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是从沙发里被摇醒的。

睁开眼, 入目是一张赏心悦目的脸，让他被打断睡眠的怨气冲淡了不少——确实是各种意义上的“赏心悦目”，首先, 此人的外貌条件就极为优越，额前，半长的赭色头发被压在帽檐下，眼睛像是明亮的蓝宝石, 看起来精致又漂亮。

其次, 这是港口Mafia最忠诚的部下，组织的王牌, 他闪闪发光的钻石，以及……

他选定的下一任继承者。

但即使是继任者，也不能让森鸥外现在起床。

“几点了？”

他含含混混地问。

“中午十二点，Boss。”中原中也说：“我给您带了午饭，还有您需要批复的文件。对伤亡人员的抚恤, 就按照昨晚会议上您说的标准, 只需要您签字，属下就可以把物资从仓库里调出来, 按照组织的流程执行。”

森鸥外哼哼了两声，把大衣领子又扯高了一点，人缩了进去，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 用行动坚定地表达了自己对于起床工作的抗拒。

中原中也看到他这副模样，有些无奈地，说：

“Boss……”

“中也君, 组织已经够穷的了啊……”

森鸥外缩在沙发里，很没必要地裹紧了大衣, 一边翻了个身，一边唉声叹气：

“这么少的食物，要养这么多人，还要再作为抚恤发放出去一些，我们港口Mafia，恐怕是第一个撑不下去的吧？政府那边，估计也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吧，唉……”

中原中也无视了Boss的卖惨，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

他追随森鸥外多年，知道自家首领一贯是这副德性，熟了之后，在他们这些亲信下属面前，就是很没架子的，还会故意把自己说的可怜兮兮——当然，无数的先例证明，谁真信了他的鬼话谁完蛋。

中原中也继续他的汇报：

“没因为没有您的批准，组织今天的的物资发放，暂时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政府那边已经三番四次的过来催过了，说是要尽快商议出调整方案。您觉得呢？”

“……”

森鸥外像一滩绝望的猫一样，从沙发里，滑到了地上。

“……”毕竟是首领，知道这个人在耍赖，中原中也也不好直接去伸手把他拽起来。他干脆也坐到森鸥外身边的地上，不等许可，就把食盒放在面前茶几上。

打开的时候，一股浓郁醇厚的食物香气，立刻飘散了出来。

森鸥外的神色微微一怔。

他就这样，盯着面前摆放出精致形状的食物，看了一会儿。

——近两天来，由于户外气温的降低，已经不再需要专门用制冷冰箱来保存易腐食物，节省了很多能源。然而，由于之前的策略，大部分新鲜食材，还是在灾变的前三天里，就已经被消耗一空。

如今，只有很少的地方，才能供应得起新鲜食物，简直比黄金珠宝还要珍贵。

“之前按照您的吩咐，特意保留下来了一些新鲜食材。”

注意到森鸥外的目光，中原中也解释道：“虽然最近精简了不少后勤人员，不过组织里，还有一位厨师留在本部大楼，给红叶姐也送了一份过去——您胃口好些了吗？”

森鸥外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吃过东西，中间，爱丽丝吃了两口蛋糕，也是为了在计划里，故意给蝙蝠侠留下线索。之前是因为忙，后面纯粹就是身体不适。

他靠着沙发边坐起来，神情还是恹恹的。

找出体温计测了一下，果然温度还没有下来，依然是低烧的状态。森鸥外看着面前的午餐，虽然还是没什么胃口，但理智知道身体需要食物来补充能量，也就没有再推拒。

只是按照自己现在的状态，估计也吃不完，于是又推了一半给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Boss……”

他犹豫了一下，也就没有再拒绝，拿起了森鸥外推给他的那一份餐具。

中原中也从昨晚忙到现在，确实也还没有吃午饭。他一边把餐盘里的牛排切成细条，还记得分给旁边的首领一部分，一边说：

“您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属下擅自做主，从黑面具的余党那里又收缴来了一些军火，但是因为GCPD接手了后续的工作，所以也没来得及扫荡太多的战利品。另外，今天凌晨临时调集来的下级组织成员，因为您没有示下如何处理，属下通过人事部那边，暂时把他们派去了一些不重要的岗位。

“同时，除了昨天晚上遭到袭击的第三号军火库之外，由于组织在战斗中消耗的军火过多，属下擅自决定，将五号军火库撤空，把原本驻守的人手，重新分配给了其他物资仓库。相关的文件和手续都在这里，请您过目。”

他说完之后，看向森鸥外，内心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

自从灾变以来，森鸥外已经非常明显的，表现出了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想法。这也是为什么，中原中也敢在首领睡觉之后，不经过请示——更主要的，还是不想打扰首领休息——而擅自决定了一些组织的事务。

然而，此刻面对着首领本人，却又莫名地开始感到心虚。

森鸥外对着后勤部准备的午饭，却没有立刻开动，而是先摸出来一片胃药。中原中也在旁边看到，及时递过来一杯水。

森鸥外吃了药，这才答非所问地，说：“红叶君呢？”

“呃……”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没想到首领忽然转开话题，但还是认真回答道：

“从您说找到Q的下落开始，情报部那边的工作压力减轻，红叶姐就去休息了，现在应该还没有起床。您需不需要——”

“不用打扰她。”

森鸥外摆了摆手，说。

他把中原中也带来的文件拉到面前，一边吃饭，一边随手翻着。

中原中也的神色看起来更紧张了。

“……”森鸥外看了他一眼，对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下属，他有点儿无奈地，先安抚道：“思路还是不错的，中也君。”

中原中也：“是！”

回答得字正腔圆，就差当场放下餐具，挺胸抬头了。

“——但是有两点。”

森鸥外把手里的叉子倒过来，用金属手柄，在白纸上划了两下，开始跟中原中也讲解：

“首先，组织的军火库，在决定舍弃之后，应该直接销毁，而不是封存起来。这样的设施，我们港口Mafia放弃之后，一定会被其他的组织趁机占据——所以啊。如果觉得浪费炸药的话，以中也君的异能力，应该很容易办到这一点吧？

“其次呢，这些下级组织的成员，不能给我们港口Mafia提供有素质的人力，却还要给他们发工资的话，实在有些浪费啊。不过，组织在战后，需要休养生息，这时候，对于这些人，确实应该以安抚为主，激化矛盾也是不妥当的。

“麻烦的事情，就应该尽量推脱给别人。为什么不介绍他们去政府那边工作呢？”

他叹气：“太温和了啊，中也君。”

中原中也低下头，按了按帽子。

森首领十成的心狠手辣，一般人确实很难学得来。他加入港口Mafia这么久，跟着红叶姐和首领，多年下来，也感觉自己成长了不少，但唯独心狠手辣和诡计多端这两项，实在是离入门还差得很远。

而且——

“Boss，我们是黑手党……”中原中也忍不住说。

为什么要把“介绍去政府那边工作”说得这么熟练啊？政府有这么听话吗？

“中也君。”森鸥外叹气：“组织花费那么大代价，才到手的电力资源，既然不计前嫌地，分享给了我们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政府，那么，适当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也是应该可以被接受的吧？况且——”

他脸上轻松的神色褪去了。

“况且，我也很好奇，在那样对待过我之后，军警为什么还敢来找我们港口Mafia协助查案？真的很想找他们聊一聊啊。”

他捏着餐具的手一紧，银光一闪，把餐刀笔直地插进了面前的沙拉盘里，冷冷地盯着竖立起来的金属刀柄。

“……”

中原中也没有接话。

他明智地，往下换了个话题：“那么，Boss，需要我去联系政府——”

“——不。”森鸥外淡淡地说着，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既然中也君已经下了决定，就不用再更改了。和收留这些人，付出的一点成本相比，身为首领，朝令夕改，对组织的威信损失更大，是得不偿失的做法。”

“是。”

中原中也认真地在心里记下来，又继续汇报道：

“还有，一些电缆和通讯设施，在之前的爆炸中被波及到，也需要及时修复，韦恩集团主动表示愿意负责这一部分。但如果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把搭建通讯的主动权让给了韦恩集团，Boss，我们需不需要——”

“随便他吧。”

森鸥外又露出了那种有些疲倦的神色，“反正韦恩也不会做什么。”

“Boss。”中原中也决定再坚持一下自己的提议：“如果把通讯电缆的施工，全权交给对方的话，可能会增加信息泄露和窃听的风险。属下以为，出于安全考虑，组织就算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资源，也最好是派人去参与监督一下。”

森鸥外沉默了一会儿。

他一沉默，弄得中原中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继续吃饭。正当他捏着餐具、陷入了迟疑的时候，忽然听到首领的声音说：

“——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

中原中也：“哈？！”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十分茫然地，睁大了钴蓝色的眼睛，盯着旁边的森鸥外，整个人都死机了一秒，连自己对首领做出了失礼的举动，都没有意识到。

“……”

森鸥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件事。

也许是出于对那只蝙蝠几次三番来找他麻烦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报复；也许是觉得，既然选定了中原中也作为下任首领，就有必要让他提前了解对方的底牌；也许……

也许他只是想说，布鲁斯·韦恩，和韦恩集团，是值得信任的。

当然不是相信他不会装监听器和监控器。事实上，蝙蝠侠把手脚动到哪里，森鸥外都不会奇怪。可能港口Mafia内部，早就已经漏得跟筛子一样了。

但即使这样。

蝙蝠侠不伤害他人的原则，和韦恩保护这座城市的立场，是永远可以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