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撒谎。

祝渂怀疑自己好像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迟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把将要溢出胸口的情绪压了回去，重复道：“我们断了吧。”

祝渂盯着他：“断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断了的意思。”迟意轻声说道，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快听不见：“祝渂, 我们就当做一切事都没发生过好吗。”

“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过。”

明明每件事都刻骨铭心。

“理由。”祝渂只觉一切都很荒唐, 他还是那句话, 固执地要个理由：“总得让我死个明白。”

从昨天到现在，从进组以来到现在，从他们在一起以来到现在。他将两人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 始终找不到原因。

所以，是为什么？

“不是你的问题, 是我的问题, 我厌倦了。”迟意说。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祝渂轻吸了一口气, 加大了音量, 语气不容拒绝：“看着我的眼睛。”

如雷霆，惶惶惊夜。

迟意身体一抖。

祝渂灼热的目光叫他不能忽视,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 什么叫做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好似过了快一个世纪，迟意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将所有情绪都尽数掩去。

作为一个演员, 他最擅长控制情绪。

迟意抬起眼, 眼底黑沉沉一片，祝渂就在这样的眼神中, 沉声一字一句问他。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声音带上了情绪, 平静中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颤抖。

迟意嘴角一瘪, 差点就露出破绽。他在桌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腿, 依他所言, 重复道：“是我厌倦了。”

“祝渂，我们断了吧。”

“你在撒谎。”祝渂轻声道，“迟意，你在撒谎。”

如果厌倦了，那么昨天发生的一切算什么呢？

如果厌倦了，那么之前说过的一些甜言蜜语又算什么呢？

祝渂一句话说不出口，只觉胸口堵得发疼。

“那都是演戏。”迟意自嘲地笑了笑，“你知道的吧，身为演员，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的沉默。

越是沉默，其背后的暴风雨就越是强烈。

迟意不言，重新拿起筷子，去扒已经有些凉了的菜。祝渂看着他沉默的动作，忽然笑了，极轻的一声。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质问，有的只是平静。

近乎可怕的平静。

他说：“迟意，我觉得你现在很不冷静。”

“今天这句话，我可以当没听到。”祝渂从椅子上起身，高大的身影将面前的人整个笼罩住。

如一片压抑的云层，沉重，风雨欲来。

他迈步离开，临走前，偏头留下一句话：“我给你时间思考，到底要不要跟我断。”

迟意背对着他，说：“断了吧。”

可是声音太小了，祝渂没听见。

——砰。

门关上了。

迟意抬头望向天花板，白炽灯光刺得他闭上眼。

脑袋嗡嗡的。

过了不知多久，他起身，将已经凉了的饭菜扔进垃圾桶里，回头沉默地拿起桌上的药膏和咖啡，出了休息室。

下午的拍摄，迟意比平常晚到了几分钟，剧组的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迟老师来了！”

“快，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开拍了。”

见他来，原本慢慢干活磨洋工的众人迅速行动起来。

B组的戏份快要进入杀青阶段，这两天余声几乎都待在那边，只偶尔才会过来看几眼。

下午，A组这边还有白霖的戏份，他早早就赶过来，拉着祝渂和林澎说话。

不知道说到哪儿了，三人突然笑起来，祝渂也微微勾了勾唇。

“迟老师来了。”白霖看到了他，忙伸手道：“迟老师，这儿！”

迟意其实早就注意到他们了。

抬步的瞬间，他犹豫了，脑子里在权衡，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份自以为不起眼的犹豫早已被另外一个人尽收眼底。

祝渂压下唇角，低头同两人说了句什么，在迟意过来之前，先一步离开了。

而白霖似乎什么都没察觉，挥挥手跟他道别，回头见迟意久久不过来，哒哒哒跑去迎接：“迟老师，发什么呆呢，快过去玩啊。”

迟意看他一眼，说：“你怎么就知道玩。”

“我都要走了，再不跟你们玩玩，怕是以后都没机会咯。”白霖说。

B组的拍摄快进入尾声，迟意之前也听说过。

他语气稍稍一缓，说：“什么时候杀青？”

“左冲他们后天杀青，我和声声是大后天。”

“这么早吗。”迟意愣住。

他是听说快杀青了，可没想到是这么快。

“嗯呢，学校还有期末呢，我们得回去参加考试。”白霖笑嘻嘻道：“我们都说好了，大大后天走，大后天杀青还要出去聚聚，到时候您和祝老师一定要来哦！”

……他都快忘了这人还是个大学生。

迟意说：“行，到时候你们联系我吧。”

“好啊，那迟老师咱们加个联系方式吧。”白霖顺势掏出手机。

迟意：“……”

搞了半天在这儿等着是吧？

在剧组这么多天，在这群大学生里头，迟意就跟他最熟。

虽然这小子平时看着咋咋呼呼，但其实也挺靠谱的。

迟意想了想，还是摸出手机：“你扫吧。”

白霖顿时惊喜道：“好嘞，迟老师真好！”

迟意边听着他贫，一边点了同意。

“你们那实习章是不该盖了，回头我跟吴主任说一下，去找他盖吧。”

从进组的那一刻起，离开就是注定的。

这三年来，迟意跑了一个又一个剧组，跟里面的演员接触几个月，一杀青，又各自回归原本的生活。

生活绚烂多彩，一生中不断会遇见“朋友”。这回白霖兴冲冲加了他微信，不知道过了几个月，他是否还能记起现在这份激动。

迟意收好手机，没有多说。

本就是短暂的情谊，没有人刻意维护，很难走得远，这也是他不愿跟同剧组演员有过多接触的原因。

习惯一份感情很简单，但想要割舍掉，却是难上加难，所以他从来不会主动跟别人交付感情。

唯有祝渂是个例外。

开拍前，林澎把他叫到一边，趁着没人低声问他：“你和祝渂，没事吧？”

迟意惊讶于他的敏锐，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您放心，不会耽误拍摄进度的。”

“我知道，我不是担心你。”林澎说，“我是担心祝渂。”

演员因为自身因素迟迟入不了戏再正常不过。

林澎拍戏，对演员除了演技外，唯二两个要求便是：不能轧戏，不能带有自己的情绪。

要想拍出一部好的作品，好的剧本、好的制作班底重要，演员与角色的共情同样重要。

如果可以，没有一个导演不希望演员在那几个月里就把自己当作角色本身。

所以他不赞成剧组恋爱，眼下戏还没拍完呢，两位主角先谈崩了。

林澎的担心不无道理。

连迟意也这么认为，甚至开始后悔，是不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

可事实上，是他多虑了。

他们都想多了。

祝渂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反而表现得更好了。

就像之前所评价的那样，他好像确实变成了林川。

白霖拍完这边的戏份没急着走，留下来看两人对戏。

下午的戏正是全剧中林川和陆桥处于感情最甜蜜的场景之一。

他们当着所有人的面演起恋爱戏码来，居然没卡几次。

白霖很久没来这边了，看他俩谈恋爱还是第一次，一开始还臊着捂脸，只敢从指缝里偷偷地看，到最后竟是完全不敢看了。

天呐，太刺激了。

他以为两人拍戏的时候一直这么腻歪，就连亲亲也这么自然，心说两位老师真是好伟大，为了艺术献身到这个地步，就跟真的一样。

可是一问才知道，今天这场戏是他们最近这段时间拍得最好的一次。

晚上十点多，今天的戏份拍完，收工。

大灯顿时暗了一个度，所有人脸上均是疲惫。

祝渂退离迟意的怀抱，起身走向一边，从刘助理手里接过电话，低头往外走。

从戏份结束到离开，一分钟都不到。

边上窗户没关紧，凉风灌进来，迟意觉得有点冷。

他看了祝渂背影一眼，抿唇从另一边离开。

众人忙归忙，可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不知道是谁透露了消息，从上午开始，网上就有人传《ROAD（归路）》剧组两位主演在闹矛盾。跟亲眼见过似的，将小故事编造得绘声绘色。

传来传去好几个版本。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在这些花样百出的谣言中，自然流传着一道香艳的小故事，来自某个不管别人死活的缺德网友。

据说，迟意和祝渂闹矛盾的原因是前一天的床戏。

导演让祝渂在上，迟意不干，然后祝渂强.迫他，导致顶流生气，不理他的小娇妻了。这个版本的新闻总共两万多字，写得跟一篇小黄文似的，就挂在热门上，给点进来的网友看得一愣一愣的。

两家粉丝立马就炸了。

本来就不合，因为正主的事吵了一天，又忙着控评，现在看到这条更过分的言论，那位无辜的网友不幸被冲，没坚持多久就注销了。

不过他人走了，小黄文还在，被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广大网友相继传来传去。

小丁和沫沫自然也看到了，回去时还把这件事当笑话说出来，听得刘叔笑得停不下来。

迟意坐在后排，沉默地听着。

陈哥打来电话，问他这件事用不用工作室介入处理。

“不用，随他们去吧，联系下粉丝，让她们不要跟别人吵架。”

陈哥说：“行，我这边找人跟那几个大粉说一下。对了，你是要杀青了吧，还有半月？鲨鱼那边的直播定在十二月初，你可别忘了。”

先前听白霖提起时还不觉得，现在陈哥将日期直白地列出来，他才恍然发觉，原来快要结束了。

今年过年早，就在一月。开拍前就说好了，国内戏份杀青，剩下的德国戏份留在年后拍。也就是说，这半个月后，至少再过将近两个月才能重新聚在一起。

迟意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哥还在那头继续说着：“你这次拍完就好好休息一阵子吧，我就不再给你接其他的工作了，有什么事，等过完年再说。”

原来这一年都要结束了。

迟意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小丁和沫沫开始联机打游戏，迟意喊沫沫：“你之前是不是有加一个粉丝的微信？”

是王米米。

上次开机宴出去跟她们吃饭加的。

沫沫以为是在怪她，忙道：“但是我一点信息都没有给她透露哦！”

“我知道。”迟意还是信她的人品的，“你抽空跟她联系一下吧，让她好好跟粉丝们说，不要在网上跟祝渂粉丝吵了。”

沫沫狠狠一点头：“好。”

回到酒店已是一身疲惫。

明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作息时间，却感觉像是过了有一周那么漫长。

酒店走廊很黑，据了解，这一层就住了他和祝渂。

迟意看了一眼对面房门，很快收回目光。

他低头掏出卡。

滴。

门开，里头却是亮堂堂的。

玄关处插着另外一张备用卡，暖黄的灯光照亮这条短短的小道，窗帘被拉上。

屋子里有人。

这备用卡迟意再熟悉不过，毕竟，是他当初亲手送出去的。

会是他吗？

迟意心砰砰跳，轻手轻脚关上门。

“我回——”

“surprise！”本就不大的声音被打断，掩藏在这一声巨大的音量中。

视线一晃，从屋内冲出来一人，染着扎眼的白毛，穿着一件荧光绿的冲锋衣外套。

过来时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明显也是刚进来不久。

迟意傻眼了，认出来了：“你不是出国了吗。”

“当然是要来给你准备一个惊喜！”楚熙朝他张开双臂，露出大大的笑容：“请不要大意地投入我的怀抱吧，我亲爱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确认过眼神，写不来虐虐。

看我时间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