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裴令的演技精进了不少。
所以他在展开这封手写信的时候,嘴角的弧度勉强保持住了。
其实一眼扫过去就差不多看完了,可在沈照玄眼皮底下,他不得不假装仔仔细细地阅读起来。
不愧是沈然,纯情又有点犯傻,但是傻得非常天然不做作。
字里行间全是歉意,总结一下算是一封悔过书。先是检讨自己那天没有听他的话先回到房间内,又关心了一下他的伤势,承诺愿意弥补他。
当然,因为这封信是托沈照玄转交的,所以不可能提到解除婚约的事情。
裴令垂眼看了好一会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五岁以后就不会被这些话感动了,如果小少爷赔偿他五百万,他倒是能被打动。要是给他五千万,他可以再被捅一刀。
比起沈家的家产,他的赔偿金还是很划算的,没办法,天生贱命一条。
可这会儿他是宋泠,得保持一个刚高中毕业的、不谙世事的安静少年人设。
所以他只能挤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抬起头来。
“谢谢,我很感动。”他道。
沈照玄低头看着他,表情没变,却道:“真的?”
还反问他?难道自己演得很假吗?
裴令冷静回应:“但伤口挺疼的。”
沈照玄终于结束了不明显的审视,笑道:“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在医生说你恢复之前,都不用再给沈靖补习了。”
好吧,这下连工作也丢了。
沈总再次绕到他身后,推着他朝幽深静谧的树林中走去。
裴令逐渐看见了树林深处的一栋别墅,与庄园那栋主建筑的风格不同,更加现代。几面昂贵而透亮的巨大玻璃幕墙倒映着苍翠的树林,还有树叶缝隙间透出的湛蓝天空。
可是他莫名有点抗拒那里。
总觉得像是什么反派老巢。
但幸好沈照玄没有把他带过去的意思,推着他转了转,又送他回了客房。
日理万机的沈总进了他的房间之后,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在他被护工搀扶着回到床上之后,沈照玄也坐在了房间另一边的沙发上,让管家拿来了电脑和水杯,竟然就在他房间办起公来。
……这是干嘛呢?代替沈然报恩吗?
裴令沉默了一会儿,正想开口赶人,沈照玄就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抬起头来,温和笑了笑。
“魏迟这段时间应该不会经常来了,我来接班。”
“……谢谢您的好意,可是有护工在这里,我并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沈总又道:“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很生硬的内容,被温和的语气说出来,显得非常善解人意。但裴令不吃这套,他知道沈照玄留在这里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
可自己又没露馅,身份上天衣无缝,沈照玄不可能是因为怀疑他,才要留下来观察。
怪怪的……
裴令没话说了。
身不由己的日子他早就过习惯了,不就多个人吗?就算多一个鬼在他房间,他也能习惯。
过了会儿,医生进来了。是他刚来到沈家时,给他检查过手腕伤口的柳医生。
这几天见面次数频繁,柳医生却不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健谈。没有再跟他闲聊过,更没提起小少爷,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尤其是今天,看起来更加不高兴了。难道是因为到周末了,小少爷却没回来?
“手上的伤口恢复得很好,”柳医生公事公办地说,“可以不用再包扎了。”
裴令点点头,手腕那里空荡荡的,正在结痂的伤口就那么暴露在外,狰狞地盘在皮肤上。
宋泠当初是真下得去手。
柳医生又拿了一管药膏和一包棉签,放在他床头。
“这是淡化疤痕的药,一天一次。”
他看了一眼:“不用了,谢谢医生。”
柳医生感到意外,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留疤多难看啊?像小少爷的皮肤一样,白白嫩嫩的不好吗?”
裴令心想伤疤长在他自己身上,难不难看关别人屁事。
但是他还没反驳出口,就有人先开口了。
“不用尊重病人自己的意愿吗,柳医生?”
沈照玄的气质原本就像水,能适应任何场合,因此这么坐在角落的沙发上,进来的人很容易忽视他的存在。
柳医生听见沈照玄的声音之后,猛地转头看去,整个人变得无比尴尬。
“沈先生?不……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见您……”
沈照玄坐在阴暗处,状似平和地笑了笑:“没关系,让病人休息吧。”
“好……好的。”柳医生仓促收拾好东西,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管药膏被忘记了,依然留在裴令的床头。
他盯着看了两眼,可惜房间里没有垃圾桶。
索性拿起来,对准了远处沙发上的沈照玄,用巧劲一扔,精准扔在了沈照玄怀里。
“医疗开支应该记在了沈家账上吧?药膏就还给您了。”
沈照玄完全没生气,拿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两下,视线始终落在裴令身上,什么话都没说。
裴令既没有拿到钱,任务进展又停滞了,整个人都没什么动力。他这会儿懒得再演戏,说了句“我休息了”,就转身背对着沙发侧躺下,睡觉了。
此时手机在床头震了两下,不知道是什么软件推送还是垃圾短信。
裴令没管,他真的困倦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直到被渴醒时,外面已经天黑了。纱帘被拉上,屋内只留了一盏昏黄壁灯。
沈照玄应该早就离开了。
他不想叫护工进来,忍着头晕艰难起身,却发现床头没水,只能下床走到外面自己倒水。
慢吞吞挪动着下了床,他低头瞥了一眼,看不清拖鞋在哪里,索性也不穿了,直接光脚踩在了凉幽幽的地砖上。
然而落地之后,那股轻微的头晕更加明显了。
白天都还没有这毛病,睡了一觉反倒出现了。裴令厌倦了伤势带来的附加症状,没有理会,朝房间外走去。
黑暗在一定程度了掩盖了他的晕眩症状,裴令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走到了卧室门口。
外面的灯一盏没开,他抬手在墙上摸索开关,下一秒却突然感觉一堵墙重重砸在了他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倒地了。
整个人摔在了地砖上,不仅是额头,身上其他地方也逐渐开始传来疼痛。
流年不利。
裴令心里暗骂一声,想撑起来叫人,没撑动,手臂软得跟面条似的。
还得再躺一会儿才能积攒起力气。
幸好外间的房门在此刻被推开了,走廊的灯光涌进来,照出了一个背光的人影。
那人不慌不忙走进来,将房门关上。没开灯,只拿了一个小巧的电筒照亮了有限的空间。
裴令眯起眼睛盯了片刻,等到那人走近了他才认出来,竟然是柳医生。
作者有话说:
24.2.12结尾处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