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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雪泥(二)

离魂记 狐狸宝贝 3150 2024-06-06 10:18:40

眼见着外边就要天亮了,倘若张鄜一直待在这儿不走,那自己岂不是要在那人的眼皮底下变回人身?!

那……那这些日子,自己变成胖猫儿在府中胡作非为的那些事儿岂不是要被毫不留情地当面戳穿了!!

……可是张鄜为何要将他绑起来……莫非那人早就察觉到自己是胖猫儿了?所以才故意将他的人身也摆在床上,好等他苏醒的那一刻当面对质?——

钟淳越想越心虚,索性壮士断腕地闭上了眼,脑门上的蓬毛在风中颤啊颤,等着那人将自己吊起来毒打一顿。

等了好久没等到毒打,他却感觉自己的脖子倏地一凉,似乎被人挂上了什么物事,这才瑟瑟地将眼睛撑开一条缝。

却见张鄜指尖一勾,那块失而复得的巫山石玉便挂在了胖猫儿的颈上。

他的手掌缠了绷带,将那凸起的骨节衬得十分凌厉,苍白修长的手指散着股清淡的药味,闻起来有种令人心神放松的气息。

“躲什么。”

“先前胆子不是挺大的?”

钟淳撇过脑袋,将尾巴蜷了起来,哼哼唧唧地嚷了一阵,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只是一只单纯的胖猫儿”的模样。

张鄜见他这装傻充愣的死样子倒也不恼,只是面无表情地执起一旁从蝉饮斋抄来的乌竹戒尺:

“给你半炷香的时辰反省思过,慢慢想待会醒来之后要同我交代的事。”

随即那分量极重的戒尺“啪”地一声抽在床沿上,声音清脆响亮得分外残忍:

“想仔细了,一件也不能少。”

钟淳:“……”

他瞪着眼,扭头往身旁那具已然遍体鳞伤的人身示意,还特地扒拉开凝着血痂的手心,将自己在无色天上大战霍京时受的伤展示给张鄜看,不满地叫着:

“嗷嗷嗷!嗷嗷嗷嗷!……”

——我的手都疼得握不住剑了,你还舍得往上边抽吗?

谁知张鄜只是看了他一眼,回道:

“不打手心。”

钟淳傻了,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不打手心?不打手心那还能打哪儿呢?

张鄜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右手在腕上的佛串上摩挲,似乎在估量着半炷香的时辰。

过了半晌,他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唤道:

“陈仪,那三帖药可让人煎好了?”

谁知门外响起的并不是陈仪那忠厚老实的声音,而是一个懒洋洋的哼笑:

“三帖药?身为病人不遵医嘱可是大忌,俗话说得好,是药都有三分毒呢,开药的大夫知晓你擅自给自己下毒么?”

钟淳望见了来者的容貌,不禁呼吸一滞。

——他生来从未见过这般温香似玉般的男子。

只见那人生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辨不清大概的年纪,双颊像磨得光滑透亮的宝镜一般,用手一摸能摸出一把水来。

他身上披了件月白狐裘斗篷,冠上簪了朵艳色芍药,不但不显脂粉庸俗,反而衬得那人五官清秀俊雅,周身气清兰馥。

张鄜看着此人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竟未加阻拦:

“寒大夫现下不就知晓了。”

“……”

寒容与咧着嘴无声地笑了笑,刚想在榻旁放下医箧,一掀帐,望着里头熟睡的人影缓缓挑了挑眉:

“哟!……一年不见,怎么暄儿都长这么大了?”

他的目光又移至床头那瞪着眼睛被五花大绑的胖猫儿上,忍不住“啧”了一声:

“世渊啊,不是我说你,你现下玩得花样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先前我想在你房中借宿一晚都被你无情地赶了出去,我当年还以为这儿是什么宝地呢,现下一看,怎地连这肥头肥脑的猫儿都能上榻了!”

钟淳被“肥头肥脑”四字刺痛了心,瞬间收回了方才对此人的美好印象,还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张鄜语气平淡地道:“一年未见,寒大夫的眼疾还是同先前一般严重,你再看看床上那人是谁?”

寒容与俯下身往帐中眯眼望去,却见那小孩半蜷着身子睡在枕上,如云的鬓发下藏着一截浑、圆如珠的耳垂,透着殷殷的红。

他似是睡得熟了,连身上不合身的寝衣斜挎到另一个肩头都浑然不觉,自顾自地露着一截睡得粉津津的颈子。

——虽然个头不大,但确实不是年仅九岁的张暄该有的样貌。

寒容与正挑眉看着钟淳身上大大小小的鞭伤,突然望见他腰间缠着的断红,面色不由变了又变,起身回过头踏出门外,朝张鄜道:

“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我从柳州一路北上,可是听见不少有关你的传闻,有说你要扶持十三殿下登基从而摄政的,有说你同那小殿下已然如胶似漆地滚到一张床上的,但我却一件都未曾信过。”

寒容与再转过头时,脸上调笑的神情荡然无存,只余下一片冰冷:“旁人不了解你,那是旁人的事,但寒某同丞相有过十几年交情,自诩要比旁人要更了解你——”

“但现下我也不确定了。”

张鄜背对着他,门前侍奉的婢女见状躬身退了下去:“哪里不确定?”

寒容与自嘲地笑了笑:“你将断红赠予他,我姑且认为那小殿下于你还有些利用价值。可听闻你将巫山石玉都给了他,这算是怎么回事?难道堂堂大宛皇子身上连块像样的玉都没有,非要将别人的玉戴在自己身上才舒坦不是?”

张鄜看着他,道:“那是我的东西。”

——言外之意,我愿意给谁就给谁。

岂料寒容与听闻竟出离地愤怒了,那张白净的面皮腾地涨红了,一把拽住张鄜手腕,将那已褪成灰败之色的佛珠狠狠提了起来:“好,你的东西赠给谁我管不着,不过他娘的姓张的!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我才走了一年不到,这檀珠怎么黑成这样了?!”

他咬牙切齿道:“……是‘有情痴’发作了,对不对?”

张鄜并未回话,算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寒容与怒不可遏道:“你自己分明也察觉到了,你可知我给你开的那一帖药里有多毒,仅仅一帖便能毒死一头耕地的壮牛!你还背着我擅自加帖,甚至还丧心病狂地加到三帖,张鄜,你还嫌自己折的寿不够多吗!?”

张鄜看着他冒火的双眼:“别担心,我有分寸。”

“分寸!?你知晓什么是分寸?你有分寸会同那十三殿下同塌而眠??你知晓那些被种下般若母的人都是何种下场吗?刚开始时仅仅是欲望失控,等到了最后不仅五感尽失,死的时候全身上下更是溃烂得没一处好肉——”

寒容与紧盯着张鄜,叹了口气:“……张鄜,你近日有没有体会过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我不想你变成那些……那些魂智尽失,与行尸走肉无二区别的人……”

张鄜的眼神依然很平和,但说出口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我会在魂智尽失之前,杀了我自己。”

“……”

“所以在那之前,我需要你的药帖。”

寒容与捂着额半晌无言,良久才从口中放出一句狠话来:“……若是蔺姐姐看见你现在这副模样,她一定会心疼的。”

张鄜听罢竟很淡地笑了一下:“你错了,只有活人才有心疼别人的权力。”

寒容与闻言不禁心头一酸,似乎还想再琢磨着说些什么:“世渊……”

“放心。”

他听见那人道:“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都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

钟淳变回人身有好半晌了,正愁眉苦脸地撅着腚,思索着怎么将胖猫儿身上的死结解开。

方才张鄜同那头上插花的小白脸一道走了之后便再也没回来过,他都准备好跟那人一五一十地坦白了,谁料那个扬言要收拾他的人反倒没影了,那自己究竟是要老老实实地待在这儿,还是趁着机会偷偷溜回府上呢……

外头的帘帐忽地被掀开,只见寒容与一脸不爽地走了进来,看见钟淳醒了之后颇为意外地笑了笑:

“噢?殿下这么快便醒了?听说你身子伤得也不轻,正好让我来好好地诊诊你——”

钟淳还在记仇着,于是警惕地往后退了一退:“……张鄜呢?”

寒容与天生一副谁也瞧不起的模样,于是理所当然地不把钟淳的皇子身份放在眼里,自然地上手将他扳过身子扯了过来,恶劣地笑道:

“他么……哼哼哼,方才被几个老头叫走了,顺便将殿下你卖给我了,如何?伤心不伤心?”

钟淳自然不信他的话,但也知晓他同张鄜的关系似乎非同寻常,于是便闷着头由着那江湖郎中动手动脚,却忽然感觉自己被翻过身去,臀上还被人不轻不重地掰了一把,怒道:

“看病就看病!你掐我屁股作甚!!”

寒容与看完之后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唔……看来张鄜还未禽兽到这个地步。”

钟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字里行间总觉得此人同张鄜很是熟络,不由开口问道:

“……你是张鄜的熟人吗?”

他在张府的这些日子里,从未见过有人能胆大到直呼丞相名姓的人,就算是与张鄜极其亲近的下属,譬如温允同沈长风之类的人,同那人讲话时也始终带了几分敬畏谨慎,相比之下,眼前这人说的话可谓是极其轻佻放肆的。

寒容与不置可否地哼哼道:“我不仅是他的熟人,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那……你应当认识他许多年了吧。”

钟淳有些迫切地望向他:“那你应当知晓张鄜身上究竟中的是什么蛊了?寒大夫,你能替他将这蛊毒给驱尽吗?”

寒容与嘴角还是上翘的,眼神却逐渐冷了下来,白面皮上的一对眼珠黑得渗人:

“张鄜未曾告诉你他身中蛊毒?”

钟淳被他看得有些发慌:“未曾……”

寒容与又眯着眼盯了他许久,随后变脸似地绽出一个微笑:“既然他从未告诉过你,就说明有些事不该,也不适合被殿下你知晓。”

“不、不……我一定要知道……”

钟淳急着比划道道:“你没见过张鄜毒发时候的模样,他手背上的青筋能有这么粗,而且他根本未曾患病,却每日都在服药……”

“殿下。”

寒容与打断他的话,招手让他附耳过来:“你可是真心想为丞相好?”

钟淳点了点头,把脑袋凑了过去:“真,当然真,我不想再见到他那般痛苦的模样了……”

只闻耳旁低低地响起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

“那你就离他远一点。”

钟淳浑身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当看着寒容与晦暗不明的脸时,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意霎时窜上了脊背。

“你……”

“我不是在说笑。”

寒容与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将食指抵在唇中:“毕竟当年的那些事,远不是殿下你能插手的。”

作者有话说:

暗搓搓地将丞相的表字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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