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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雪泥(十三)

离魂记 狐狸宝贝 2917 2024-06-06 10:18:40

张鄜蓦地抽剑,反手掐着那人咽喉“嘭”地一声掼在石碑上,激起一阵掣目动荡的齑尘——

他强行抑下怒气,声色低哑:“……在令教主眼中,想必你只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何苦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守陵人狼狈地呛出一口血沫来,但嘴角却犹带着一分神志不清的笑,喃喃道:“教主乃无上金刚萨埵,鬼子母神在上,我死之后,鬼子母神……必会庇佑吾修成三身,功德圆满、不入轮回……”

“他们要苏醒了……丞相,别露出这副表情,你应当好好感谢我,你很快便能见到日思夜想的故人了,欢喜不欢喜?——”

他话音刚落,便闻柱碑之下传来一阵惊呼:

“——殿下!!”

张鄜猛回头,却见茫茫雪地之中,不知何时竟倏地破开一道天堑般黝深的裂缝,似长了双眼睛般不偏不倚地一路横亘而去,将地面上的车马吞噬进血盆大口中!

“轰隆隆——”

钟淳被受惊的骅骝马掀翻在地,眼见着便要掉进那深不见底的裂缝中,生死关头下冷不防地被寒容与一把抄在怀里,听见那人骂骂咧咧道:

“他娘的!这姓张的究竟和那般若教主什么仇什么怨!怎地连这种丧尽天良的‘三尸阵’都重见天日了!”

“什么?!‘三尸阵’又是什么??——”

他几乎被寒容与勒着脖子逃命,脸都憋红了:“……放、放我下来!喘不过气了……”

“长话短说,就是个需要活人献祭的阴毒术阵,且这个献祭者还非是常人能胜任的,一般打仗打得你死我活之时才会放这种大招,我也许多年未见过了——”

寒容与手臂略微松了些,蹲下身在草丛间摸索着什么,神色逐渐凝重起来:“看来只能先去下面避一避了。”

“……下面?!你是说地、地宫?!”

钟淳被振聋发聩的塌陷声震得耳膜充血,只闻一声轻巧的“咔嚓”声,仿佛什么机关被旋动一般,整个人霎时往下陷了几寸,还未来得及张嘴,便直接被寒容与塞进那只容一人通行的井口密道中。

寒容与回头望了一眼还在迅速扩张的裂缝,低声暗骂了一句,转身也跳进了那暗藏玄机的草丛之中。

“嘭!!——”

那机关上的玄鸟木雕的眼珠转了个圈,那扇通往地宫的密道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重重地阖上了青铜暗门。

大地震颤不休了良久,才渐渐恢复了伊始的平静。

守陵人的双眼黯然无光,尸体滑至雪上,轻得像一片纸,方才中了死生蛊的禁卫们仿佛群龙无首般,在雪地里迟缓地走了几步,被温允挥扇射出的金针一一放倒后便不再动弹了。

“丞相……”

温允“唰”地收回手中泥金折扇,看见满身血污的张鄜,面色有几分忧虑:“殿下他……”

“寒容与在他身边。”

张鄜俯下身,以剑尖在手背上割出一滴血,只见那青白紫胀的尸身倏地疯狂扭动起来,却被他的手掌狠狠抵住额心,不多时,竟有只拇指大小的蛊虫从那眉间破开血肉弹窜而出!

温允瞳孔骤然一缩,却见张鄜目光如电地掐紧那不断挣扎的小虫,直到那东西彻底咽了气:

“这是死生蛊的幼虫,才出世不足一月,而且准备得很仓促,看来此番刺杀应当不在他们的计划之内。”

温允道:“成虫与幼虫有何区别?”

张鄜眉宇渐沉:“成虫的存活期会比幼虫强,所以威力也更加不容小觑,但同时对操纵母蛊之人的要求会更高……”

他话音一顿,忽然问道:“三殿下此刻在何处?”

温允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静妃,小声道:“依大人指示,自他出京时便一直派人盯着,都是信得过的人,每日都有往回传信,昨日说车马已经到阳岭了。”

张鄜皱着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对一旁的王襄道:

“方才那是‘三尸阵’,守陵人只是其中一个阵眼,还有两个不知藏在什么地方。此地不宜久留,王襄,你先带静妃娘娘回宫安顿。”

“遵命!!”

“温允。”

“下官在——”

张鄜闭了闭眼,道:“四殿下现下在何处?”

温允虽不解,但仍回道:“四殿下与陛下在降灵庙祈福……莫非陛下那儿有危险?!”

“降灵庙,降灵,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张鄜道:“温允,我命你率金吾卫十二卫速去降灵庙保护圣驾,恐怕我们已不知不觉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什么!?”

温允面上惊愕,但却言听计从地上了马,重重地一勒马缰:“——那丞相、您呢?”

张鄜沉默半晌,腕间紫檀佛珠上的血一滴滴地垂落雪中,凝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血泊。

“原来如此。”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面色却冷得令人胆寒:

“为了困住我,这些人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咳、咳咳咳!!——”

钟淳被一阵陈年旧灰呛得灰头土脸,扶着腰缓了半天才爬起身来。

而一旁的寒容与面色也不大好看,借着光滑的墓壁将自己被树枝刮花的脸左照右照了一通,哀嚎道:“老子花了好几年才炼制的冰肌玉肤丸!还没看出效果便被这破树杈给全毁了!要是真毁容我就不活了——”

钟淳嫌弃地拍了拍衣角:“寒大夫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姑娘用那些养颜补物么!”

寒容与“啧”了一声:“一把年纪怎么了,就是一把年纪了才要多保养,你瞧瞧我这脸,比那年方二八的小美人都白,我要是不说,谁知道我比张鄜还大了一岁?你看张鄜那手多糙,我的手多嫩……”

钟淳无声地白了他一眼,往两人的身处之地望去。

只见面前的石门前立着一对形态各异的漆彩石俑,两者头顶发髻如冠,面上怒目圆睁,一副十恶不赦的凶悍模样。

与在无色天上看见的那些身披璎珞宝饰的邪神菩萨不同,这两尊石俑面相虽不讨喜,但身着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兜鍪明甲,脚下踏着兽面人身的夜叉,肩上披膊更是殷红如火,一身威德刚正之气。

“这是……镇墓天王俑?”

钟淳依着对古籍残存的记忆辨认出了面前的两尊石俑,面色一变:

“这里是……是先皇后与先太子的……”

“陵墓。”

寒容与替他补完余下的半句话:“这里才是真正的思陵,上边的只是两个石碑而已。”

钟淳见寒容与从容地在石壁上取了根长明烛充当火把,轻车熟路地踩过地砖,一路飘然而去:

“小殿下,你可得好好跟紧我,若是踩错一步,可是会被这暗门里的机关箭给射成筛子的——”

钟淳忙跟了上去,狐疑道:“你连这里有机关箭都知道?”

“我感觉你对这儿比对你自己家都要熟悉。”

寒容与含笑道:“早就说了,我每年都会在思陵待一段时间,要是对这儿不熟悉,这条小命岂不是保不住了?”

“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寒容与眯着眼故意酝酿了半天,才回过头朝他欠揍地笑了一下:

“不可说,不可说——”

钟淳:“……”

真想痛痛快快地朝这货脸上揍两拳。

“总之,从这儿有条近路可以通往淮阴道,而且从地宫走不用担心山崩地裂,这儿的构造结实得很,嘶……张鄜这厮不会早就想到这点才派我来看着你吧,真是阴险狡诈!”

钟淳看见寒容与脚步一停,正想问他怎么回事,却猝不及防地见那人回过头逼近自己,一身兰馥气息铺天盖地地将他笼了起来。

“你……”

他霍然睁大了眼,听见那人道:“殿下,如果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在这里,张鄜能怪到我头上吗?”

钟淳全身霎时紧绷了起来,却见寒容与摸着下巴,似乎当真在考虑这件事一般,轻笑道:

“比方说,你方才突然脚滑了,我又正好离得比较远,那淬了毒的箭又正好射中你的喉咙……”

他眉间突然一皱:“不对,我似乎会医术来着。”

随即,钟淳又见寒容与变脸似的露出一副“好可惜”的表情:“唉,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

“我如果死在这里。”

钟淳抬起头看着寒容与,笃定道:“张鄜不会放过你的。”

寒容与半眯着眼跟他对视了好半晌,才泄气似地耸了耸肩,又恢复了原来那副贱里贱气的模样:

“好吧,我承认,殿下说得有道理。”

“哐当——”

直到面前的石门轰然洞开时,钟淳方才渗出来的冷汗还黏在背上。

因为那一瞬间,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股毫不掩藏的杀意——

不过,寒容与既然想杀他,为何方才他差点掉进地缝中时又要舍命救他?

钟淳出神地想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墓道旁的壁画给吸引了:

只见上面以石青勾勒出一幅苍柏森森的幽静景象,而一群持着旌旗的骑者正浩浩荡荡地奔在前头,似乎在为什么人引路。

其中有一位身着赤色劲装的女子瞩目异常,只见她简单地以巾束发,右手策马,左手架鹰,从容而潇然地奔走在林丛之间,成了古板死气的林木中唯一一抹鲜明的亮色。

钟淳虽不认识她,但却认识她身旁这位骑着赭白骏马的男子——他的父皇钟叡。

钟叡在画中还是作王爷的打扮,与如今在龙椅上久病沉疴的模样全然不同,画中人的眉眼俊朗疏狂、意气风发,似乎在指着什么东西开怀大笑。

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便见后头有一头戴宝冠的稚童正摇摇晃晃地骑着一匹枣红马,背上背着一小筐毫无用武之地的弓箭,神色懊恼地拉着缰绳,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这看上去便是大宛的太子殿下钟敏了。

再往后看——

钟淳神色倏地一滞。

却见太子的身后有一骑着乌骥马的高大身影,始终跟在他几步开外的距离,似乎在默默护着幼主一般。

壁画只吝啬地描出了那人英俊的侧脸轮廓,与始终如松般挺拔的脊背——

笔下落款:咸元十七年,《太子幽明游猎图》

那是年仅十八岁的张鄜。

作者有话说:

我得加快写文速度了……(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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