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郁，你怎么站在门口啊？”一个路过的同学乐呵呵和纸人打招呼。
纸人没有回应。
纸人往前走了一步，它反手关上门，将那位路过的好心同学拒之门外。
唐郁坐在椅子上，他拿起了桌上的蜡烛，一只手护住火苗，一眨不眨盯着这个纸人。
这个纸人穿着他一模一样的衣服，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它抬起手，手背上的皮肤是如纸一样的苍白。
在唐郁的注视下，纸人缓缓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双空洞的蓝眸。
最开始纸人站在门边，有帽子和头发的遮掩，唐郁还以为纸人在看他，而现在，这个纸人视线却像落在了某个虚无的一点，没有看唐郁，也没有看寝室的任何地方。
女人柔声道:“要叫我妈妈。”
中年男人色眯眯盯着女人的胸脯看，“妈妈。”
他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扑了上去，不像是孩子扑向妈妈，反而像是色鬼扑向美女，两个人根本不像是一个画风。
燕朗当时的眉头皱起，他感觉这一幕才是真正的恐怖游戏，让他受到了精神污染。
女人伸出手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手，翘起一根食指，轻柔地点了一下中年男人的额头，似乎没使什么力气，可是那个中年男人却停下来脚步，“小十在看呢，你也该有一个哥哥的样子了。”
中年男人恶狠狠盯着燕朗，一副生怕燕朗抢走了他的肉骨头的护食模样。
啧。
在女人说要给孩子准备晚餐忙碌的时候，这个中年男人就对着燕朗放狠话道:“这个疯娘们是我的，你要是敢碰她，就不要怪我动手了！”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浓郁的烟味和口臭味扑面而来，燕朗的耐心快要到达极限，他努力克制自己往那双小眼睛上揍一拳的冲动，听到这个男人说:“哼哼，吃完这顿饭，你就给我滚出去。”
眼前的男人似乎把那个诡异当成了过度渴望孩子、精神失常的漂亮又有钱的女人。
“小九，你来帮妈妈一下。”楼上传来了女人柔柔的嗓音。
这位中年男人立刻一脸得意又着迷地冲了上去，跑上那楼梯时还回过头挑衅地看了燕朗一眼，颇有一种“妈妈只要我帮忙不用你来”的弱智味道。
燕朗想，某种意义上，这个诡异确实蛮聪明的，用张贴弱智小广告的方式，首先就进行了一波筛选，把所有智力正常的家伙都筛出去了，留下的都是九漏鱼。
再次见到这位小九，是在这位妈妈精心准备的晚餐上。
女人被白色蕾丝手套包裹着的修长小手掀开了餐盖，露出了里面精心调制的牛舌。
燕朗在女人的盛情邀请下，拿起筷子加了一点放到碗中。
女人在餐桌上大快朵颐，她吃的量很多，小嘴越吃越红。
“小九呢？”燕朗问。
女人闻言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柔声道:“他刚刚忙累了，去睡觉了。”
燕朗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拨弄了一下他碗里的那颗金牙。
郁辜睁开眼，他嘟囔道：“烦死了，又要长脑子了……”
说着郁辜开始拍自己的脑壳，拍了好几下，蓬松头发间长出了一根小小的红色嫩芽。
随着嫩芽的出现，郁辜头顶的面板上智力值从5一路飙升到了9，郁辜脸上的烦躁也一点点散去，他眯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打开手机，点进唐郁今天帮他下的社交软件，选择切换关联的账号——
上了大号。
郁辜的大号好友列表只有两位好友，一位备注为“浪费了竹马身份牌的屑”，另外一位备注为“浪费了学长身份牌的屑”。
看到这两个好友，郁辜轻嗤了一声，琥珀色的浅瞳流露出了不屑之色。
他啪得一下点进了三人群聊。
浪费了竹马身份牌的屑:“滚出来@没有困难的计划只有勇敢的狗狗我”
郁辜：“别吵了，万一吵到老婆睡觉怎么办？他本来睡眠就浅。”
浪费了学长身份牌的屑：“郁辜，你浪费了太多时间，耽误了要紧事。”
郁辜冷笑一声：“帮老婆搬家、哄老婆开心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分不清轻重缓急，难怪不讨老婆欢心。”
浪费了竹马身份牌的屑：“你既然知道小郁睡眠浅，那你怎么有脸赖在小郁家？小郁现在一定因为陌生人的存在睡不着觉。”
……
沈君行盯着群聊屏幕。
“装好嫁风也嫁不出去的四儿”：“还有，我老婆睡眠质量这么差都是因为遇到了你们，如果今天不是我陪着他，他一想到你们才是根本睡不了好觉。”
沈君行面无表情地推了一下眼镜，“仪式还没完成，就别满口老婆。你猜如果我现在告诉小郁，你真正的智力是9，之前那副样子都是吃掉脑子装出来的，你觉得小郁会是什么反应？”
群聊里从刚上线就嚣张到不行的郁辜一下子安静了。
沈君行：“他离开你的时候，连一件礼物都不会送给你。”
沈君行：“不对，应该是他让你离开。”
沈君行：“让你背上你的破书包，滚出这个家。”
郁辜明明没有继续挑衅，可沈君行却丝毫克制不住地继续发消息道：“你觉得你的伪装天衣无缝吗？不过是占了我和黎生的便宜，我们已经完成了仪式，你才能不受这个世界的排斥，提前得到毫无漏洞的身份、新生的人类身体。”
诡异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存在。
如果诡异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就必须要在选定这个世界中的某个角色进行扮演，完成仪式，才能获得世界的认可。
比如鬼公交就选定了这个世界上的公交车进行扮演，它的仪式是从初始站开到终点站，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载客，上车的乘客必须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鬼公交通过载客和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发生交集，交集越深，每次载客得到的世界认可度就越高。
所以鬼公交选择杀死乘客——没有什么比生死更容易产生强烈的羁绊了。
如果真的有的话，那就是感情。
浓烈的感情。
唐郁的感情。
沈君行敲击键盘的手突然顿住，胸腔里那颗新生的心脏传来了剧烈的抽痛。
……
黎生按住了他的心口，苍白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他闭着的眼睁开，铭刻着一点微光的眼瞳盯着屏幕。
“囍”：“别把你们今天的选择说得那么好听高尚，你们只不过是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我的老婆，情场失意才用工作麻痹自己。”
“囍”：“按照我们的约定，你现在无法对唐郁透露我的信息@生”
生，是黎生对沈君行的备注。
黎生、沈君行和郁辜在这个世界选定的角色都是“人”。
或者说，它选定的角色一开始就是“人”。
沈君行负责的仪式是生日宴。
沈君行很早就得到了和唐郁接触的机会，早早获得了唐郁的感情，却迟迟不愿举行仪式。
黎生清楚原因。
黎生负责的仪式是葬礼。
它们是一体，只有沈君行完成生日宴，在这个世界成功确立生的锚点，黎生才可以完成葬礼，毕竟在这个世界里，一个人没有出生，就没有死亡。
沈君行一直拖着，虽然对外的借口一直是“生日这天是小郁父母的忌日，我不想触及小郁的伤心事”，但它们都很清楚，沈君行只是想多霸占唐郁，沈君行从唐郁那里得到的感情早就足以让它完成仪式了，可它却贪得无厌地想要永远霸占唐郁。
如果不是一周前的外神入侵，沈君行恐怕还会一直拖下去。
想到那个入侵的外神，黎生深吸一口气。
“怎么不吃呀？”女人一边夹菜，一边关切地问道，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母亲，“多吃饭才能长得快，来，多吃点。”
燕朗望着碗里都快堆积如山的小菜，却迟迟都没有动筷。
那位从一开始就无比温柔的女人突然变了调子，她的喉咙里涌出了许多不同的男声，低沉的、尖锐的、怨毒……各种各样的男声和它原本轻飘飘的嗓音糅合在了一起，阴沉无比道:“挑食可不是好孩子。”
……
“然后我就死出来了。”燕朗耸了耸肩，他介绍道:“想要当那位诡异的孩子，就要吃它做的饭，听它的话，我有想过要不要硬着头皮吃一下，不过那个东西——”
“看过他生前的样子，实在是很倒胃口。”燕朗真诚道。
他几乎可以从那盘菜里闻到扑面而来的口臭和烟味。
说着他还把这个NPC的截图展示了周围玩家们看，一开始叫嚣着自己口味重不挑食的玩家也沉默了一下，“啊，这个啊，确实是钱难挣，屎难吃。”
燕朗叹了口气，“是吧？我在那里耗了一天，发现常规手段根本没办法解决掉那个诡异，也没办法阻止那个诡异完成仪式，因为有源源不断弱智的人会自己上钩，拦都拦不住。”
和那些非要上钩的弱智NPC交谈让燕朗格外疲惫，再加上他刷论坛看到友爱小区的奖励很丰厚，不少玩家都得到了抽卡机会，尤其是那个六六大顺的欧皇一出，更让燕朗有了一种自己错亿的懊悔。
不过就这样放弃这个任务也有些亏，毕竟都花了一天时间在上面了，而且要是真的把那个诡异解决了，那么多的钱财都可以让玩家们自行处理，听起来很诱人。
“燕哥你准备怎么解决？”喵咚哩问，虽然燕朗没有说什么，但出于对燕朗的信任，喵咚哩认为他燕哥肯定有办法完成任务。
“我确实有一些想法。”燕朗看了周围一圈玩家，“你们手上谁有符咒？”
哪怕只透过文字，唐郁似乎都能想象到郁辜此刻甜蜜幸福的表情。
他想到自己之前和郁辜说的“孩子是爱的结晶”这句话。
一直以来，郁辜对他的每一句话都很用心地牢记。
大概是昨天晚上，他陪着郁辜，差点和郁辜亲上这件事，让郁辜产生了这种怀孕的错觉吧。
理完一切的唐郁：“……”好吧。
他之前确实是这么跟郁辜说的，也不能否决，现在在手机上也没办法和郁辜聊清楚……
上课铃声响起，唐郁最终还是没有立刻打击郁辜，只是发消息道:“好，我先上课了。”
美滋滋结束和唐郁对话的郁辜放下手机，摸了一下自己八块腹肌的小腹，又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嘟——嘟——”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里面传来了一道慵懒动听的温柔嗓音，像是老电影里的配音:“喂？”
郁辜眨了一下眼睛，“哎呀你这个当人怎么当得这么偷懒的啦，这个声音是从老动画电影里直接抠下来的音源吧？”
电话那边的女声卡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问:“有什么事？”
甚至没有否认呢！
郁辜摇摇头，“哎呀，我本来还想和你聊聊育儿理念的，但现在一看嘛，你当人都当成这样了，当妈妈肯定也不怎么样。”
这一次，电话那头的女声就有点不高兴了，“我是一个好妈妈。”
看看，这就是诡异角色扮演时的信念感！
郁辜打开动画片，看着挂在藤上的七个葫芦，“听说你只管养不管生啊？我和你的育儿理念是不一样的，我只管生不管养的，生下来就直接把孩子吃掉的啦，嗯，让我老婆吃掉的，这样就不用养啦。”
“咦，你说你的孩子养了也是为了吃掉吗？”
“那还是不一样的，我孩子是给老婆吃的，你是给自己吃的，你看你，多自私呀。”
“哦，你说你在这个夫妻关系里就是当老婆，所以你的孩子还算是老婆吃的呀？哈哈哈哈，你说话真幽默。”
找到了育儿理念的相似点后，这场谈话逐渐变得热络了起来。
“哦确实哦，给这些人类孩子钱，把他们喂得肥肥胖胖的，让他们对你这个妈妈充满好感，然后再一口一口把他们全部吃掉，吃完之后，他们就进了你的肚子里，过程确实是一样的。”
“只不过你这个是倒着来的。”
“人类里的妈妈都是肚子里生出了小小的孩子，孩子一点点长大，叫妈妈。”
“你的孩子是一开始就叫妈妈，然后再变得小小的，进到你的肚子里。”
“哎呀~想不到的咧！你还是挺有自己的育儿想法的嘛~！”
“对对对，现在养孩子就是很需要钱啊，听说你赚钱很厉害的，也是哦，你没办法母乳喂养，只能多赚钱，拿钱喂孩子了。”
“是的呀是的呀，人类里不是有句话叫有奶就是娘吗？现在有钱就是娘也是一样的道理的啦。”
“哎你问我呀？虽然我不养孩子，但我也要钱的，不过我和你不一样的，我攒钱是为了有老婆本，有了老婆才可以怀宝宝对不对，我一个人怎么怀上？”
“谢谢你的祝福呀。”郁辜抚摸着小腹，“老婆昨天帮我传花粉了，我可算是怀上啦。”
“是的呀是的呀，我很爱我的老婆，在我这里最重要的就是我的老婆呢。”
“实在是很遗憾，虽然我和你聊得确实很开心。”郁辜笑了起来，在这张布满雀斑、有着琥珀色浅瞳和酒窝的小麦色脸上，他笑的样子像是一个天真有邪的好孩子:
“但我老婆不喜欢你，所以你还是去死吧。”
*
“嘟——嘟——”
电话怎么也打不通，燕朗带着玩家们来到了这栋别墅前，挂断了电话，直接用电锯开门。
当房门被强行锯开的那一刻，玩家们终于看清了之前阻拦他们开门的是什么……
一条红色藤蔓缠绕在了门锁上。
还有更多的红色藤蔓如红地毯般铺在了千疮百孔的实木地板上，咖色的皮沙发上到处都是攀爬的藤蔓，藤蔓爬上了客厅散发出璀璨光芒的水晶灯，爬上了长长的旋转楼梯。
玩家们顺着藤蔓一路往上走，在二楼的摇椅上看到了一位穿着华丽的贵妇人，她一只手垂落在地，半松开的掌心虚握着复古拨号机的话筒，另外一只手抱着自己浑圆的肚子
郁辜:“嗯！你好好念书，我会在家照顾好孩子的！”
唐郁:“……”算了，就先这样吧。
俊美的青年几乎在刹那间笑容满面，他弯下腰，提起这两个行李箱，一边看向唐郁，一边迈开双腿似乎迫不及待就想要带着唐郁往外走。
但忽然间，沈君行的脚步一顿，好像想起了什么。
他转过身，看向黑漆漆的室内，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收敛了大半，从热烈的笑意化为了社交礼仪时客气疏离的笑容，“小郁第一次住校，在简陋的宿舍肯定遇到了各种不便，这位同学，我在这里要好好感谢你这段时间对小郁的照顾。”
寝室内无人回应。
沈君行转过头，看向唐郁，眼底的笑意扩大，他含笑着说：“小郁，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