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硬肉块被凝固在深渊状态中,非生非死,散发着浓重的怨念,它颤动起来,随即从空中飞来七个影子。原来是其他七座石像都被这块残缺的身体感召而来。
它们纷纷砸落在地面上,蛮不讲理地砸死了好几个来不及逃走的陆氏血亲,然后直冲着剑神而来。
陆亭威见状,开始狂呼:“看吧,她到底是我陆家的人,她来找你索命了!这就是报应!报应!”
然而那七座石像在离剑神只有三尺距离的之后,停住了。
她们残缺而僵硬的石头身体,无声地包围了剑神。
一言不发,却什么都说了。
……自由、自由!
请送给我……自由!
剑神碎星剑落,那七座石像齐齐碎裂,里面的肉块翻滚出来,寻找着自己曾经的身体。
头颅、肩颈、胸腔、腹部、大臂、小臂、大腿、小腿,地上逐渐拼凑出一个女子。
她的脸色和石头一样青灰,穿着苍白的单衣,从地上爬起,还不习惯突然地直立行走,伏在地上愤怒地咆哮起来。
那假哑巴看见这一幕,眼睛里涌出热泪,呜呜咽咽。
他就知道,他的心上人不可能是石像,一定是人!
她是多么美丽啊!
这场景落在陆亭威眼里比噩梦还要可怕。
所有的契约在这一瞬间如雪片般碎裂,林煦等人只觉头发一阵发麻,有什么沉重的东西离开了他们的身体,陆成南几乎要站不住,软倒下去,被林煦扶住。
玄正猛然清醒过来,灵脉中的胶状物顷刻消失,大口呼吸着空气,道阳连连拍他的背。
陆亭威慌神了,他万无一失的八个契主,怎么会全灭!陆家完了、陆家完了……剑神的碎星已经迫在眉睫,他直接双膝跪地:
“饶命……”
全身青灰色的神女咆哮过后,用神识封锁住了所有逃出去的门,她的脸庞犹如石像般冷酷,整个人在地上爬来爬去,犹如快速收割生命的镰刀。
她扯住一个又一个陆家人的双腿,让他们倒在地上,然后拧断他们的脖子,陆府里生命流逝的速度比闪电还快。只要身上流着陆亭威骨血的男子,无人能逃过她的掌心。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剑神的剑刃横在陆亭威脖子上,让他不想死就散尽修为。
陆亭威一边散,一边嚎哭。陆家人的修为就是水缸,倒空了就没有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元婴九阶掉到金丹,又从金丹掉到筑基、炼气。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
“啊啊——我的净土!”陆亭威哀泣不已,“啊——我的至亲!”
剑神:“继续散!”
陆亭威痛苦不已,最后只能把自己散成了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
剑神拿条绳子让林煦把他绑起来拎着,再带上哑巴,和神女一起找去宜德园。
神女二话不说,十个手指钢针一样插到地里,轰然一声把宜德园的地皮给掀了,这是愤怒的力量。一时间尘灰四射,众人掩住口鼻看去,地洞下面竟然全是人。
准确地说,全是女人。
玄正仙君说:“这个场景我见过!”
强烈的天光照射之下,有人后知后觉地瑟缩成一团,惊恐地发出微弱的声音。
陆成南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到底为何来到这里。
他冲了下去:“碧玺、碧玺在哪!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婴!”
洞中强烈的闷臭袭来,神女伤心欲绝,趴在地洞口上哀哭。
她为这些女子的境遇而哭,其中有不少还是陆家的血亲,仅仅因为生做女儿身,就要被这样对待。
为何?天道,这是为何?!
有婴儿的哭声由远及近,陆成南抱着碧玺,在洞口处托举,神女抢在其他人跟前,急忙爬过去,小心地接过了这个襁褓。
她没有舌头,说不出话。地窖里还有许多女子和她一样,都是没有舌头的。她唯有流泪。
林煦等人找到了地窖连接地面的楼梯,他们下去探时,只觉那气味恶臭刺鼻,几乎要呕吐。
女子们的眼神一派空洞茫然,不知道他们来做什么,府上又发生了什么。
她们打从出生就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只有少数长得好些的幸运儿能出去几次,见见世面。
神女拍着地面,想要奋力呐喊:我给了你们自由,快走啊,你们为何不出洞!
剑神站在人群的最后,似乎听懂了她要说什么。
“她们出去之后,又要去哪里。”
神女顿住了,回转过身,艰难地想要站起来,剑神上前去扶她,接过她手中的碧玺。这时剑神在她耳边,借着碧玺的哭声,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什么。
神女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随后她走向那些女子。
她仿佛第一次使用她的脚,走起来一摇一晃,向那些女子们打手势,说着什么。
这些手势是地窖里女子发明的交流信号,和外界哑巴所用的手语完全不同,她用浑身的力气比划着,那些女子最初是神情麻木,突然是愤慨,最后脸上一点点爬上喜悦。
她抹了抹眼睛,此时此地,鸦雀无声。她哭是因为从没见过这些人脸上出现过喜悦的表情。曾几何时,她以为她们都不会真正的笑,可原来喜悦是人生命的本能。
一张张泥灰色的脸露出了幸福、平静又安详的神情,随后她们互相打起了手势,开始讨论无比重要的事。
“暂且不要打扰她们,你们先去把自己的东西都找回来吧。”剑神说,“顺便再审一审这个陆亭威。”
林煦等人拖着陆亭威出去了。
从他口中逼问出了自己乾坤袋、武器,以及道阳的宝贝酒囊的下落。
全部取回之后,道阳拔剑,把这老头踢到柱子上,用剑尖指着他,陆亭威不敢不从,把真相全都吐了出来。
那神女本名叫做陆长思,是陆亭威几百个女儿之一。
她是天生的石女,不能生儿育女,因此成了陆家的耻辱。
陆亭威把她从族谱上踢出去,但又不甘心平白多养一个没用的人。为了让她变得有用,就想到一个歹计。
他命人把活着她分裂成八块,在月圆之夜用特殊的方法封进八座石像里,再用深渊的力量加持石像。
陆长思恨死了陆家的男丁,她诅咒陆亭威每年要死八个有他血脉的男丁,诅咒陆亭威总有一天不得好死。
为了平息她的怒火,陆亭威每年在她的祭日前后都要向八尊神女像献上八个陆家男丁的性命,这八个男丁就是整个府上修为最低下的八个,为了掩人耳目,起了个名字叫“八珍”。
因为她毕生没有见过阳光,还要把八尊石像都摆在地面上能看见阳光的地方,黑夜降临之后,还要点起火把,保证她能有光线。
最开始夜里下雨,火把熄灭了。第二天陆亭威最器重的儿子就意外落水去世。陆府里人人都认为,这是神女的愤怒,他们不敢讨论。
后来只要下雨,陆府就派仆人去给她的火炬打伞。
有人提出用防雨罩的灯笼替换,但很快悲剧又发生了,这回是陆家的仓库起火,许多珍宝付诸于烬。有人猜测陆长思平生最讨厌拘禁的东西,在她眼中那灯罩就是关押着火焰的牢笼。
从此,分裂成八个的陆长思成为了陆府的契主。
哪怕其中一个有意外,还剩七座石像可以维持。
陆亭威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想不到世界上居然有能毁灭一切的剑。
道阳听完这个故事,没有发表任何感想。
他把陆亭威脖子上的血管挑断了。
玄正第一次看到如此冷酷的道阳:“我还以为你会多说几句,再……”
道阳说:“为何要多说。你有意见吗。”
“没有。”
“你还能想起来我叫什么吗?”
“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你的名字?”玄正疑惑,道阳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道阳收剑转身,整个人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松弛。
半晌,道阳伸了个懒腰:“都是什么事儿。待会儿我要写封信问问追月长老,他家都是些什么破烂亲戚。”
那假哑巴对着那陆亭威的尸体拳打脚踢,林煦拍着陆成南的背,后者还在间歇性干呕。
陆成南万分自责。他把大家牵连进来,还差点害了碧玺,他就十分想以死谢罪。
以及在那个细雨飘落的夜晚他和林雅照说的那些话……求求了,他不如还是失忆吧,或者让林雅照失忆也行!
陆成南满面纠结,尤其旁边林雅照还在照顾他,他真的很想说你别照顾我了,我不配。
他张了张口,半天没想好要对林煦说什么。
林煦却先他一步说了:“子傅,不是你的错。”
陆成南:……
“不是你的错。”林煦漆黑的眼睛犹如深潭,“这一切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向前走吧?”
他犹豫了。
“……我真的可以吗?”
“你不惜放弃一部分的自我,和那些陆家的祖先融合,只是为获得更多的情报,然后用他们不排斥的方式传达给我们对不对。如果没有你,我们不会今天就逃脱。”林煦说,“子傅,原谅自己,真的很难吗?”
陆成南心里一酸,原来林雅照的眼睛里有他。
他作为珍贵的友人,就在那双黑瞳里。
而他的眼睛注视着经历、修为、等级、天赋、外人的尊重、赞誉,唯独不是林雅照本身,才会被欺骗。
他怎么会忘了林雅照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没有修为,林雅照依旧也是林雅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