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李稚的结局,《玉门雪》原著的确埋有伏笔。
替嫁只是最开始的一环。
镇北侯的一子一女,儿子骄傲鲜活、是典型的少年意气,女儿天生体弱、藏在深闺少有人知,结局却是李稚大好年华战死边关,体弱的女儿坚强撑到了大结局。
再就是逃离京城那一夜,李妙、李稚交换玉佩。
两块交换的玉佩仿佛也预兆着他们交换的命运。
非要细论的话,其实还有一处!
但那是更早时候的事情了:六王初来乍到处理军饷被劫案,借道旱季的宿江时,看到百姓在江滩边供奉祭品,祈求风调雨顺。六王抬头望去,他们祭拜的是一尊根本没有雕刻完毕的石雕佛,原本是悬崖突出的一部分,被雕做了佛的模样。
六王为了笼络民心,从京城调了工匠来将它雕完。
最后,也是这尊佛雕,给李稚的结局蒙上一层圣光……
换做别的小说、电视剧剧本,男主角要达成蜕变和升华,往往少不了一些刺激:爹妈死了,女神死了,师父死了等等乱七八糟的。
《玉门雪》倒是献祭了一个小舅子。
可这个小舅子吧,又不是普通的小舅子!
书粉曾经锐评:
【这是普通小舅子吗?这是错失的战神青春版!】
【宿江一战是老六生平唯一一场输惨了的战。】
【他明明答应过老李会照顾“我儿李稚”……】
【拜过天地祖宗的小舅子,哪能是普通存在呢?】
康师民和编剧团队年纪大了,勉强追上流行。
在改编之初,他们也问过原著作者,试图得到一些意见。
“你在构思这一条线的时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想法呢?是怕将来镇北侯一脉外戚专权,李稚走上他爹的老路,被下一任皇帝猜忌?还是因为六王核心集团出于利益考虑排挤李稚,所以关键时刻并没有及时给到支援?又或者说,这种结局其实也是六王想要的?毕竟他本身就是个政治家嘛,这么做的话甚至都不需要脏手。”
“我看有一章番外提到他执政中期压制道教、大兴佛教,是出于一种政治和宗教的结合统治目的,还是因为他心中有愧,开始赎罪?”
讨论会开到后面,康师民还和编剧吵起来了……
原作【贴膜键盘】沉默了:做阅读理解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写的时候,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啊!
单纯是因为过年拜佛求新文大爆的时候,觉得山崖上的佛像落着雪、被太阳照射反射光线的样子很圣洁,让人的心灵有片刻清静。于是在心里记下这一幕,想着大概什么时候能用上就好了。
再加上当时盟主群里情绪不稳定,需要剧情高|潮刺激。
总之,是很多巧合的叠加,才有了李稚的归宿。
可话又说回来,都说男频文里不经意间的“麦麸”最好嗑,《玉门雪》也不例外。原著的官配都是政治联姻、各取所需,同人二创热度最高的CP不是几对皇家夫妻,反而是“六王×李稚”,这对戏剧效果拉满、buff叠满的姐夫×小舅子的禁忌组合。
贴膜键盘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这么写的。
但是现在也没人相信了:宫廷权谋,哪怕飞来一只麻雀叽叽喳喳叫了两声,也有人猜这是不是谁驯服的鸟在传达暗号……
*
连着天晴三天后,D市迎来一年中最冷的暴雪期。
除了后期春夏两季的戏份可能要回到南方的影视基地拍摄外,《玉门雪》绝大多部分的内容都将于年前结束。
这其中就包括李稚的杀青重头戏。
B组二号特效棚里,高达24米的佛像算是前期投入工时最长、规模最大的“道具”。
为了模拟出最符合书中描述的形态,石佛底部的莲台和佛像盘腿部分共计6米都埋在水中。当然,水是真的,但整个棚内灌不了太多体量,只能尽量模拟出宿江的其中一段河道,再加上二号棚的天顶也撤开了,一夜过去,佛顶盖雪,水面盖着一层浮冰,还真有那味儿了。
所有人开工上戏时,都被这一幕震撼到!
“郭导,该说不说,李稚还有个全尸呢,还是躺在佛祖手心里,哎哟可比孙猴子待遇还好!我呢,肩膀都被砍掉一边儿了,这回头是不是得打马赛克?”
郭令芳没好气地笑了一声:“那要不给你改个跳河?”
抖机灵的闭嘴了:零下10度呢,跳河不得冷死!
薛霁真化好妆出来时,同样被场上的布置震到心惊:“也没人和我说过有这么高呀!”他看向郭令芳,眨了眨眼,真诚问道,“那个佛手掌心会给我垫很多层吧?”
郭令芳看着他缓缓摇头:“垫多了就不真了。”
“嘶……”
场上有人在倒抽气儿。
但郭导又补充:“你别怕,有点痛,但不会特别痛。”
拍摄之前,特效组已经做出简单的3D动画模拟过整幕戏了,特技演员比薛霁真更先一步感受坠崖落在佛祖掌心的滋味儿——
“虽然有难度,但能拍。”
特技演员没说的是:如果薛霁真拍不了,我愿意上!
想都不用想嘛,这一幕必将成为《玉门雪》的经典画面,说不定从此留名影史!到时候观众一提起这场高光精华戏,联想到的除了演员,必然还有替身演员。
演员吃大鱼大肉,能分替身一点儿汤就够满足了……
可郭令芳不是一般导演,他是不可能同意的。
薛霁真前期侧骑跳马、被马鞭拽着拖行,甚至双手脱缰,用点燃的一支箭射穿敌方军旗这些戏份都能坚持完成,最重要的杀青戏没得理由启用替身,这不是虎头蛇尾吗?
只要摔不伤,那就亲身上阵拍!
一天拍不完就拍两天,直到拍满意为止!
感受到郭导的决心之后,薛霁真也做好了迎接这场“硬仗”的准备:“好,我能行。”
准确说,他不行也得行。
郭令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放心,咱们不急,一天两天三天,就算A组都先撤了,咱们B组也要把这点戏份拍得漂漂亮亮的再收工。”
事实还正如郭令芳所说:这一段戏很耗时。
光是崖边的追击就拍了一天一夜。
前期是实拍:人是真的,暴风雪是真的,骑的马和驯服的狼狗也是真的。因为天气原因,动物不好控制,且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演员就算有再强大的身体素质也很难保持状态。
这一场戏拍到一半,演追兵的那几个也倒了一半。
“说真的,以后我的简历上可以把这一笔加上。”
“本人,曾经在《玉门雪》扮演追杀李稚的敌军!”
“本人,曾和李稚在宿江断崖鏖战一夜,同归于尽。”
“小薛同学,你是该红的,以后谁骂你我骂他!”
薛霁真也笑了,笑得快瘫了:“你们还能行不?我看特技老师们已经收拾收拾准备上了。”
大家一看坐在摇臂组装“车斗”里的导演,瞬间焉巴。
“这不行也得行啊!哥们都走到这一步了……”
但体力实在有限,导演一发话,大家又溜到棚子里去休息了,A组陆陆续续杀青了不少演员,这会儿还包了个奶茶车开过来。
薛霁真一抹睫毛上的雪花,捧住了不知道谁递来的热巧。
“走路要看路。”
他索性顺着对方搀扶的力道靠着椅子坐下:“贺老师没听过一句话吗?年轻人倒头就睡,我要是在这儿倒下了,就地也能睡着。”
贺思珩扶人扶到西,顺带还给他扯了床毛毯子包住。
“意思是我老了?”
薛霁真喝了两口热可可,感觉自己勉强活过来一点儿了,这才有力气说话:“我可没有这样说噢,你不要歪解我的意思。”
他似乎不太清楚,自己软乎乎说话时有点撒娇的意味。
郭令芳虽然对演员们要求严格,总想着保留情绪状态一气呵成地拍完,但还是屡屡为薛霁真破例。其实贺思珩到了好一会儿了,他甚至在监视器旁看到薛霁真重复了五六次、每次仍然状态饱满的表演。
大概是撑不住的时候,郭令芳喊停休息了。
贺思珩就拿着一杯热可可等着,直到薛霁真歪歪扭扭地撞过来,也不看路,好似并不在意待会有谁把他从地上“捡”起来。
“我仔细看了,其实你堆的那个雪人挺像的。”
如果放在平时,薛霁真会说他没话找话说,但他现在累得都有些恍惚了,甜滋滋的热可可顺着喉管咽下,他整个人似乎都飘起来了,迷迷糊糊地点头:“是吧……”
缸子带着热好的馄饨过来了:“吃点儿。”
薛霁真打了个哈欠,接过勺子,又问:“他们呢?”
“哎呀,他们有他们的夜宵,饿不死的!快吃吧,你哥亲手做的,皮薄馅儿大,里头还有你爱吃的紫菜和虾米。”保温盒的馄饨并不多,以一个年轻人正常的食量来说,塞牙缝都不太够的,也就刚尝出个味儿,但哪怕吃得5分饱也不行,因为薛霁真要上威亚。
仿佛才看到贺思珩,缸子匆忙打了个招呼:“贺老师明天的夜戏吗?”
贺思珩点点头,也是和薛霁真最后一场对手戏。
不过那时李稚已经彻底躺下了,六王是来给小舅子收尸的。这一幕其实是很伤的,但本质上已经不需要薛霁真做反应了,他只管躺着。
“我第一次演尸体耶!”
快速解决了这碗馄饨,薛霁真擦擦嘴忽然说道。
缸子被他噎了个正着:“你还挺开心。”
“我觉得挺好的,第一次演戏,第一个角色,酸甜苦辣什么感觉都尝了个遍,哦不对,有一样没有,那就是爱情,哈哈!”薛霁真说着说着又有精神了,他还没吃饱、又不敢吃太多,看了看贺思珩,试图从贺老师那儿翻出点什么来吃。
贺思珩被他盯得莫名发毛:“我去车里看看。”
出了棚子,看到阿kar在喝咖啡,对方还疑惑呢:“咱们这就要走了吗?”
贺思珩摇头:“我回车里拿个东西。”
靴子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敌军阵营里有个三线的半糊演员和女助理躲在树后亲嘴,接近零下12度的天气,还吻得难舍难分,一看到有人过来,两人直接拢着帽子贴在一起,反正大家的外套都一个样儿看不出谁是谁……
去车上拿了巧克力和糖,贺思珩忽然就想起薛霁真的话。
也许19、20岁的男孩子都会忍不住萌动。
可这种情况,他的确是没有。
就像是极地一年四季都解冻不了的冰川,几乎不会有融化的时候。
不否认对感情的完美幻想早早地遭到破坏,姐姐的事情也极大程度上影响了贺思珩的取向:他排斥、否定甚至怀疑爱情,宁可相信利益牵制下的感情会更加稳固,也不愿意相信男女之情能单靠责任和感觉维系一辈子。
薛霁真挺傻的,他竟然想在片场谈恋爱……
*
等贺思珩拿回吃的,薛霁真已经重新吊上威亚了。
他目前的状态和李稚高度重合:疲惫到极致,全凭一口气吊着,往前一步既是无路可走的悬崖,又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解脱。
针对这个问题,薛霁真之前就问过郭令芳。
“如果李稚知道这是他的绝路,还会赶开手下,单枪匹马引走敌军吗?我并不觉得他对支援状态是毫不知情的。”
郭令芳反问他:“李稚深知父亲和姐姐被困在京城的处境,他们俩和牢里关着的人质没有区别,所以这一仗只能赢不能输,可是又不能光赢这么简单,还需要破局!以他17岁的见识和决断,他一个少年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导演讲戏的深浅也和演员悟性有关。
更多的时候,郭令芳点到即止,让薛霁真自己去发散。
如果想不明白,郭导会再做细节上的点拨;如果能想明白那就好办了,一切看薛霁真自己的发挥……
截止到收工,贺思珩那几颗糖也没能送出。
睡了不到六个小时,B组的收尾工作还在继续。
此时此刻,薛霁真的状态已经来到了“触底反弹”的阶段:身体疲惫到极点的同时,精神又亢奋到极点!
他甚至主动和贺思珩打招呼,和身边的工作人员聊天。
“如果镜头扫到的时候,我悄悄呼吸,会不会穿帮呀?”
汤姐拍了拍他的盔甲:“你胸膛薄薄的一层,不会!”
说着,她又看了看贺思珩:“你的会!”
小助理捂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漂亮的小梨涡,说道:“小真,你到时候躺在佛手掌心睡觉都可以,只要你睡得着~”
薛霁真也朝她嘿嘿一笑:“那还是不了。”
他俩说说笑笑的,显然这三个月里很是熟悉。
贺思珩却莫名想到了那个和女助理躲在树后接吻的男演员,如果剧组也有女演职人员向薛霁真示好,以他的性格,是否会拒绝呢?
还是说,会发展出一段新的“办公室恋情”?
阿kar看不懂眼色似的走过来,问道:“老板你昨天的糖呢?给小真了吗?没给就让我吃两颗,刚刚和缸子抽了两支烟,感觉魂都要飘起来了,空腹抽烟还是不行……”
薛霁真听完也扬起小脸:“我没收着!”
贺思珩面色有一瞬间的发热,但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感觉就是尴尬。
他只是冷静地从大衣外套里拿出那几颗糖和巧克力,摊开手掌先让薛霁真挑:“看你喜欢。”后者挑了两颗水果味儿的,拨开糖纸就塞进嘴里。
阿kar小心觑着老板的脸色,拿了巧克力。
……
将近25米的石雕佛像嵌在崖壁,往下是被冰雪封住流速的宿江,暴风雪呼啸着回荡在山崖间,只听到马匹的嘶鸣和狼群的嘶吼混在一起,一阵阵绝望的尖叫伴随着接二连三的下坠戛然而止。
最后落下的,是一匹浴血的白马。
天地之间,有一瞬间的静默,风声也停了。
下一刻,一道身影像一片飘摇的枯叶,伴随着从崖底向上飘起的雪花,坠落在石佛平静的掌心:那是一个摊开的、又像是预备托住什么的动作,宽大包容,冷漠坚硬,它仁慈而从容的避免那个少年破碎的结局。
有血迹顺着佛手的指间落下,滴在洁白的雪面。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呼吸彻底地消失在落雪声中。
风声又起,大雪再次落下,掩盖了斑驳惨烈的战场。铁蹄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微光划破最后一抹黑,清扫战场的人马赶到此处,抹开新雪,露出混着人血、各种动物血迹的地面,痕迹到崖边戛然而止,往下是重归平静的宿江。
“禀告主帅,找到小侯爷了,在……在崖底。”
天微微亮起时,六王宿命般地抬起头,看到了石佛掌心间凝固的血迹,那里静静躺着一个叫做李稚的少年。
*
“再来一镜吧。”
郭令芳揉了揉眼睛,又让工作人员抹平了地面的脚印。
说完,又拿出喇叭朝佛手上的薛霁真喊话:“小真饿不饿,吃个蛋黄派吧?”说着,让人摇起云梯,他要亲自给人家送吃的。
薛霁真这才从佛手上坐起来:“我要吃,吃两个!”
倒是演副手的演员撞了撞贺思珩的胳膊:“你别看他。”
酝酿情绪容易吗?
再看下去,就该出戏了……
贺思珩却像是着了魔一样盯着薛霁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拍完这一幕戏,全场默契地响起了掌声,庆祝薛霁真正式杀青,有人捧上鲜花,有人拿出相机合照,薛霁真头发上、睫毛上还落着雪花呢,就被拉着到处照相,花絮组的摄像师都快把镜头怼他脸上去了,薛霁真也不生气,累得软绵绵地说:“我要回去过年啦!”
有人悄悄的来,轰轰烈烈地走。
直到片场再也听不到薛霁真的声音,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噢,那小子已经杀青了。”
杀青之后的薛霁真没有立刻离开D市。
他回到市区,先和丹德见了一面,两人一起吃了饭。
“拍摄过程虽然很累,但是很有趣,我学到很多!”
期间,丹德忍不住一次次去看这个曾经和自己有过短暂师徒之谊的年轻人,感受他气质、精神面貌,甚至是谈吐上的变化。
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感慨:“你算是熬过来了。”
薛霁真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丹德深入参于配乐和插曲的制作,也从主创团队那边提前看过一些粗剪物料,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简单透露:“你的角色曲,会很好听。”
“是吗?我还有角色曲?”
丹德不能说得更多,只能大概地告诉他:“嗯,我尽可能给重要角色都做了角色曲,有的是纯配乐,有的可能会做一些变奏的处理,你那支……也许有后续的安排,重新编曲填词做插曲也不一定。”
他更想问的是:如果有机会,你想自己唱吗?
但薛霁真并没有往下问的意思。
“丹德老师,你还记得柳毅吗?”
“他曾经在我的舞团工作,后来出了意外,转去做了演员。”丹德并不想借此机会表现什么,他只是随意地问,“你和他在剧组里相处得还好吗?”
“挺好的,我们还一起去镇上看了打铁花。”
薛霁真单纯地和丹德聊天,说起打铁花,又说起剧组里几匹有意思的马:爱吃苹果的雪美,边跑边拉的黑仔,高冷护食、但气势拉满的疾风……
缸子来接人的时候,薛霁真才揉了揉眼,长长叹气。
“马上要过年了,叹什么气?”
薛霁真欲言又止:“1到10,你给我打几分?”
“10分!”缸子毫不犹豫的答道。
“算了,问你不算。”
“那你问我是什么意思?”
薛霁真不知道怎么说,但他隐隐有种感觉。
这种感觉和危机无关,就是有点儿奇怪,他暂时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