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转回身, 看着贺池的神情一时无言。
他从穿越过来做好决定起,每天都在脑海中不停地推演完善自己需要做的事。
他从小到大定了目标便会拼尽全力去做,他需要做的事太多了, 时间紧迫, 他顾不得再去费尽心思地遮掩。
这些事看在众人眼里, 他们也只会觉得云清为了宁州的发展殚精竭虑,可贺池却想到了更深的一层。
云清不意外贺池有这样敏锐的直觉,却惊讶于贺池看待这件事的态度。
他甚至不是担心自己有所隐瞒,或许会对他不利,他想到的是担忧自己……
他从现代来到异世,不停地忙碌, 一件事做完还有另一件等着他,他不停地往前,好像从来不会累也不会疼。
可原来这一切都有人看见,有人在意。
他像是被轻轻地捧起来吹了吹满身的汗和灰,然后塞进柔软的窝里,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让人鼻酸的安心。
贺池上前握住他不自觉轻颤的手,声音低沉认真:“本王不勉强你, 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 本王会一直陪着你。”
云清回过神,他看着贺池的眼睛道:“王爷,我若是说,几年后延军极有可能会再次大举来犯,你信吗?”
贺池先是一惊, 见云清神色严肃, 他拧紧眉思索着道:“可渡沙在六年前已经被外公和舅舅杀死,渡沙死后, 幼主压制不住延国的各个部落,现在延国四分五裂,怎么会有兵力进犯大瑜?”
云清语出惊人:“渡沙的父亲有一个遗腹子流落在外,他应当正在延国的第二大部落挞窟部落积攒势力,他心机深沉,暴力嗜战,用不了几年,他便会联合多方势力一举夺取王廷称王,等他摆平内乱,刀尖便会对准大瑜。”
贺池神色凝重,事涉北边,云清也不是会信口雌黄之人,他自然不会当作玩笑,只是他心里却依然迷雾重重。
贺池有些迟疑道:“王妃怎会知道这些?”
云清垂下眼,看着贺池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我暂时还不能告诉王爷,王爷可以派人去延国打探消息,证明真伪。”
“若这件事是假的……”
云清顿了顿,才低声道:“那就真是再好不过。”
贺池再次问出之前便问过的问题:“若真是如此,王妃分明还有更多的选择。为什么会选本王?”
云清道:“这朝中,我只相信王爷。如果大瑜陷入危难,王爷必定会将自己的仇恨放在一旁,不计生死地守卫大瑜。”
“而朝中那些掌握权柄的人,就算采纳了我的计策种水稻、炼钢,他们也不会把多赚的钱花给边军,更不会好好操练,到时候延军打过来,只会发现这是一只更肥的肥羊。”
“至于我所说的关于挞窟部落的消息,我若敢说出来,立即便会被当作奸细下狱。”
云清认真道:“王爷,你从来都是我唯一的选择。”
他说得如此笃定,连贺池都不明白他对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
贺池被云清的这句话震得胸腔发胀,他明知云清所说的是合作对象的选择,而不是别的,却还是因为这句话咧开嘴笑了起来。
云清看着他黑亮的眼眸,没忍住也跟着弯了弯嘴角。
傻乎乎的。
贺池却没能开心多久,他转而想到云清竟然一直背负着这么大的事,不管这件事实际上是真是假,云清都是把这件事当作真的来对待的。
他夙兴夜寐,便是为了有更大的能力抵挡将来会进犯大瑜的延军。
贺池的声音里含着心疼,却也不乏敬意:“王妃,你辛苦了。本王和百姓们都欠你一句谢谢。”
云清也慢慢收起笑容,他默了默:“我是为了自己,若延军真的占领了大瑜的江山,我会死,黎家也不会好过,王爷,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高尚,我只是为了自己和外祖一家。”
贺池皱起眉:“还有我,王妃说了要保护本王。”
云清看着他因为不满拧起的眉心顿了顿,半晌才点了点头。
贺池这才换上满意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却十足认真:“论迹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完人。王妃所做的事,哪一件不值得世人称颂?”
“而且当时龙虎帮来犯,王妃为了救那些百姓,甘愿为质。”
贺池的声音低沉有力,一字一句像是要砸进云清心里:“王妃,你比谁都担得起才高行洁这四个字。”
云清目光动了动,正想说话,贺池却接着道:
“王妃所说的,本王确实会那么做,这是程家人流在骨子里的东西,也是本王从小受到的熏陶和教导使然。可本王却不希望你这样,本王想要你自私一点,保护好自己。”
“王妃,我也有私心的,我比你好到哪里去呢?”
云清看着贺池,他的眼里是全然的认真和不容错辨的情意。
他抬手揽住贺池的脖子,抱得很紧很紧。
他想说他也希望贺池自私一些,他知道贺池会应的,却也知道,若是真有那一日,贺池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贺池也伸手将他拥紧,两人逐渐贴近成一个密不可分的姿态。
……
两人既然已经说开,事不宜迟,贺池当即让人叫来程樾,决定派人去延国打探。
暗部的消息网并没有渗入延国,对于暗部来说一切都要从头开始,但是既然有具体的目标,而不是大海捞针,便也没有那么困难,程樾没有多问,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
贺池的态度让云清也渐渐松弛下来,他又提起了左相或许是延国奸细的事。
贺池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却没有表现出震惊,他若有所思道:“左相确实一直针对外公和舅舅,虽然外公和舅舅的死罪魁祸首是承安帝,但是本王查明此事的时候却觉得依稀还有别人的影子,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
而那个没来得及动手的人,正是左相郑鸿熙的人。贺池当时也曾疑惑,郑鸿熙与程家并无利益冲突,如此针对、甚至想置知于死地到底为何,甚至怀疑过郑鸿熙所作所为是否也是受承安帝指使。
现在看来,若郑鸿熙与延国勾连,他的行为便完全能说得通了。
大瑜的肱骨之臣竟是敌国的奸细,贺池背脊发凉,若这件事是真的,大瑜危矣……
下令让程樾加派人手盯住郑鸿熙,贺池突然便对云清的紧迫感同身受。
程家军自从那年大败延军、两位程将军阵亡之后,便被拆开分配到了各地的军营里,现在戍边的守将兵士连和延军打仗的经验都没有,若是延军来犯,结果可想而知......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程樾打探到了消息,再将消息透露给朝中,想必也能引起一些警觉,他们也只能做好手上能做的事。
不管是为了夺位报仇还是为了抵御外敌,都要从手上的事做起。
云清已经拿出了没有出完的考卷,贺池本想和云清一起处理公事,云清却让他回去休息。
他这一个月兼顾了云清的政务,本就休息不足,再加上昨晚半夜才睡,今天一早就被柳全派人请走处理事务,眼下透出青黑来,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
贺池和云清分别了一个多月,久别重逢,现在片刻也不想和云清分开,他看了看书房的内室,索性开口问云清能不能就在这里休息。
云清已经快速进入状态,正在奋笔疾书,听闻贺池的询问直接不假思索地应了,从始至终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贺池却丝毫不在意,他表情镇定地进了内室,眼里喜滋滋的情绪却出卖了他。
一想到这是云清睡过的地方,他就觉得一阵愉悦。
他之前好几次送云清回屋,却从不敢过多停留。
现在他却得到了床铺主人的允许,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内室的床榻上寝具铺得整整齐齐,贺池除去鞋袜外袍,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
寝具上面似乎也沾染了主人的味道,极浅淡,却让贺池很快放松下来,沉沉地坠入梦乡。
......
外间,云清这份快要出完的考卷却进行得十分不顺。
他看着面前求见的孙大人:“孙大人有何要事?”
孙奇胜笑着道:“王妃,钱大人将城中的礼仪祭祀等事务交给了臣,皇室之礼,始于元一......”
云清听他咬文嚼字地说了一通礼法规矩,却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孙大人到底为何事求见,直说便可。”
孙奇胜脸色有些尴尬,却很快恢复了笑容:“臣以为,王爷身份尊贵,应当尽早诞下子嗣,延续血脉,请封世子。”
云清表情淡淡:“那孙大人的意思是?”
孙奇胜低头拱手道:“王妃身为王府正室,应当为王爷纳侧妃、侍妾,延续子嗣。”
云清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我的疏忽,我来封宁不久,对各户人家的小姐不甚了解,孙大人可有推荐的人选?”
......
贺池醒来的时候心情十分舒畅惬意,只觉得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满足过,他懒懒地闭着眼,想在这里再赖会儿床,却突然听到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在外间响起。
“臣的小女儿莺儿十分仰慕王爷,王爷也与她颇为投缘,依臣看来,堪为良配,还请王妃成全莺儿的一番心意。”
贺池迷迷糊糊地想着:莺儿是谁?本王怎么不知自己和她投缘?
下一瞬,他猛地睁开眼,瞬间清醒过来。
等等,这蠢货在和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