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郁走出黎生的副本，走下五楼，一步一步走在台阶上。
楼道很安静，只有他轻微的脚步声。
每往下走一步，唐郁的思绪似乎就跟着沉静了一分。
这段时间发生的许多事情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梦，不过短短一周，他见到了从小到大一起陪伴的沈君行从竹马变成怪物，见到了学校传闻中的黎生从学长变成怪物，还见到了和怪物一样的玩家们。
他原本平静的生活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打乱。
在最初，除了惊慌失措到哭泣外，唐郁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离。
被夸的舍曲林仍旧举着蜡烛，烛光离燕朗极近。
燕朗没有后退，他甚至走近了半步，“如果你不放心我，你现在可以直接烧死我，我就不跟你们下副本了。”
听到燕朗要主动出局，喵咚哩下意识看向燕朗，“啊？不至于吧，燕哥估计是在游戏里得到了什么奇遇，但跟我们没有什么实质性冲突，我们每天也就一次下副本的机会，燕哥这样他今天就白白浪费了唯一一次机会。”
皮一下很开心倒是仍旧怀疑地探头探脑，“这是燕朗主动提出的，实在不行你可以替燕朗录视频素材。”
舍曲林将蜡烛往燕朗的方向靠近，烛火几乎要往前贴上燕朗的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舍曲林收回手，他说:“走吧。”
皮一下很开心愣了一下，匆匆跟上舍曲林的脚步。
喵咚哩小心翼翼走到了燕朗身旁，对上燕朗似笑非笑的视线，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燕哥，你不会是当初那个把我杀了的纸人吧？”
燕朗笑意渐深:“当然不是。”
喵咚哩松了一口气，重新变得话痨起来:“我也觉得不是！燕哥！你瞒得太深了，我都没发现！用纸人的身体是什么感觉啊？”
“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燕朗指了一下已经和他们拉开一定距离的舍曲林，“我们先下副本。”
四人走到了灵屋前，灵屋门前一盏灯笼都没有，黑漆漆的。
舍曲林站在大门前，微微偏过头，像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皮一下很开心想到了舍曲林的异能，他也跟着趴在大门上，但什么都没听到，皮一下很开心索性直接问道:“大佬，你听到了什么？”
“有鸟雀在叫，很欢快的啼叫声。”舍曲林轻声道。
“鸟？”喵咚哩好奇地将耳朵贴在门上，他同样什么都没听出来，“哎，我什么时候也可以获得异能啊！”
燕朗将手放在大门上，“现在可以开门吗？”
舍曲林点头。
梨子一把抱住了黑猫，大声道：“抓到了！我现在就去处理掉它！你们快点把干尸放出去！”
随着黑猫的消失，屏风那端的唐郁和沈君行都停下了用餐，朝着屏风内的玩家看来。
沈君行嘴上说着期待蛋糕，但他说话时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办法从唐郁身上移开。
唐郁没什么异议，这是沈君行的生日，沈君行拥有最大的决定权。
蓝眸静静地望向沈君行，如波澜不惊的海面承接住了沈君行全部的视线，唐郁轻声道：“好。”
老式蛋糕店没有数字蜡烛，老板送了一个莲花蜡烛，还有几根颜色不同的小蜡烛。
“你看别人点过这个蜡烛吗？”唐郁拿出了莲花蜡烛，看到沈君行果不其然的摇头。
唐郁把蜡烛插在了蛋糕中央，对沈君行说道：“你如果想要插别的小蜡烛，最好离这个莲花蜡烛远一点。”
“好的小郁。这些小蜡烛没有24根。”沈君行认认真真挑出了四根颜色各异的小蜡烛，“那我就选四根吧。”
他插蜡烛的时候小心翼翼避开了和莲花蜡烛和生日蛋糕上的裱花，错落有致地将这些蜡烛插在了蛋糕上。
打火机先是点燃了四根蜡烛。
一簇又一簇的烛光亮起，将原本简单的裱花蛋糕装饰出了几分精致与浪漫。
唐郁关上灯，在黑暗中这些烛火变得更为温馨美好了。
沈君行对着莲花蜡烛点了火。
下一秒，高高的火焰一瞬间蹿起，随后，闭合的莲花伴随着突然响起生日快乐歌展开，九根点燃的小蜡烛立在莲花花瓣上，紧接着，莲花蜡烛开始一边唱歌一边旋转。
欢快的生日歌盖过了此刻电视机的声音。
莲花蜡烛的影子也在墙壁上不断旋转。
唐郁垂眼望着这气氛组担当的莲花蜡烛。
从前小唐郁第一次遇到会唱歌的蜡烛时，下意识瞪大眼睛，微张着嘴，呆呆看着莲花蜡烛，心想，哇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会唱歌的蜡烛呢？！
而此刻已经长大了的唐郁能够波澜不惊地看着莲花蜡烛，同时也这样看向沈君行。
第一次接触莲花蜡烛的沈君行露出标准的浅笑，沈君行式的浅笑是不漏齿的，眼睛眉毛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有唇角扬起一点弧度。
这样的笑容很好看。
挑不出任何缺点的好看。
就像一个接受过完美包装的假人，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做出担忧的神情，都是提前设定好的。
于是唐郁也翘起了一点唇角，一边拍掌打节奏，一边对着沈君行轻声哼唱道:“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笑意是先从唐郁的眼角眉梢溢出来的，很浅的一点，一簇簇烛光堆积在蛋糕上，暖黄色的光晕让这一幕本就显得美好。
而当光晕落在唐郁身上时，不知道是烛光的原因，还是蓝眸总会让人情不自禁联想起冰雪消融，那蛋糕上的老式裱花似乎在这一刻成了被蓝色湖泊浇灌出来的、馥郁芬芳的真花。
唐郁双手合十，“你该闭上眼许愿了。”
沈君行直直地望着唐郁，半晌没有言语，直到唐郁开口再次提醒时，沈君行才道:“小郁觉得，我要许什么愿望才好呢？”
“随便什么都可以。”从前的小唐郁是绝对不会这样说话的，他每次过生日的时候，都会极为认真地许愿，许愿变聪明，许愿自己会拥有小猫，许愿爸爸妈妈身体健康……
“只要记住生日愿望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就好了。”
但藏在心里，也不会灵验。
唐郁看着俊美的青年闭上眼，沈君行不知道是许了什么愿望，他的笑意一点一点变大，闭着眼露出了一个露齿笑。
这还是唐郁第一次看到沈君行这样的表情。
沈君行睁开眼，那一簇簇烛光落在他黑漆漆的眼眸中，让镜片下总是看不清真实情绪的双眸都染上了几分温度。
他俯身凑向生日蛋糕，一口气吹灭了全部的蜡烛。
在未曾散去的缭绕烟雾间，唐郁对上了沈君行明亮的黑眸，“小郁，我好开心。”
……
在打火机点燃第一根粉色小蜡烛时，蜂鸟瞪大了眼睛，因为她忽然发现她的袖子边沿开始褪色——从鲜艳的粉色变成了灰色。
还没等蜂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四根小蜡烛就都被依次点上，蜂鸟看到队友们身上的戏服也开始褪色。
“我感觉我在掉血……”讲师倒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我好像受到了某种持续性掉血伤害！”
蜂鸟抬起头，看到屏风后的沈君行一步一步走向她们。
这原本没什么稀奇的，因为刚刚沈君行也曾这样走向她们。
但这一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感觉沈君行每走一步，就变得格外高大。
或者说，玩家在极速变小。
当沈君行走到屏风面前时，蜂鸟高高仰起头，在投在屏风的阴影上，她看到沈君行巨大的、比人还要大的面部。
而后，那张宛如巨人一般的脸又往前近了一点……
蜂鸟的瞳孔紧缩。
她看到巨大的鼻尖穿过了屏风，随后是闭上的眼睛和嘴巴。
一张闭目的巨人脸出现在了她面前。
这是蜂鸟第一次看清神秘的沈君行具体的五官，但她此刻空白的大脑却完全无法将这些五官缩小、组合成一张正常人的脸。
她唯一的想法是，在这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如果有门的话，沈君行的脸比门还要大……
蜂鸟想要后退一步，可是她身上的戏服无比沉重，仿佛和她站立的位置融为一体。
不、不……
下一秒，她看到那可能是嘴的部位张开，露出了一颗又一颗、能把她的头轻易咬下来的森白牙齿。
唇角不断咧开。
“呼——”
一阵阴冷的风从绞肉机一样的地方传来。
皮一下很开心的双手撑着地面，他双手双脚同时发力，整个人像习惯用四爪行走的动物一样爬起来，露出了那张布满鲜血的脸。
喵咚哩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噤声。
又是一只纸鸟朝着皮一下很开心啄了一口，将皮一下很开心身上最后一块破破烂烂的布料扯了下来。
皮一下很开心突然双腿发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白色纸鸟如无数白色羽毛在空中飞舞，喵咚哩隐约看到了皮一下很开心露出白色皮肤，抬起双臂，朝着他们走来。
……幸好这次没女玩家一起组队，不然他要是皮一下很开心，他都想永久退出这个游戏了。
喵咚哩冒出了这个想法。
他有那么一点猥琐地视线下移。
白色纸鸟高昂啼叫着飞过，正好挡住了皮一下很开心的重点部位。
喵咚哩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纸鸟掠过，只见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原来游戏官方会直接对玩家进行无性别处理吗？
喵咚哩忽然愣住。
……咦？
游戏不是不允许玩家脱裤子的吗？那现在看到的皮一下很开心身上的白色又是什么？
喵咚理的视线僵硬地朝着别处看去，他发现了颜色和质感的不同，过分白了，而且皮一下很开心身躯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绒绒。
等等，皮一下很开心之前身上不都是血吗？为什么现在根本没有之前血肉模糊的恐怖模样？
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喵咚哩又发现了一个更奇怪的事情，只见皮一下很开心朝他们走来时，四周的纸鸟居然不再攻击皮一下很开心了，而是围绕着皮一下很开心雀跃地鸣叫。
喵咚哩情不自禁屏住呼吸，喉咙发紧，耳边传来的鸟叫让他感受到了一阵阵要扭曲他意识的眩晕。
皮一下很开心朝他们走得更近了，双手依旧举起，从指尖到手臂都是笔直的，这样的姿势让喵咚哩想起了僵尸演员，但并不贴切，因为皮一下很开心的双腿仍然像人一样行走。
到底像什么？
晕乎乎的喵咚哩困惑地想。
随着剧烈的拉近，喵咚哩看得更清晰了，皮一下很开心的头上有两个白色的东西，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停在皮一下头上的白色纸鸟，可现在他看到了……
那是两团弯曲的奇怪的白色不明物体。
好像是两个……角？
喵咚哩终于知道现在的皮一下很开心走路的姿势像什么了——
羊。
是那种模仿着人类行走的山羊。
惊惧感从他的每一寸肌肤上炸开，炸得他的大脑思绪好像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古怪的圈。
“不好，燕哥——”喵咚哩声音发颤地开口，可在他出声的那一刻，皮一下很开心突然歪了一下头，仿佛捕捉到了喵咚哩方位，骤然朝着喵咚哩扑了过来！
喵咚哩大脑一片空白，顾不上思考，下意识转身逃跑，跑出了白灯笼的照明范围。
尖锐的鸟叫声占据了喵咚哩的脑海，他看到一只纸鸟猛得扑向他，下一刻，他视野里隐约能看到的鼻子部位消失不见。
那滩如水、如泥泞一样的影子在地上涌动，摩挲，忽然间，它的动作停了下来。
它保持了长达数十秒的静止。
它有点奇怪，有点迷茫。
因为它在自己一片浑浊的影子里，摸到了一个空缺的地方。
这是什么？
血红的眼睛睁开、滴溜溜转动，朝着黑漆漆的阴影看去，它看到了……
庞大阴影中唯一一处能被阳光照耀的地方。
那是一颗剔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