就知道,溪师弟的表现那么亮眼,必然能进!”
溪兰烬辨认了下,认出这俩是一起去祥宁村参加试炼的外门弟子,满头雾水:“啊?什么恭喜?”
那两人愣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吗,溪师弟?你和其他三位师兄弟通过内门选拔试炼啦,明日拜师大会上,你就能拜入内门十二峰,成为一名正式的内门弟子了。”
溪兰烬还是蒙的:“……啊?”
还真实现了?
“据说是门主吩咐的,言此次外出试炼,让长老观察了各个弟子的心性行为,择出了几名符合标准的弟子。”
说着,俩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魔婴出现的时候,我们都被哭声震晕了,真是惭愧。”
没想到烦恼的事情突然得到解决,溪兰烬的心情顿时明朗。
他正愁身上时不时卡一下的毛病呢,如果能先找出问题解决了,那再好不过,省得追查魔气时出意外。
溪兰烬灿烂道:“通过的人都有谁,有谢熹吗?”
谢熹应该也能通过吧,不枉他找人走后门了。
哪知道对面俩人愣了愣后,纷纷摇头:“没有谢师弟。”
溪兰烬心下顿时一沉,赶忙告辞了这俩人,回到屋舍里,依旧没见到谢熹。
人呢?
不会是因为没通过内门选拔,上哪儿想不开去了吧?
溪兰烬有点担心谢熹,从下午等到晚上,都没等到谢熹回来。
倒是来了个师兄,通知了明日拜师大会的时间,叮嘱他拜师的规矩。
溪兰烬倒是无所谓。
他的目的只是拥有一个内门弟子身份,好进入守备最森严的藏书阁而已,随便拜一个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睡醒,谢熹依旧不在。
本来经历波折后,最后还是拜入内门,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溪兰烬却有点高兴不起来了。
他困蔫蔫地抹了把脸,有气无力地爬起来,离开屋子之前,又看了眼谢熹空荡荡的床铺,才离开屋子,前往拜师大会举行的地方。
参加拜师大会的,除了少数几个从外门转入内门的弟子外,其他的都是前些日子报名内门试炼的散修或其他家族的弟子,加起来人数不少,讲道大殿前的广场上乌泱泱的。
高座之上,有十三席桌位,新入门的弟子都在小声议论,折乐门内门十二峰,怎么有十三张桌子?
十二峰的长老各自带着座下弟子,陆陆续续到达,俯视着底下的新弟子们,挑选心仪的徒弟。
最终只剩下两个空位。
又隔了一会儿,门主江浸月也到了。
江浸月身边跟着两个人,一个是白玉星,另一个是个戴着面具的青年,溪兰烬倚在广场中央的大鼎雕塑上,从其他人的反应中,推测出那位应当就是白玉星畏惧不已的大师兄了。
他又瞥了眼江浸月身边的位置,想起昨日在药峰上听到的。
什么贵客,居然还能参加其他门派的拜师大会?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忽闻一片惊呼声。
不远处的药峰之上,倏然腾飞出数道黑气,转瞬之间,整片天幕都似暗了下去。
四五月分明已经开始炎热,空气却不知何时变得冰冷,药峰之上一点点凝起了寒冰,即使相隔甚远,阴寒之意也扑面而来。
高座之上稳稳坐着的十几个长老脸色瞬间大变,猛然起身,慌忙望向江浸月:“门主!”
原本唇角噙着笑意、一副看好戏模样的江浸月神色一敛,也站起了身。
大殿前的人群跟着骚动起来,惊疑不定地望着药峰的方向:“那是什么?”
“怎么回事?”
“好强的魔气……”
溪兰烬顺着人群的视线望去,皱起了眉头。
看来江浸月也没能封锁住那六人肚子里的东西,竟然这个时候动乱起来了。
他就是想进个内门而已,怎么从头到尾都这么不顺利。
眼见着魔气就要喷涌而出,江浸月脸色愈发凝重,立刻吩咐长老们准备起阵封锁,正准备上前,忽然被一片花瓣迷了眼。
溪兰烬手中掉了片花瓣,指尖忍不住碾了碾,才迟钝地抬头看过去。
哪来的花?
阴沉沉的黑云之下,药峰上的无数花树急速凋败,一角雪白的衣衫拂开被阴风吹彻的花雨,踏空而来。
溪兰烬的视线一顿,眼皮忽然止不住地跳起来。
潜意识告诉他千万别抬头,眼睛却止不住地又望上抬了抬,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在没有静夜兰毒素的影响之后,那个人有一双和溪兰烬想象中一样漂亮的眼睛。
和青涩秀美的少年面孔不同,那是张既熟悉又陌生的、成熟英俊的脸,线条利落,轮廓清晰,额心一簇如火金印。
魔气翻涌时阴风猎猎,吹得他衣袍翻飞,手中的剑在衣袖间忽隐忽现。
有人眼尖,看清了剑身上的名字,一时惊呼出声:“照夜?那是照夜剑?”
广场上霎时一片死寂,没有人不明白照夜剑出现在此处的含义。
悬在药峰之上的人对下面的惊呼声不闻不问,照夜剑一横。
冷厉的剑光宛若乌云间翻腾的电蛇,瞬间贯彻天地,如剑名照彻寒夜,倏地撕开了那片魔气集结的阴云!
顷刻之间,阴风尽散,天朗气清。
金灿灿的日光重新穿透乌云,落到了大殿之前茫然的每张人脸上。
溪兰烬听到身边的人“扑通”一声,拜倒下去,颤抖着声音叫:“妄……妄生仙尊!”
谢拾檀倒提着剑,垂下眼,望着底下的芸芸众生。
那么冰冷的一双眼睛,形状却似桃花,有情却也无情眼。
“呆着做什么。”
谢拾檀话音淡淡的,视线落到江浸月身上,却不似在对他说话:“拜师大会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