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渂看迟意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剧组外头, 一辆外形纯黑的奔驰商务车停在路边。这个地方是余声专门租的场地,离市中心特远,人少, 不用担心会被打扰。
上次陆淮揣着手机和身份证说走就走, 愣是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包括他自己。
原以为不过是潇洒走一趟的事,现在忽然又决定要在这儿多待些日子,却发现啥都没带, 只能现买。这都是其次的,主要还是没什么人伺候他。
酒店和剧组在鸟不拉屎的地方, 又不能叫朋友过来玩, 陆大少爷每天闲得要死。
好兄弟白天要拍戏没空理他, 他一个人待酒店也倍儿没意思, 去剧组探班吧,又见不着想见的人。
愁。
陆大少是闲不住的, 于是屋里那生活助理和司机就被他薅过来了, 然后在这儿置办了辆车,出门方便。
要不是懒, 他都要叫人把跑车开过来了。
见他搞出这么大动静, 祝渂顿觉不靠谱:“你真的假的, 真打算在这儿住下了?”
“事情办好了当然就回去了。”他还不想在这儿待呢,啥好玩的都没有。陆淮一把将想要逃的白霖摁回来, “所以啊,这不把你们找来了吗, 帮忙想想办法。”
“我跟你不熟啊, 帮不了你。”他才不想帮他, 白霖往车门缩, 手伸到背后试图开锁。陆淮嗤笑一声,把车钥匙掏出来在食指上转圈:“别白费力气了,你出不去的。”
见白霖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陆淮乐了:“我又不是什么坏人,小同学,你坐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
这他妈还不算是坏人?白霖忿忿嘀咕。陆淮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
白霖不吭声,不打算跟他掰扯,转而看向车里唯一的救星:“祝老师,你帮帮我,我这人特笨,可能帮不了你朋友。”
祝渂欲说话,被陆淮拦着:“你别去求他,求他也没用,钥匙在我这儿,他不是我爹,管不了我。”
祝渂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看起了手机。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真的帮不了你什么。”白霖无奈了,他算是明白过来,今天要是不说点对方想听的,对方是不会放他走的。
可,他能说什么?
他到现在连是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你问吧,我知道的话就告诉你,当然,出卖朋友的事我是不会做的,你别想我告诉你太多。”他语气里带着一种“真是拿你没办法”,大人看调皮的小孩那种,陆淮气得要抽他,白霖双手交叉搁在身前,大叫道:“别过来!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
陆淮咬咬牙:“你这么个小同学,说话还挺气人。”
小同学小同学,说得像你年龄很大似的,白霖不服,反正现在处境也不咋地,气势上就更不能输了,他怼回去:“小同学叫得很顺口啊,你很大吗。”
陆淮被他的态度弄得冒火,正要发作,想到什么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是挺大。不过你没机会见识。”
白霖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即被点着了火。
“你什么意思啊,瞧不起谁啊你!”男人的自尊心给了他莫大的勇气,白霖气得撸起袖子,“我也很大好不好?”
陆淮往他下面瞥了一眼,“吹牛谁都会,有本事就证明你自己。”
白霖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发毛,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他连忙夹紧腿捂住要害部位,生怕晚一步对方就上手来让他证明自己。
靠,神经病啊。
“真是服了你们这群死基佬。”
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让他们直男发虚……
“噗。”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陆淮偏开头笑得头发丝儿都在发颤。白霖纳闷儿看过去,不明白这个人在笑什么,自己刚才不是骂他来着么……
此时的他,压根儿不知道自己一句话误伤了三个人。
祝渂,迟意,梁声,这三个他颇有好感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他那句话骂了,知道这一点,陆淮能不乐吗。
他笑得实在太放肆,祝渂终于忍不住出声,语气凉凉的:“差不多得了,还想闹到什么时候?”
陆淮咳了一声,悻悻闭嘴了,把头偏向一边。
白霖仿佛找到救星似的,立刻告状:“就是,祝老师您看他!”
谁知刚刚还跟他站在同一边的人转而又看向他:“还有你,想早点回去就少说两句。”
白霖懵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见他一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茫然样,陆淮没忍住,捂着嘴乐。他要是大方地笑还好,故意这么搞,反而让人觉得不爽。
白霖磨了磨牙,越来越觉得自己上了条贼船。
**
听人说陆淮拉上祝渂出去了,梁声这才松了口气,松口气的同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也不知道在躲什么。
他放下剧本,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休息室外传来工作人员分发午饭的动静。自从陆淮到这边来,剧组顿顿都吃好的,吓得场务连忙找了专人去跟他说,请他不要再请剧组吃饭了,他们一个小小的剧组要不起这样的人情。
如果是有求于人还好,可偏偏对方就是什么请求也没,单纯的钱多,这才是最难办的。
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啊。
后来林澎亲自找到他,说他这样严重影响了剧组的拍摄,再乱来以后就不允许他进剧组的门了。陆淮不懂这有什么影响的,本来还想反驳两句,但听到后面那句话后立刻没出声了。
他当时戴着墨镜,人高马大地往那一站,表情嚣张到没边,林澎都以为是自己惹毛富家少爷了,刚准备抬手叫保安来护驾,下一秒就听见对方说:“我知道了。”
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不可一世的少爷,说出的话却意外地妥协:“我以后不那么干就行了,您别不让我来。”
嗬——
这小少爷还挺听劝。
**
左冲他们几个回组里来拿饭吃,梁声听见动静,立刻放下手里在忙的事,正要起身,下一秒,大男生们勾肩搭背地进来了。
一个两个三个……最熟悉的大嗓门没在,梁声稍感意外,随口问道:“白霖呢,没跟你们一块儿?”
该不会是看到祝渂和迟意接吻,吓得脑袋出问题了吧。
也是,对于白霖这样二十一世纪纯直男,看两个大男人接吻,好奇是一回事,但要真见着了,不一定能接受。
一想到这小子咋咋呼呼的模样,梁声没忍住弯了弯唇,眼底染上了零星的笑意。
“他啊,被祝老师朋友带走了,估计,这会儿应该吃着呢吧。”左冲丝毫没注意到梁声逐渐变得惊慌的眼神,自顾自说道:“我们刚一过去那边,场地还没站热乎,少爷就将白霖带走了,还勾肩搭背的。”
不知道白霖这小子到底哪一点入了帅气小哥的眼,左冲有点羡慕,觉得手里的盒饭怪没滋味的。
靠,想吃火锅了。
左冲甩着脑袋不去想,递了碗饭过去:“吃点?梁……声?你怎么了?”
他这才惊觉不对劲。
面前的人脸色惨白,整个人如同受了巨大的惊吓一般,慌张地瞪大了眼。左冲吓了一跳,赶忙凑过去:“喂,梁声,你没事吧?”
“……我没事。”梁声摆手,迅速侧身躲掉他的触碰,他手指揪着衣摆,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陆…祝老师的朋友,把白霖带走了?”
“昂……祝老师也去了,他们应该是去吃大餐去了吧。”左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他这副样子可不像是没事,抢饭吃的那几个男生也注意到不对,连忙停下打闹,担忧地冲过来。
梁声心底一暖,但很快又被陆淮将白霖带走这件事浇了个透心凉。
他带走了白霖。
他一定会告诉白霖的。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自己苦心守护的一切,全都要完了。
“梁声,你,哭了?”左冲愣住。
眼泪不知何时已悄然流下,梁声恍若未觉,他伸手默默擦掉脸上的湿迹,不顾众人的阻拦,往外走:“你们不用管我,我想静静。”
梁声漫无目的地走着,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想法。
陆淮会在白霖面前怎样说自己?像在家里那时对他说的那样,又把他贬得一无是处?
白霖热情地邀自己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的笑容历历在目,从陆淮进组以来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陆淮骂了自己还不够,为什么还要追到杭州来。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朋友,现在又要因为他……白霖,白霖从他口中了解到自己其实跟他想象的不一样,知道自己和陆淮曾经的关系……还会和自己玩吗?
梁声突然很害怕,害怕自己再次跌入无间深渊。
事情分明都已经在好转了。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不知怎地,等反应过来时,他已到了A组,到了迟意和祝渂的休息室门前。
梁声一阵恍然,忽地,眼底生出一道希冀。
或许,还有人能帮他。
“叩叩。”
梁声清了清嗓子,“迟老师,我可以进来吗?”
没人回应。
梁声疑惑,难道不在休息室?
那会去哪呢?
正打算去别处找找,门里突然传来玻璃摔碎的声音。
梁声离去的脚步一顿。
“迟老师?”他加大了敲门力度,想引起里面的注意:“您在里面吗?没事吧?”
还好现在是午休时间,外头没什么人经过,不然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一直得不到回应,可刚才听到的声响确实是真的,梁声顾不得别的,手触上门把手,居然没锁,心下一阵庆幸。
太好了。
“打扰了,我进来了。”
梁声拧开门把手,将头探进去:“迟老师,我在外面听到——”
话音戛然而止。
他被眼前的这幕惊呆了。
“……”
半小时后,梁声拿着刚刚领到的盒饭,站在离沙发很远很远的地方,抿唇问:“迟老师,要吃点饭吗?”
迟意坐在沙发上,头枕在沙发背,凸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黑发凌乱、潮湿,他将手搭在眼睛上,整个人了无声息。要不是那片薄薄的胸膛微微起伏着,梁声都快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平安无事。
房间里很是安静。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梁声都快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迟意声音微涩:“现在几点了?”
梁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12:15分。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喝点水也行。”
没有回应,沙发上的人又变成了原先那副样子。
梁声抿了抿唇,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在屋里找了根比较矮的凳子,放到屋子角落,默不作声地拆开盒饭开始吃。
有点饿了。
思绪被打断,他已经想明白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他不再去想陆淮将白霖带走的事,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事,先吃饱了再说,别解决了问题,身体却垮了。
真正的友谊,是建立在彼此的信任上。如果他真的把白霖当朋友,那就该相信对方。
即使得到了最坏的结果,他也认了,大不了重头再来。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迟意出声问他:“你怎么会随身带那种药。”
屋里安静片刻。
那种药,是指盐酸丁螺环酮片吗?梁声放下筷子,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的事讲出来。
可,看迟意这样的状态,似乎比他好不到哪去。
梁声犹豫着出声:“迟老师,你……”也有焦虑症吗,还是抑郁症?
他终究是不敢问出口。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道疤,是经年的创伤,羞于和任何人提起。
或许有一天这道疤痕会被迟意心甘情愿地撕开,不顾后果地展示给另外一个人看。梁声知道,自己不是且永远不会是那个人,所以他不会去问。
只希望那人值得托付,能不嫌弃它的丑陋,心疼且怜惜地在上头落下一吻。这是他作为万万千个这样的人之一给予迟意的美好祝愿。
“为什么不继续问了。” 迟意嗓音嘶哑,漠然道。
梁声笑得无害:“您肯定不会告诉我。”
“既然现在不问,那么以后也不要再提起。”手臂遮挡下的那双眼通红,
睫毛沾着未干的泪珠,他徒劳地用手遮住,试图掩饰自己这副脆弱敏感的样子。
“更不要告诉别人。”
“迟老师,您放心,我知道分寸的。”梁声垂下眼:“还有我的事,也请您保密。”
迟意知道他随身带这种药,那么也多少知晓自己的病情。
尽管他也没透露出去多少,但总归在这个圈子里,不算是什么好事。
迟意沉默片刻,说:“你来找我,不是为了陆淮?”
“您怎么知道——”梁声怔然抬眼。
迟意笑了一下,极淡,极轻。他将手放下来,盯着天花板眼神放空。
眼瞳黑沉沉的,像是一潭没有波动的死水。
就梁声这种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的性格,要是没点事儿能凑到他跟前来?迟意知道陆淮和祝渂带走了白霖,也知道那晚发生的事。
一想到祝渂,胸腔蓦地一阵心悸。
迟意手抚上心口,说:“你想让陆淮离开这里,不再提这件事。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和他的关系,特别是白霖左冲他们,对吗?”
梁声没说话。
实在是迟意猜得太准确,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对。”梁声犹豫着,咬了咬牙承认道:“其实我也知道他找我是要干什么,无非就是因为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想找我道歉、找我和好,可是然后呢?”
“然后我们又变成以前那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再待在一起厮混?迟老师,我不行的。”梁声的声音崩溃中带着可怕的理智,他用了“厮混”这一词,自己都不想再承认那段感情了:“既然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那还不如不见。”
“我和陆淮……跟你和祝老师不一样。陆淮对我,没有爱,我们一开始就是错的。”
迟意眼睫颤了颤:“你是说……”
梁声似乎没有听见他说话,兀自剖白着:“以前,是我太自负了。我总以为,时间久了,他会变得喜欢我。我不奢求爱,但至少也有一点喜欢。可那件事让我知道,于他来说,我不过是个供他玩乐的玩具,他喜欢乖的,听话的,而我刚好两者都占,又不爱多嘴……”
梁声自嘲地笑了笑:“原来有钱人的喜欢,是这样的廉价。迟老师,你知道吗,以前我真的好羡慕你。”
可是就在刚刚,他不小心撞见了对方不为人知的脆弱的一幕,恍然知晓原来对方同自己一样,也有藏起来的苦。
是啊,这世上哪有事事顺心。
苦难才是常态。
门外,传来沫沫和小丁交谈的声音,两人吃完饭回来了,迟意迅速从怔忡的状态抽离,立刻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梁声看着他这令人惊叹地变脸速度,在心底对迟意又有了新的认识。
他怎么可以转换得如此得心应手?
难道之前在人前的冷漠,都是刻意竖起的、保护自己的外壳?
如果是这样,那他的演技也太好了点。
“我知道了。”迟意沉默了会儿,说:“我可以让祝渂不插手这件事。”
“您想怎么做。”梁声问道。抬眼望去,正巧能看见迟意安静的侧颜,平日给人锋利难惹的感觉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平静,可怕的平静。
迟意声音很低:“很简单粗暴的方式。”
不过是拆东墙补西墙罢了。
**
下午将要拍摄的戏份让组里上下都异常兴奋,来现场观看表演的人甚至比上午还多。林澎跟余声从休息室过来,差点被堵在外边进不去。
“都围在这儿干嘛呢,还工作不工作了?”
众人立刻噤声,自觉让开一条道。吴主任艰难地从人群中挤过来:“林导,场地都安排好了,两位主演也已就绪。”
林澎脸上没什么表情,指了指这群乌泱泱的人:“那这群人呢,留在这儿逛菜市场吗。”
确实像逛菜市场,头挨着头,全是人。甚至连B组的场务人员都围过来了。
他就纳闷儿了,拍个床戏而已,用得着这么激动,又不是他们拍。
以前在组里见得还少了?
吴主任立刻明白过来:“哎!我这就去让B组的人都回去。”
“别光是B组。”林澎说,“把这边都清场,我和老余过去就行,就天花板一个镜头,用不了那么多人。”
吴主任没懂:“啊?全部清场?”
这在以前可是没有过的操作。
就算是清场,那也是屋里不站人,机器外边还是要有的。
林澎:“我说的是英文吗?”
吴主任立马夹紧了尾巴:“哎!好嘞,我这就让他们都离开!”
所有工作人员带着遗憾离去,动静吵吵闹闹的,迟意恍若未觉,坐在窗边,带着耳机闭着眼睛养神。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绒毛近乎透明,连小丁在远处喊他都没听见。
脸上的暖意忽然消失,迟意似有所感,轻轻睁开了眼。祝渂高大立体的身影打在他身上,影子将他全部笼住。
“在听什么。”祝渂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
迟意没说话,摘下一只耳机递给他,后者接过,塞进耳朵里,和他肩膀靠着肩膀。
平静而普通的一个午后,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外高大挺拔的垂杨柳,在他们身上打下斑驳的光点。
同他一样,祝渂也闭上眼,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地上,两道影子靠得极近。忽然,迟意将头一偏,沉默地,悄悄地,让他的影子靠在了祝渂影子的肩头。
他寻找角度,看得认真,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归路(ROAD)》第二十二场,二十三场,二十四场,都是陆桥和林川的床戏。
地点依旧在陆桥的出租屋内。第一场接在林川喝醉后,出租屋只有一张床,陆桥带着他去浴室洗澡。喝醉酒的林川宛如孩童一般,什么事都做得乱糟糟的。
浴室外,陆桥听着里头传来的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眼皮子跳了又跳。
他脱掉鞋,光着脚站在浴室门口。
“林画家,你怎么样,还好吗?”
这个出租屋真的很破,浴室也修得不咋样,大门像是摆设,根本锁不住。透过那条要开不开的缝隙,陆桥轻易就看见林川脱得精光的样子。
修长紧实的双腿,垒块分明的腹肌,雪白漂亮的天鹅颈,金色长发湿漉漉地贴着鬓角,脖颈,双肩,碧蓝的眼神潮湿,微张的薄唇。
镜头无声地移动着,记录下能够记录的东西。
迟意动了动,沉默地站到镜头前,褪下自己的衣衫。
林澎目光冷静地盯着显示器,用另一只手操控镜头的移动。
它先是记录脱在地上的白色衬衫、黑色休闲裤,然后是迟意雪白的双脚,盈手可握的脚踝,清楚地记录下脚踝窝里的那颗淡淡的痣。
往上,是那双笔直的长腿。
然后堪堪在大腿处停下。
镜头虚化,模糊了迟意的背影。
吱呀一声,浴室的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氤氲的热汽从里面冒出来,暖黄的灯光一闪而过。
砰。
门被重重关上。
“CUT。”
余声在旁边看着林澎操作,他们站在屋外,里头具体什么情况只能通过眼前的镜头。林澎想让观众看到什么,他就只能跟着看到什么。
透过模糊的玻璃,依稀能辨认出,陆桥站在林川身后帮他搓背,而后什么东西掉了,林川弯腰去捡,被陆桥占了便宜。
两个身影顿时纠缠在一起。
扑咚。
玻璃门又开了,关不紧。
林澎操控着镜头往门缝转,放大,凝神看着两位演员忘我的亲吻,热水沾湿了他们的眉眼,暧昧潮湿的空气似要冲出屏幕。
他们激烈地亲吻着,从花洒下,到墙角边。动作间碰掉了花洒的开关,热水骤然停下,整个浴室只剩下了暧昧的亲吻声。
冰冷的镜头像是谁的眼,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
记录着他们眼底汹涌的情意,彼此啃咬的动作,伸出的舌头……
林澎忽然开口:“他们是不是?”
旁边只站着余声,这句话显然是问他的。
余声环着胸,从沉思中回声,见他察觉丝毫不意外:“我以为,至少他们第一次对戏的时候,应当就会察觉。”
祝渂看迟意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拍摄的时候可以说是演戏,那平时无意透露的温柔呢,也算吗?
也就是迟意故意不在人前与他有交集,不然,他们的关系,是瞒不住的。
林澎沉默:“我以为,那是他们演技好。”
今天上午拍的那会儿他就发觉哪里不对,就算迟意是第一次拍吻戏,但以他的性格和拍戏的经验,也不至于落荒而逃才对。
余声便笑了笑:“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嗬,以前也不是没看走眼过。”林澎盯着镜头里亲吻得难舍难分的两位主角,不经意道:“当年你和那老外,是不也在你那屋子里这么干过?”
余声笑容慢慢僵住,他的神色平静下来,喊了一声:“老林。”
林澎似乎没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怒意,眼神不变,指着显示器说:“你说,我要是不喊CUT他们会不会一直亲下去?会做到那一步吗?后面的戏份我是不是都不用担心没有素材了?”
……
……
余声和林澎的交谈,浴室里的两人并没有听到,就算是听到,他们也无法给出答案。
开拍前,林澎交代他们随意发挥,只需要脱光然后亲在一起就行了,剩下的交给他来。
祝渂不知道镜头会拍到什么,一会儿的情节,他无法代入林川的情绪,他所拥有的只有本能。脱光衣服站在花洒下的那一刻他的大脑是空白的,他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也没有人教他怎么做。
想到迟意就站在外头,旁边跟着记录一切的摄像机,一股隐秘的快感涌上心头。
好似埋在土里的嫩芽终于有了破土而出的一日。
通过镜头,将会有除自己和迟意以外的人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知晓他们在接吻,身体贴着身体,胸膛挨着胸膛。一想到将要被众人所知,心中的快感抑都抑制不住。
即使借着林川和陆桥的名义,他也甘之如饴。
迟意亲吻他亲吻得很凶,像是要将他拆之入腹。
牙关紧贴着唇舌,不住地吮吸,模拟着性.交的频率进进出出。
他亲吻得很是凶猛,凶猛到祝渂有些分不清楚现在和自己接吻的,究竟是迟意还是陆桥。
祝渂微微睁眼,压抑着想要开口叫迟意名字确认的欲望。怕一说出口,会将他好不容易制造的机会亲手破坏掉,怕迟意清醒过来,怕外头的林澎和余声察觉,又怕他们看不出来。
让一腔汹涌的情意无人知晓。
一年多来,祝渂早已不甘寂寞。
名为爱情的游戏,终究有人提前入了戏,他甘愿清醒地认输。
良久,哗啦啦——
花洒重新打开,热水当头淋下。祝渂松开他,温柔地吻去他眉眼间的湿润。
迟意红唇微张,依稀可看见里面的粉嫩的舌头。
“这场戏拍完了,我把机器关了,你们俩调整一下,好了告诉我,开始拍下一场。”林澎的声音适时响起,中断了片刻的温存。
滴滴滴。
门外的摄像机关机,垂下了头。
迟意眼睫颤了颤,从他怀里退出来,抹了把脸,张口呼吸着。
祝渂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环着胸,歪着头看他。长发早已凌乱,搭在锁骨上,激烈亲吻后的嘴唇红得滴血,带着一股惑人的美。
不知何时,他又恢复了往日里游刃有余的姿态,笑着说道:“迟老师,你刚刚对我干了什么?”
他是说刚才香皂掉在地上弯腰去捡的时候,迟意的手,可一点不安分。
祝渂眼神微微沉,“你想上我?”
迟意微微蹙眉,那样的情况下,他只是习惯性手贱,捏他屁股什么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他不明白祝渂为什么会这么想。
迟意平复着呼吸,正要开口,却冷不丁听见对方说:“如果是你的话,不是不可以。”
迟意猛然抬头,对上了祝渂认真的眼神。
——他没在开玩笑。
“如果你想上我,我可以给你上。”祝渂这么说着。
良久的沉默。
空气实在太安静,祝渂迟疑道:“你……”对我没有欲望吗?
“祝渂,你这个人真的。”迟意打断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笑了,笑容很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眼角洇着水光,一声声叫他的名字:“祝渂。”
祝渂察觉到他的情绪似有不对,连忙低声道:“你怎么了?”
“谁想上你啊!”迟意大叫一声,“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只想被你上。”
祝渂被他吼得一愣。
“什么。”
“我想让你上我,我喜欢被你上。”迟意带着哭腔道,他伸手胡乱揩去眼角溢出的眼泪。
“迟意,你怎么了,你别哭啊。”祝渂被他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低头查看他的状态。对万事向来游刃有余的祝大少爷头一次慌了神,“我不过说了句让你上我,你怎么就哭了。不上了不上了,我以后再也不提了,你别哭好不好?”
迟意被他毫无厘头的话弄笑了。
又哭又笑,觉得自己现在肯定丑极了,可祝渂却只觉心疼,他低头一下一下吻去迟意眼角的泪水,动作温柔至极,生怕碰碎什么。
不大的浴室里,回荡着祝渂低低的声音。
迟意,迟老师,哥哥,不要哭……
忽然,迟意嘶哑着叫他:“祝渂。”
祝渂低声应道:“嗯?”
“跟你一起的这段时间,我真的超喜欢的。”迟意痴痴地望向他。
祝渂直觉不对,但他被迟意的眼泪弄得慌了神,当即没有细想,只顺着他的话应道:“嗯,我也是。”
迟意加重了语气,说:“我只想让你上我。”只让你上。
祝渂被他逗笑,说:“嗯,不让你上我。”
“祝渂。”迟意抬眼,再次叫他,好似怎么都叫不够一般。
祝渂耐心地:“嗯?”
面前的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小声问道:“你以后会讨厌我吗?”
“不会。”祝渂回答得毫不犹疑,一下一下在他背上顺着,道:“我永远不会讨厌你。”
“永远吗?”
“嗯。”
“……你发誓。”
“我,Jumin Nikolaus,以神见证誓言。”祝渂伸出三根手指,垂眸看着他认真道:“我永远不讨厌迟意。”
说完,好笑着问他:“迟老师,你今天怎么了,这么怕我讨厌你啊?”
迟意安静地听他一字一句说完,怔怔地握住那三根手指,眼泪又出来了。像是要永远记住一般,凝视着他的脸庞:“说好了。”
不许讨厌我。
永远不要。
祝渂只觉心脏揪在一块的疼,他反手将人握住,沉沉道:“说好了。”
永远不讨厌你。
话音刚落,迟意踮起脚凑上去亲他的嘴角,一下一下。后者闭眼任他亲,不反抗,特别纵容,甚至主动张开嘴。
气氛逐渐升温。
“祝渂。”他又戚戚叫他。
“嗯?”祝渂半睁眼,将对方动作里的情意全部看在眼底。
他觉得,今天的迟意,好像是喜欢他的。
他感受到了迟意的喜欢。和人一样,是甜的。
“……一会儿拍床戏,我们真做好不好?”反正有被子遮住,没人会知道的。迟意声音黏黏糊糊的,灼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扇在脸上,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把身体贴上去,轻声重复道:“好不好?”
祝渂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睫一颤,那一瞬间,理智全然抛却脑后。
他拥着怀里炽热的躯体,低声道:“好。”
作者有话说:
呜呜,写哭了。
两个宝快过来妈妈抱抱。
————这章9000字大肥章奉上,拿纸巾擤鼻涕的作者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