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必再见。”
玄正凄然:“因为……我很在乎你。”
“好啊,那你在乎吧。”
道阳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反应平淡无比,好像听见和喝水吃饭差不多自然的事。
“但那是你的事,你不能决定我怎么做。”他说。
次日。
道阳开始带着玄正逃亡。
为了不让林煦和剑神为难,他选择不辞而别。
若是让他们知道了,登剑阁一旦问起,小弟子不说就是对师门不敬。相信剑神能懂他的用意。
他准备带着玄正去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这样玄正害不到别人,亦能免遭追杀。
玄正红着眼说这不值得,竟然为了一个魔人背弃师门。
道阳说值得,他不是单单为了玄正,而是为民除害。他下不了手杀玄正,又不能放任玄正在外面作乱,亲自看管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他在不在师门,都不重要,天道存在于四海八荒的每个角落,不论他身在何处,都能做个修士,这就够了。
玄正想道阳真是冷静到了极点,背着师门逃亡这种事像极了私奔,居然能被师兄算计得一清二楚。
他后来发现,从此道阳再也没喝过酒。
道阳曾说,喝酒是因为清醒的头脑锐利得像刀,割得他的灵魂都疼。
还很吵闹,每时每刻都在转个不停。
对修士来说这不是好事,他必须得把脑袋关了。
玄正从前不信,以为那只是道阳贪酒的狡辩。
如今看来,居然都是真的。
道阳买了一口宽阔的棺材,把玄正放在棺中,幸运的是没人开棺检查。他瞒天过海,拖着状态极不稳定的玄正,一路清扫所有魔堕留下的痕迹,滴水不漏。
实在累的时候,他躺进那棺材里和玄正挤一挤,浅睡一会儿再起来赶路。
玄正很不恭敬地想,生同床死同穴大概就是如此。他觉得师兄好像变了个人,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从前都不敢想道阳一整天都不嘻嘻哈哈会是什么模样,现在他见到了,道阳面如冰霜,只知盘算着埋头赶路。
遇上大雪封路的时候,道阳飞上山壁,然后用绳索把装着玄正的棺材拉拽上来,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道阳带着玄正一路跑到了大海的边缘,看样子实在没有路了。
道阳说,书上写海面上有许多无人的小岛,我们去吧。
玄正看那海域茫茫一片,完全不知哪个方向才有什么小岛,他又看向道阳,道阳的眼窝陷下去,风尘仆仆。
坐在礁石边喝着葫芦里前天接的雨水,一双眼瞳望着滔滔海水,闪起浪花般的光。
“怎么去?”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去。”
除了继续往前奔逃,他没有退路,他必须保住玄正。
他疯了吧。玄正难过地想。
道阳本该是登剑阁里肆意逍遥的天之骄子,为什么要陪着他在这鸟不生蛋的沙子边上,狼狈地喝雨水。
“……”
过了好一会儿,玄正开口说:“师兄,你回去吧。”
道阳背着光看他一眼,发黑的影子中,唯有双眼如刀。
“你为何要和我在这里蹉跎?”玄正心中充满酸楚和不舍,“师兄,我可以发誓绝不会做出有辱师门的事,我会一个人老死的。你不必再跟着我了,回去吧。”
道阳不说话,喝光了那带着泥沙的雨水,抹一把嘴。
他开始砍树。
其实他的乾坤袋里有船状的法器,为了防止有人循着法器的光芒追来,他准备砍木头做个船。
船很简陋,几根圆木拼在一起用绳索绑住,能漂浮在水面上。与其说是船,更像是插了一根帆的木排。不过他是修士,遇上风浪也不要紧,掐个诀就能解决。
道阳一声不吭,在黎明时分做好了船,一脚踹下水,扛着玄正飞上去,随后在帆上弄个风符,小船就悠悠地飘荡起来。
玄正这辈子从没到过大海的中央。
他如今才见了这地上最庞大的东西,就是这没有边际的水体。
他和道阳被夹在海水和天幕中间,无论往何处看,都是铺散开来的蓝色,而他们是两粒浮灰,风大一吹就乱飘。
往上是天道,往下是深不见底的水。
小木排仿佛和树叶一般脆弱,只要一个晃神,他就会掉下去。
水面下有巨大的黑影游过,那是海中的巨妖,体型和山一样大。
隐约间那巨妖张开了大嘴,从海面下朝他们吞吃而来,道阳的剑脱手飞入水中,片刻后广阔的深红从海中沁出,和蓝色的海水相融,变成了浑浊的紫黑色。
之后,小船没有目的地行驶着。
他们在海上见过了许多个日出和日落,许多次星月同辉,还有海上的大雪和飓风。
某些深夜,玄正躺在那潮湿的木头上想,够了、已经足够了。
这指甲盖儿大的小船就是他和道阳的小岛,他已经过过全世界只剩下他和道阳两个人的日子,就算叫他去死他也再没有遗憾。
身体里的另一种冲动却在教唆他占有道阳,道阳会允许他的。
可他死命忍住了。
他是个魔人,大约死后要下地狱的,道阳不会和他一起下地狱。他要道阳好好的,来生做个幸福逍遥的仙人,永世不再与他相见。
他们的因缘,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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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道阳再谨慎,林煦和剑神守口如瓶,依然有风声传到了登剑阁,说两位仙君失踪了。
登剑阁派袭璎长老追查道阳和玄正的下落。
她带着尹涟追查而来,寻到林煦二人,他们只说不知。
袭璎长老问你们难道就一点都不着急。
剑神说着急,但着急没用。
她只好去别处打探消息。
剑神确实不知道师尊和师叔会去哪。就连道阳和玄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飘去哪。
剑神只知道他们在一起。
有时候只要能在一起就够了。若是师尊也是那改变命运的十万分之一就好了。遥远地走吧,走到天涯海角。
林煦粘着剑神,不肯回登剑阁。
剑神赶他回他也不回。他想学那道阳仙君和玄正仙君,和剑神一起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林煦说:“修士在哪都能当。”
“道阳仙君吸收了那么多年的山气,他当然可以。但是你不行,你想涨功还得回山上,山气是养魂的。”
林煦说他有几次涨功都不是在山上,赖着不走。
剑神说你一个修士,来红尘走一遭看看就够了,不要眷恋。
林煦想他眷恋的是红尘吗,分明是某人。若是某人肯在登剑阁陪他,他二话不说就会回的。
剑神最后说他要铸剑,难不成林煦还要跟着一起。
林煦就失眠了。
他想,他还是得阻止剑神的。
他无形间又让步了很多,他想他是愿意和剑神一起担着这份杀人之罪的,最好业力惩罚都落在他的头上,不要让剑神受苦。
结果剑神还是领他朝着回登剑阁的方向走。
途径一些城镇,林煦能耍赖就耍赖。
时而说要留在这儿吃个特产米粉,时而说要在那儿弄个小糖人,要不就是去当地的神庙求签问缘。
问到好的,说他们两个登对,他就高兴,和剑神说,看见没有这是天意。
问到不好的,说他注定孤寡百年,他就不高兴,垮着脸胡思乱想半天。
最后僧人们被林煦弄得失语,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
“施主要不别摇了,自己选一根签。”
这么一拖拉,年关就晃里晃悠地来了。
林煦想吃水饺,剑神让他自己包,后来耐不住他缠,两个人又是买肉菜又是和面剁馅,最后擀了皮儿坐在桌子边来包。
他们总算赶在除夕夜里吃了顿饺子。
林煦很满足地说,还要十五吃汤圆。剑神说惯的你,包饺子已经够麻烦了,没有汤圆了。林煦说不能没有,要很甜的豆沙汤圆,我给你包。
说这,林煦点了一串儿鞭炮,捂住耳朵,把剑神反驳的话给淹没了。
街尾镇过起年来,到处都是烟味儿,空气里的烟浓得看不清路,红纸残碎铺了满地。小孩子们到处跑、到处玩雪。玛瑙和堇青嘎嘎叫了两声,被周围的居民们嫌弃乌鸦真不吉利。
林煦喝了点甜甜的米酒,脑袋摇摇晃晃,伸出手说:“我还要压岁钱!”
“多大人了,还要压岁钱。”
“我不管我就要。”林煦说,“我从来就没有过压岁钱。”
“你有的。”
“不,我没有!我的压岁钱最后都给爹娘了,那都不是我的。”林煦撇撇嘴,拉着剑神的手,“你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了。”
剑神想了想,把身上所有钱都掏出来,换到一个新的乾坤袋里,给林煦了。
林煦惊讶:“不不……我不用这么多……”
“拿着吧。”
他掂量着他的身体状况,不会再有下次了。全部给林煦也可以,反正他没有地方花了。
林煦和他心连心,一下子就抱着他说不要了,把那些钱都推了回去,说只要剑神,不要钱了。
剑神摸摸他的脑袋。
“不给你不行,给你也不行。你到底要怎样。”
林煦暗想剑神很坏,明知道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亲亲抱抱,居然就是不给。
林煦:“你不亲我,你不好。”
剑神凑了过去,面具的鼻尖快抵上他的脸,林煦心跳加快,以为激将法总算能骗来一个亲亲,剑神缓慢地眨了一下银色长睫:
“那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林煦很生气,本来要赌气说不喜欢了,可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剑神好好过日子,心里就柔软下来:
“喜欢的。我还是喜欢你。”
于是剑神轻轻一偏头,吻了他一下。
“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