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安卿拿起地上的饮料, 抬头看那个红色的大怪物。
大怪物盯着袁安卿,尽管他的眼瞳是纯黑的,但袁安卿就是在其中看到了期待。
袁安卿拧开瓶盖, 喝了一口:“挺好喝的。”他没想到这居然是一瓶茶饮,无糖的那类,而且味道还很不错。
大怪物更开心了,他的尾巴开始摇晃, 粗壮的尾巴砸断了树枝。
“你会说话吗?”袁安卿询问对方。
浊歪了歪脑袋,似乎没怎么听懂。
“你能……”袁安卿的话没能说完,他再次闭目晕了过去。
浊连忙用尾巴当垫子让袁安卿躺上去。
原本硬邦邦的尾巴鳞片在此时变得极其柔软, 像是变成了浊皮肤的一部分似的。
茶饮泼洒下去,洒在了袁安卿的衣服上, 浊又开始吱哇乱叫了。
他先是趴在地上观察了一下袁安卿胸腔的起伏,发现袁安卿的呼吸没有问题之后又开始紧张洒在袁安卿身上的那些水。
浊紧张混乱了一会儿, 随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向身后的直升机。
正在观察的警卫员:“……我们要被攻击了?”
“没有。”白天默默脱掉自己的外套,也幸好现在天气转凉, 而且他们还在百米高空之上吹风白天特地穿了件厚的。
“你干嘛?”
“把衣服扔过去。”白天解释, “他会好好接住的。”
……
在精神世界里, 袁安卿骤然睁开双眼坐直身体。
“前辈?”守在袁安卿身边的浊歪了歪脑袋,“你是做噩梦了吗?”
袁安卿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不算噩梦。”那个怪物没有攻击他。
“您还没睡够五分钟诶。”浊说。
“不睡了。”袁安卿莫名有种预感, 如果他再睡着的话, 还会见到那个大怪物。
浊哦了一声, 开始埋头工作。
“对了。”袁安卿看向浊,又开始觉得脑壳疼了, “我会申请让其他人负责带你的。”
“诶?”浊有些懵,“您要和我分开吗?”
袁安卿点头:“嗯。”
他不希望对自己怀抱感情的同事长时间待在自己身边,这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只因为我喜欢你?”
“我很介意这一点。”袁安卿盯着浊,“如果我给你带来了困扰,我抱歉,但我坚持自己的选择。”
浊:……
浊觉得自己本应该反驳,但他没有那个动力。
他觉得特别委屈。
浊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毕竟袁安卿和他没有关系,袁安卿只是他的前辈。而且袁安卿在做前辈这一点上相当称职,他希望两人保持距离也是合理的诉求。
“你不用……抱歉。”浊的声音开始颤抖了。
袁安卿:???
“是我给你造成困扰了。”浊吸溜了一下鼻子,他想要控制自己,但他做不到,“我走掉就好了。”
袁安卿深感震惊,他不明□□这情绪从何而来,他从未向浊许诺过什么,更不谈背叛,但浊的表现活像是袁安卿抛弃了他似的。
浊也说不上来,他觉得这样的自己特别丢人。
他尝试控制自己,但越控制越难受。
浊总觉得袁安卿应该喜欢他的,浊觉得自己记得袁安卿是喜欢自己的,但这种所谓的“记得”在深想过后又极其的不合常理。
他和袁安卿之前并不认识不是吗?
袁安卿皱眉看着浊在那儿憋眼泪,袁安卿不理解,而且袁安卿也不打算询问具体情况。
他对了解一个人的过去没兴趣,询问过后只会增添更多没必要的情感联系。
【如果不是强行绑定,你根本不会喜欢他。】有一道声音响起。
“谁?!”袁安卿起身四处寻找。
“啊?”浊抹了抹眼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是我想多了。”袁安卿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他看了眼时间,随后表示,“我出去抽支烟。”
“你不是戒烟了吗?”浊问他。
“我什么时候戒烟了?”袁安卿反问。
“你答应了我不抽的”
“浊,你有妄想症吗?”袁安卿觉得脑壳疼,“我和你没有过生活上的交流,你的反应不太正常。”
浊张了张嘴,又颓丧了下去,他只能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妄想症,我很健康的。”
袁安卿的眼神显然是不信的。
浊没有再继续给自己辩解,他缩了下脖子:“我会控制我自己的,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
袁安卿点头,推门出去了。
袁安卿是个懂“分寸”的人,他的这种懂分寸与恰到好处会让和他并不那么熟悉的人感到如沐春风,却也会让想要接近他的人觉得无从下手。
浊被袁安卿打击得很厉害,但他没有放弃。浊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他总觉得袁安卿喜欢他才应该是对的,而现在这个不喜欢他的袁安卿才像是中了魔障。
浊很自信,但他还没有自恋到这种程度。他不觉得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他。
但袁安卿应该是那个特殊的。
浊被袁安卿的拒绝弄得很失落,但他没有放弃,之后一段时间他跑去其他前辈那边套话去了,总算找到了一位袁安卿的老同学。
“袁安卿啊。”那位女前辈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他太独了,我和他是同学不假,不过我基本没和他有过工作之外的交流。”
“袁安卿前辈以前在学校很没存在感吗?”浊不理解。
“怎么可能?你看看他的脸诶!”女同事伸出手指在自己脸前画着圈比划,“那种脸怎么可能没有存在感?而且他的成绩超好啊。”
“但袁安卿前辈没有朋友。”浊很苦恼。
“他没有朋友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吧。”女同事想了想,“其实他以前算是我们大学的风云人物哦。”
“啊?”浊没法把风云人物和袁安卿挂上钩,“我还以为前辈会是那种宿舍教室两点一线的类型。”
“他是啊,但他长得又好看,个头又高,成绩还好,他每天两点一线又不能把他的脸给捂住。”女同事耸肩,“当时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也不是没有告白的,但据我所知,那些感情屁结果没有。”
“是因为那些人太奇怪了吗?”浊询问。
“怎么想也是袁安卿这个人太奇怪了吧?追求他的人那么多,他一个都不搭理。”女同事觉得浊的脑回路稍微有些奇怪,“我以前还以为他是个高高在上的自恋狂,现在看来他只是欲望低而已。”
“欲望低吗?”浊垂眸沉思。
也不知道他悟出了什么大道理,反正接下来几天袁安卿都无法忽视人群里的浊。
本身浊个子就高,他最近的穿着打扮还特别的花里胡哨。
公司没有对员工日常的穿着有任何要求,浊原本也就是规规矩矩的通勤装,他体格好,长得高,就是个行走的衣架子。
不过再怎么衣架子也顶不住通身的柠檬黄或者克莱因蓝。
这些天浊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忽然对高饱和度的颜色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他还喜欢往自己身上弄点小装饰,比如钥匙扣或者手机链什么的。
而且他的小装饰肯定和衣服是配套的。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来了这些五彩斑斓的衣服和配饰,总之他每天跟个大圣诞树似的晃来晃去,压根没人能忽视他。
“前辈早!”穿着荧光绿夹克的浊抬手冲袁安卿打招呼。
袁安卿默默抬手回应:“早。”
浊在那次表达喜爱之后便没有了行动,他没有来打扰袁安卿让其困扰,无论是行动还是语言都没有再冒犯到袁安卿。
“前辈吃早餐吗?”浊乐呵呵地跟袁安卿一起进了电梯。
“不,不用了。”袁安卿听到了叮呤当啷的声音,他低头看去,发现是浊的黄色腰链上绑的铃铛。
袁安卿:……
到底为什么?
“前辈你喜欢这个?”浊伸手扒拉了一下自己的铃铛,清脆的声音响起,“我把链接发给你?”
袁安卿挪开视线:“不,只是有点好奇。你的品位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转变大吗?”浊伸手捏住自己的头发,搓了搓,“我还准备染头发的,我感觉这样的我更帅气诶!”
“我感觉我转变风格之后路上看我的人变多了诶。”浊觉得这样的造型相当帅气,毕竟自从他改变穿搭风格之后,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袁安卿注意他的次数变多了。
“你觉得你这样很帅吗?”袁安卿问他。
“你不喜欢?”浊反问。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
“感觉我的造型很滑稽对吧?”浊又拨了一下自己腰间的铃铛。
袁安卿无话可说了,他觉得浊对他自己还是有个较清醒的认知的。
“但你有因为我的样子多看看我哦。”浊又说。
“你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袁安卿问他。
浊想了想,随后郑重点头:“又不打扰你生活,又不让你感到过分困扰的方法,我只能想到这个了。”
浊的脸是俊朗那一类的,和这类花花绿绿的玩意儿凑一堆的违和感会很重。
但浊是由衷地认为自己这样的装扮是帅气的,因为他吸引到袁安卿的注意了不是吗?
“你……”
“嘘嘘嘘!”浊连忙打断袁安卿即将说出口的话,“不要拒绝哦!我穿什么样的衣服是我自己的事!”
袁安卿闭上嘴。
“如果,如果还是让你很困扰的话,我可以改的啦。”浊抿唇,“但麻烦你不要说出来,我已经很认真的在保持距离了!我最近都没跟你说过话!”
“你再说我是妄想症的话,我真的会很难过的。”浊有些低落,“我知道我在道德绑架你,但我不希望自己变难过。”
电梯到了,袁安卿看了一眼浊:“你没有让我感到困扰。”
袁安卿先走了,而留在电梯里的浊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眼睛睁得溜圆。
随后几个月袁安卿都能看到色彩斑斓的浊。
男装的款式并不算多,但浊总能找到完全不同的个性印花。
他的性格很好,围在他身边的人总是很多,但浊总是最扎眼的那个。
而浊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袁安卿,并且抬手冲他打招呼。
每天都有早上好,每天浊似乎都很开心。
袁安卿想起了第一天见浊时发生的窘事,浊捂着屁股询问自己尾巴在哪儿。
现在袁安卿觉得浊确实应该有个尾巴,高兴的时候可以摇一摇的那种。
某一天早上,当浊再次询问袁安卿是否要拿个包子时,袁安卿伸手了。
他从浊的袋子里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很好吃。”
浊满脸的不可思议,他看着袁安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你,你吃了啊!”
袁安卿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他只能干巴巴地表示:“是你问我的。”
“对!对诶!是我问的!但你吃了!”浊兴奋地虚空上下挥舞拳头,随后他像是获得了什么伟大的胜利一般,惊喜地欢呼出声,开始围着袁安卿蹦蹦跳跳。
他太兴奋了。
袁安卿看着周围的同事,想来一句莫名其妙,但对着浊亢奋的脸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浊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他个头又大,蹦蹦跳跳的特别滑稽。
“你吃了我做的包子!”浊哈了一声,蹦到袁安卿面前,“你吃了我做的包子!”
“这是你做的?”袁安卿有些意外,他还以为浊是那种不会做饭的型男。
“你已经吞下去喽!吐都吐不出来!”浊很得意,“我听到了!你夸它!好~吃~”
浊实在太过亢奋,他甚至大力拍了拍袁安卿的后背,直到袁安卿咳嗽两声浊才收手。
袁安卿觉得浊不像是自己做的包子被心上人啃了,倒像是下毒终于成功了似的。
“你说好吃肯定就是真的好吃啦!”浊确实抬手示意袁安卿继续吃,“我做饭是很厉害的!”
袁安卿又咬了一口,他总觉得浊的动作有些眼熟:“每个人的口味不同,我认为好吃代表不了其他人。”
这本该是句扫兴的话,袁安卿本人无意扫兴,但有些话总是在脱口而出之后他才会意识到其中的负面情绪。
然而浊却说:“你不需要代表其他人,在你的世界里它被划分到好吃的范围里就够啦,这绝对是一种褒奖!”
“你夸我!”浊做出总结。
夸?
袁安卿从没见过浊这类人,他更不擅长应对浊这类人。
好在浊不在乎那么多,浊并没有尝试和袁安卿更进一步,他反而陷入了沾沾自喜的情绪当中,像是个办对了事觉得自己真厉害的小孩子。
这天他依旧没有去找袁安卿,也没试图和袁安卿多说两句话。
只是浊的办事效率变得奇高无比,格外亢奋,无论是找人还是回应,他的声音都中气十足,他在用自己的状态告诉所有人,他今天心情很棒。
袁安卿也能感觉到,他感觉浊的兴奋把他无聊的人生照耀得更加可悲了一些。
不过这种可悲在下班时就消失了,因为浊表示他可以给袁安卿带早餐。
袁安卿以为浊这是终于要开始尝试和他拉近关系了,结果浊又说:“你按照市场价给我钱吧。”
“市场价?”袁安卿愣住。
“嗯,我会把价格发给你的,你手机转给我就可以了。”浊挥了挥他的手机。
“我可以自己去买。”袁安卿说。
“可是我自己一个人总会做很多诶。”浊撇嘴,“吃不完的就只能等晚上回家热了做夜宵吃,前辈你喜欢的话就当替我分担了嘛!”
他像是怕袁安卿不愿意,又轻声说:“咱们纯交易,我不烦你的!自己做的食物被认可也是一件相当值得开心的事哦!”
“好吧。”袁安卿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拒绝了。
而浊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再次亢奋起来:“前辈你明明很温柔啊,那些人为什么会觉得你冷漠呢?”
他?温柔吗?
袁安卿不知道浊对温柔的判定标准是什么,他只知道无论在什么样的规则里,他都与温柔无缘。
“前辈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浊忽然问。
“未来啊。”袁安卿轻抚自己的下巴,“大概就是工作着工作着然后死掉。”
浊:“……积极正面一点呢?”
袁安卿:“工作着工作着然后退休死掉。”
浊沉默了。
袁安卿解释:“后者比前者多了个退休,说明我活到老了。”
“感觉活到老更可怜呀。”浊说,“没有家人的话,会独自一个人死在家里的吧。”
“嗯,也许等腐烂的时候就会有人发现了。”袁安卿推了下眼镜,“不过在死之后的事就不归我管了,我没法在死的瞬间把自己平移到有人的地方去,所以烂在家里也不能怪我。”
“越说越可怜了啊!”浊仿佛已经看到了无助倒在家里的袁安卿,只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让浊觉得难受,“不死掉不可以吗?”
“生死这种东西是控制不住的吧。”袁安卿不以为意,死亡是注定的终局,它不会因人的意志而有所偏颇。
“那我努力活久一点,帮前辈你收尸。”浊低落道,他说到这里又强调,“是很难过很难过地收尸。”他会一边哭一边给袁安卿收尸的。
“你这话太奇怪了。”袁安卿实在不理解浊的脑回路。
“我本身就是个奇怪的人嘛。”浊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
“你不奇怪,你很好。”袁安卿纠正他,“你是我见过的最乐观的人。”乐观到袁安卿有些无所适从。
原本还在难过的浊再次兴奋了起来:“真的吗?我真的很好吗?”
“嗯,你活得很快乐。”袁安卿轻叹了一声。
看吧,浊总是很容易高兴起来。
之后一段时间浊开始给袁安卿带早餐,也正如浊所说的那般,他每次给袁安卿带过早餐之后都会给袁安卿发一个市场价,让袁安卿给他转账。
这种关系让袁安卿觉得舒服。
而适应了浊那种一惊一乍式的高兴难过之后,袁安卿发现和浊对话真的很有趣。
有时候浊的表现实在不像个三十出头的成年人,他也不像个孤儿。
浊更像是从小衣食无忧的那一类。
而浊的对话不带隐秘的目的性,他很直白,喜欢与讨厌都很直白。
这种直白总会把袁安卿弄得无话可说,但不得不承认袁安卿与浊的相处是没有太多负担的,他不用去揣摩对方在想什么,因为浊很有可能什么都没想,他只是单纯的开心。
再然后……他似乎和浊成了朋友?
袁安卿也说不上来这个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某天中午他去茶水间给自己倒热茶偶遇了浊,而浊和他打招呼。
俩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聊上了。
再然后他们每天中午休息时间都会聊天,有时候会聊深刻的生与死,有时候会聊愚蠢的甲方,或者听女同事去吐槽某部剧……
是的,浊这个后辈甚至把袁安卿这个前辈给拉进了员工的小团体。浊在男生堆与女生堆里都能混开,连带着袁安卿也莫名和他们搞好了关系。
也不算搞好关系,也只是偶尔会多说那么一两句话而已。
袁安卿不反感这种交流,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当个倾听者,那些话题甚至都没进他的耳朵。
“哈,这种男朋友就应该早点分手嘛。”浊在那儿义愤填膺。
另一位男同事挠挠头:“你对象也许只是忽略了……”
“就算忽略了买早餐也不能多吃你的那一份!你跑了好远买的诶!”浊不服气。
他们就这么辩论了起来,茶水间顿时变得闹哄哄的。
袁安卿隐约记得以前茶水间里的同事都是各聊各的,说不上多安静,但也不至于吵成这样,现在这儿更像是菜市场或者什么大甩卖的商铺。
浊的口才很好,他把其他同事辩得哑口无言之后才转头询问默默喝茶的袁安卿:“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完全没有听进去的袁安卿点点头:“你们都有道理。”
“诶,你怎么端水嘛!”浊不太满意。
“我没有感情生活,无法对此做出评判。”袁安卿很无奈。
“你没看过电视剧或者小说吗?”浊问他。
“没看过,兴趣不大。”袁安卿摇头。
刚才那个跟浊争论的男同事来了劲:“袁哥不看那些小情小爱的东西,咱们看战争片。”
“也没太大兴趣。”袁安卿打断了他,“我基本不看电视。”
女同事询问:“那刷手机?”
袁安卿摇头。
“那你做什么?”
袁安卿和浊几乎同时开口:“睡觉。”
茶水间的人愣住了,袁安卿也愣住了。
浊挠挠头:“感觉前辈是那种会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去睡觉的类型诶。”
很明显吗?袁安卿摸了下自己的脸。
“就算一起看电影,前辈也会自顾自地睡着,哪怕有人按着你的脑袋,你也能断断续续地睡下去。”浊语速越来越快。
“额,浊你之前约了前辈一起看电影?”
“没有。”浊摇头。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怨气那么重啊?”
浊眨巴眨巴眼:“我,我忘了诶。”
不是不知道,是忘了?
袁安卿微微侧头。
浊偶尔会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像是忘记了什么,拼命想却想不起来的样子。
“那个……”袁安卿下意识要伸手去摁浊紧皱的眉头,可是他刚一抬手,便忽然觉得全身脱力。
在外人眼中,袁安卿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随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诶?
袁安卿躺倒在地,眼前是众人忽然变得紧张的表情。
怎么了?
袁安卿感觉自己的手抬不起来,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但袁安卿不觉得紧张。
相反,这种感觉他很熟悉。
胃出血嘛。
常年不规律的作息和饮食在这一刻集中爆发了。
但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他胃出血的那天没有这么多人,他也没有在茶水间和别人谈天说地。
那天应该很平常,和过去的三十多年没有任何区别。
诶?等等,那天?
可这不是他第一次胃出血吗?
为什么会想到那天呢?
那天……那天的他似乎觉得解脱。
就这样死掉也无所谓,醒不过来也无所谓,不停运转毫无乐趣的机器终于停止了。
那天的记忆不断侵蚀袁安卿。
袁安卿感觉有冰凉的东西覆盖在了他的身上,裹住了他。
为什么这次不一样呢?为什么会忽然多出一个自说自话的家伙“喜欢”上他?
连他也觉得自己的现实太过悲惨了,在死之前给自己创造出一点温暖?
袁安卿很清楚自己从未融入过人群,他永远都只是一个旁观者,永远都只是……
袁安卿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他似乎再次睁开了双眼,看着地上那些焦急忙碌的同事。
只是冷眼旁观。
“还给我!!!!”一道嘶吼声传来。
袁安卿感觉自己的手被拽住了。
抓住他的是浊。
浊原本深棕的眼瞳变成了猩红的颜色,瞳仁缩成一道竖线,头两侧长出了黑色的角来。
浊看起来气坏了,额角青筋暴起:“还给我!”
“什么?”袁安卿问他。
“把你属于我的那部分还给我啊!!”浊吼道,“把关于我的记忆!把你对我的喜欢!还给我!!”
“你舍不得死的!你说过了!你舍不得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浊模样愈发可怖,但袁安卿却不觉得害怕。
“你才没那么勇敢!你怕死的!你很怕死的!”浊的声音像是要哭了,“你说过会想办法的!你说哪怕你死掉也会带着我的!!”
袁安卿看着浊,他的目光落在了浊的角上:“你是……恶魔吗?”
浊愣了下,随后他居然点头:“我是,我是操控欲望的怪物。”
袁安卿又问他:“你操控了我的欲望?”
“我……我,我不知道。”浊不知道袁安卿喜欢他算不算一种操控,只不过,“如果我操控了你,那你也操控了我啊!”
“我转化了!转化是不可逆的!你不能再把我塞回去!我就是记得我喜欢你!”无论多不合理,浊就是会对袁安卿一见钟情的。
哪怕袁安卿变成一只流浪猫他也会对袁安卿一见钟情的。
他被转化的感知,躯体,都记得。
“你不能忘掉我的。”浊死死扒拉着袁安卿的胳膊不肯放手,他的眼泪一直往下掉,“你真的不能忘记我的!”
袁安卿想要帮浊擦一擦,但他两个手都被浊控制住了:“所以你是真人吗?你不是我的幻想?”
“不是幻想,但应该也不算人。”浊还挺严谨。
“我爱上你了?”袁安卿又问。
“你只是不记得了,我没有骗你!”浊很着急。
浊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而现在他醒了。
他看到袁安卿身上缠绕着黑色的丝线,这些丝线想要将袁安卿往上拖,拖入一片混沌中去。
“还需要一点点时间。”袁安卿说,“我大概就能又一次爱上你。”
“诶?”浊有些懵。
“你已经把我拉进去了。”过去袁安卿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外围,他再怎么努力都融入不进去。
“我喜欢被拉进去的感觉。”袁安卿说,“哪怕他们聊的东西不是那么有趣。”
说着,袁安卿又感觉自己脑子里不断地有声音提醒他。
那声音说这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哪怕活着这件事本身也不过是机械性地呼吸,机械性地工作,机械性地完成所谓责任罢了。
袁安卿深吸一口气,他低头看着覆在自己身上的黑色丝线:“我忘了很多东西,对吗?”
浊点头。
“我忘记那些过去是因为这些捆着我的东西?”袁安卿又问。
浊继续点头:“它在干扰你的状态,它想掠夺你的身体!它想拥有完整的救世主的躯壳!”
“你真的……你真的没有那么勇敢,你真的怕死的。”浊不知道该怎么去挽留袁安卿。
袁安卿挣脱了浊的手,浊立刻就要继续抓上去,然而袁安卿只是伸手在浊的眉心点了点,把浊眉心给抚平了,完成了他刚才没有做完的动作。
“我挣脱它之后还能再见到你吗?”袁安卿问浊。
浊愣了一下:“当然能见到的!我,我又不是假的。”
袁安卿呼出一口气。
【你不爱他们,但你应该知道,只要你喊停,那么一切都会消逝。】
【不会再有痛苦和绝望,也不会再有不公,不用再日复一日,大家都可以休息了。】
【永远永远地休息。】
“那些不想休息的人呢?”袁安卿把手放在黑色的雾气上。
【他们只是还没看透。】
还没看透吗?
袁安卿看着浊。
他估计自己也没看透。
他一直都没看透。
从来都没融入其中,又何谈看透呢?
“袁安卿。”浊看着袁安卿的眼瞳渐渐转换为金色,有无数金色的光凝成丝线,与那黑雾纠缠在一起。
袁安卿抬头看着那团黑色雾气,这东西大概是隔绝了他的记忆的。
袁安卿朝着那黑色雾气伸出手,被金丝禁锢的黑色雾气居然贴过来了。
它在诱哄袁安卿继续选择他。
“袁安卿!”浊还想上前扯住袁安卿,就见袁安卿给了那黑色雾气一拳——
一拳结结实实落在了黑色雾气上,甚至发出了咚的一声。
浊:???那玩意儿不是精神体吗?
哦,对了,严格来说他们也是精神体。
袁安卿的精神体应该更加强悍才对。
就算没有浊,袁安卿也是有很大可能会自己挣脱出来的,只是需要花点时间。
袁安卿重新站在了地上,他把那团黑雾也拽了下来。
随后袁安卿拿起身旁的椅子,砰的一下砸在了黑雾身上。
浊在旁边吓得一激灵。
原本还想拽住袁安卿的浊默默后退两步,给袁安卿留出空间。
金色的丝线几乎要把黑色雾气给撕碎,而袁安卿几拳下去更是把那黑色雾气衍生出来的那些触手都给弄得缩回去了。
精神战斗是这样的吗?
浊不懂,但是浊看着袁安卿抬脚将黑色雾气踩碎,脑子里的混乱立刻转变为:“你这样子好帅诶!”
“啊?”袁安卿抚了下眼镜。
“就是这样子。”浊比划,“你冷脸抬脚踩人的样子真的很帅诶!出去之后你可以踩我后背吗?”
“啊?”袁安卿现在记忆还没回归,他被浊的直白奔放给整蒙了。
毕竟对于现在的袁安卿来说,浊还只是个他很喜欢的朋友,他有预感自己迟早会喜欢上浊,但不是现在立刻就爱得要死要活。
“就是踩这里。”浊转过身,指了指身后尾巴和后背连接的地方,“踩这里可以吗,你之前拍这里我也很喜欢啦,但你好像很怕弄疼我,都不敢用大力气的。”
袁安卿深吸一口气:“……我们之后再聊这个。”
“哦哦,好,你先揍他!狠狠地揍!”浊给袁安卿打气,粗壮的尾巴在地面拍得啪啪作响。
袁安卿心中那一丢丢愤慨也消失了。
而在他用力捏碎随后一寸雾气时,他感觉有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个人通体金色,是半透明的。
袁安卿抬头,发现那人正是他自己。
“这是……”袁安卿扭头想要询问浊,却发现浊的动作好像被定格了一般,尾巴维持着挥舞下去的动作悬在半空,表情也没有变化。
“好久不见。”那道金色的人影说。
袁安卿木愣愣地看着对方,叫出了一个名字:“你是……袁安卿?”
金色的人影点点头:“我是你的一部分,只是暂时脱离了你。”
袁安卿一时愣住,在沉默许久之后,他问:“我喜欢他?对吧?”
“喜欢啊。”金色的人影指了指袁安卿胸口的位置,“喜欢到你都活过来了。”
“你会笑的。”
“我会吗?”袁安卿下意识摸了下脸。
“会啊。”金色的人影认真地看着袁安卿,他本身就是袁安卿的记忆,与袁安卿是一体的,但此时此刻看到这个冷漠的,略带麻木的袁安卿,他感觉自己更像是看到了某种过去,“你被拉进来了。”
“拉进来?”
“拉进这个世界,你才刚刚开始和周围人建立连接。”金色人影说,“那种没有希望的未来已经好久没有在你脑中出现过了。”
“我不想死在没有人的地方。”
“不想腐烂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房子里。”
“我害怕我死了之后会有人难过,我怕死。”
金色人影轻声说:“很怕很怕。”
“我想笑,想呼吸,想知道明天还有什么在等我。”金色的人影看着袁安卿,或者说是袁安卿在看着袁安卿,“以前觉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都无所谓,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现在我成了怕死的那一个。”金色人影张了张嘴,“我死了,他怎么办呢?”
“你不像我。”袁安卿对那个金色人影说。
“可我就是你。”金色人影拥抱袁安卿,“我是救世主,但我没什么特殊的。”
“我只是万千普通人中的一个。”袁安卿抬头。
“我超脱不了。”金色人影慢慢融入袁安卿的身体。
“我才刚刚沉浸进去。”
“我才刚刚发现,原来清晨的空气真的可以洗涤疲倦感。”
“原来上班挤地铁坐公交也并不难熬。”
为什么……
“因为总有个人在身边笑哦。”
“虽然有时候不太明白他在笑什么?”
“但那份开心总是能传递过来的。”
“我很喜欢。”
……
“诶!浊变回去了!”警卫员指向浊的方向,“浊他变回去了!”
监控里的浊缩小了身形,他还冲着直升飞机的方向招了招手,随后便转身冲向了袁安卿。
那个指节就静静地躺在袁安卿的身边,浊想要把这破烂玩意儿扔开,但他又清楚的知道不该让这玩意儿离开他的视线。
浊哼了一声,迅速把袁安卿扶了起来。
袁安卿原本的上衣被饮料浸湿了,浊直接把袁安卿的衣服撕烂,重新给袁安卿穿上了白天的外套。
尽管当时的浊脑子不太清醒,但他硬是用那双大手十分轻柔地帮袁安卿换了衣服,一点蹭伤都没有。
袁安卿动了一下。
浊瞬间紧张起来。
随后躺在他怀里的袁安卿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瞳是炫目的金色。
而当袁安卿看清楚浊是谁之后,眼中的金光褪去,重新转化为黑色。
“你,你记得我吗?”浊很紧张。
袁安卿点点头。
浊眼眶一红:“你吓死我了!”
然而袁安卿的眼泪却先他一步落了下来。
袁安卿自己都没怎么反应过来,而当感觉有泪水滑落之后,袁安卿伸手在自己脸上轻蹭了一下。
哭了?为什么哭?
袁安卿觉得自己身上也不痛啊。
“哇哇哇!”浊瞬间警惕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是胃吗?”
袁安卿摇摇头。
“你难过了?我待会把那截断指砸成肉泥!”浊咬牙切齿道。
“不是。”袁安卿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有点哑,“就是再见到你挺高兴的。”
“我……”袁安卿还想说些什么,浊已经一把抱住了他。
浊块头大,几乎要把袁安卿整个人拢进怀里。
“呜呜呜。”浊一边哭一边继续尝试把袁安卿往怀里塞,直到塞无可塞,俩人之间严丝合缝他才作罢,“你不要哭呜呜呜,你不要哭。”
袁安卿感觉自己的肩膀都被浸湿了。
只掉了一滴眼泪的袁安卿:……
“不哭,不哭。”浊还在轻拍袁安卿的后背。
袁安卿缓缓闭上眼睛,他能听到浊的心跳,也能感受到浊的体温:“你说得很对啊。”
“什么?”浊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扭曲了。
“我没那么勇敢。”袁安卿说,“我怕死。”
浊眨巴眨巴眼睛,他的兽瞳扩散成了圆形,这让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有些呆。
袁安卿搂紧浊,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处:“我怕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