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起初只是一场小骚乱。

一群哥谭人突然抢占了码头, 迅速地拖出所有还能用的船只——不管是渔船、小货船，还是巡逻用救援船、快艇、私人游艇——总之，没有在之前几天的动乱中被损坏, 勉强能出海航行的，都被扒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船的油箱全部空空如也。

失去了电力之后，燃油就是剩下最方便、最优选的能源。理所当然地, 这两天里, 全市所有的车辆、船只，都被人撬开油箱, 插进软管，把油放出来偷走了——无一幸免。

于是这群人接下来的举动，就让别人迅速地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他们开来了两辆油罐车。

这群抢占码头的哥谭人，就这样从油罐车上拉出软管，给码头的船只加油。

事情发生到这里, 周围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的人, 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些人的身份，是如今统治着城市的黑\\帮。

——这个时候, 只有黑\\帮手里才有燃油。

很快，新的消息被确认：

这群用奇怪的举动抢占了码头的人，不止是普通帮派，而是如今掌控着城内最大的交易市场——企鹅人的手下。

企鹅人突然发什么疯？

要知道如今的冰山俱乐部, 可是赚得盆满钵满。

而Y-G市周边的海域虽然还没有上冻，却实在不是什么能让人愉悦的地方。连附近的海产都快要被人捞光了，在这个天气里, 还要坚持出海的，除了妄想着去白雾中碰碰运气的赌徒, 就只有走投无路，试图抓一两条小鱼来勉强充饥的可怜人。

所以。

——企鹅人不舒舒服服地坐在冰山俱乐部里，尽情享受他的拍卖会和火辣女郎；却还要专门地派出手下，抢劫船只，浪费这些珍贵的燃油出海干什么？

不管企鹅人把自己包装得如何人模狗样、上流社会，他的本质依然是黑\\帮。

黑\\帮不做没有利益的事。

企鹅人的动作，在如今这些瓜分了Y-G市的各个势力之间引起了一大片警觉。

常年混迹于黑色世界，对情报的敏锐，让其他帮派不甘人后地，纷纷派出下属打探这个消息。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企鹅人这么大动干戈地出海寻找？

人手刚刚散播出去，还没等这些人查出所以然来，身为Y-G市内另一大势力的头目的黑面具，就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

对方宣称有一条重要情报出售。

在黑面具强忍着焦躁和暴戾，双方你来我往地周旋半天，谈好条件之后，那个人终于告诉他：

港口Mafia还有一条货船藏在海上，因为首领昏迷不醒，谁也没法召回，目前正处于无主的状态。

“……”这确实是重要情报，黑面具问：“船上是什么？”

对方简洁地回答道：

“食物。”

“……”于是什么都没必要再问了，黑面具立刻派出所有的人手，迅速地也抢占了哥谭的一处码头，调用所有能找得出来的船只，甚至开出了仅有的两架直升机出海搜索。

他在办公室里大声地咆哮，要求下属们务必抢在企鹅人之前把这艘货船截下来。

否则，就拿自己的命回来谢罪。

至于这位向他告密的人到底是来自于港口Mafia，还是来自于企鹅人，黑面具暂时也不想、也没有那个精力去深究。

这就是末世。

在混乱的、朝不保夕的时代里，忠诚比纸还脆弱。

而作为如今Y-G市内最大的势力之一，黑面具如此大规模的行动，调用这么多的人手，总会有口风不严、疏漏的地方，何况哥谭的黑\\帮之间一向有相互渗透的传统。

——港口Mafia还有一艘货船的消息，就是从这个时候，不可遏制地散播了出去。

于是那些正在抓捕基德的势力们纷纷调头，比起虚无的长生不老，和相当滑不溜手的基德，还是近在眼前的食物更有诱惑力一些——起码一条货船，比那个神出鬼没的怪盗要好找多了。

Y-G市的沿海地段一片混乱，人来车往，枪声四起，每个人都想抢来一两条船，加入到这场海上的狩猎游戏之中。

港口附近，到处都是为了抢夺船只而展开火拼的帮派。

和满地的尸体与血腥。

哥谭的航运码头很快就被几大势力瓜分殆尽；而横滨的港口，则几乎全部处在Port Mafia的控制之下——放在往常，抢夺港口黑手党的东西，这些帮派们自然是绝对不敢的。

可是如今，他们连对方压箱的底牌都准备抢走，又怎么会在意一两座港口？

事情发展至此。

——港口Mafia，这家横滨道上的龙头，自从“灾变”以来，曾经铁血控制城市秩序近一周的老牌犯罪组织，此时的虚弱，已经彻底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因为首领昏迷，港口Mafia最强大的战力重力操纵使不敢随意出动；况且，中原中也曾经在两天前的核电站事故中，开启【污浊】，如今实力恢复到了什么程度也是个未知数。

而港口Mafia本身，也在灾变前期损失了相当的实力。

这是一个微妙的风向。

有不少嗅觉敏锐的小组织开始闻风而动——毕竟，在这个用拳头与暴力说话的末世里，并不是每一个帮派都有能力抢到船和燃油，加入这场海上狂欢的。

而余下的这些。

就把目光转向了横滨市中心的，那五幢摩天高楼。

港口Mafia大楼。

灾变第八天，4:00 P.M.

大约是因为严寒，或者临近傍晚的缘故，天色十分阴沉。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本部门口，樋口一叶、芥川龙之介和几个武斗派成员正从车上下来，人人面有疲色，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沾着不太明显的血迹。

尤其是芥川龙之介，一边走，一边掩着嘴唇，不住地咳嗽，面色十分苍白。

樋口一叶见到这一幕，赶忙跑回车里，取下一件毯子给他披上，毫无意外地被芥川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过，他却也没有拒绝。

——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芥川依然只穿着他那一件黑色风衣。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芥川龙之介的异能【罗生门】，依赖于外套发动，港口Mafia的外勤人员里谁都能穿防寒服，只有芥川不行。好在车内空调足够，芥川也只需要负责击杀的部分，不怎么需要出面，否则以他本就不算健康的身体状况，这么几天下来，恐怕就早已经病倒。

几人走进大厅，迎面是正在抽烟的广津老爷子，和旁边一言不发的银。

“您回来了？”

看到他们，广津柳浪说：“尾崎干部的秘书应该是在十二楼，接下来的任务安排您可以去跟她确认。”

这就是如今另一件非常无奈的事。

现在Y-G市的通讯状况极不稳定，固定电话还好一些，一旦位置处于移动状态，经常是相互联系不上的。除此之外，由于线路混乱，不做专门的保护措施的话，通讯非常容易被黑。

于是，港口Mafia只能重拾最原始的方法：每次任务结束，需要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时候，都返回总部确认一遍。

而以芥川为首的武斗派，因为其他组织接连不断的骚扰，一直在各个据点之间奔波。

这种情况自从4月10日那次核电站事故之后，一直持续了两天，以至于港口Mafia里为数不多还能作战的武斗派们，每个人都是连轴转地高压工作，疲于奔命。

尤其是在今天下午，货船的消息泄露之后，敌人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

点了点头，芥川龙之介几人的背影消失在了电梯里。

看着电梯缓缓上升的楼层读数，广津柳浪没再说什么，深深地抽了一口烟。

他的目光环视过本部大厅，原本作为森氏会社门面，整洁亮丽的大厅，此刻看起来却残破不堪。前几天恐惧毒气袭击造成的裂痕都没有修补，为了保暖，只能匆匆用棉絮和稻草填补上。和他一起驻守在这里的黑蜥蜴成员也是人人状态低落，抱着武器，看起来疲惫不堪。

仿佛是风雨欲来的压抑。

作为港口Mafia最精锐的武装部队，黑蜥蜴在这几天里，可谓是损失惨重。

而最要命的是——广津柳浪想到这里，忍不住看了旁边默不作声的银一眼——黑蜥蜴的高层领导，十人长立原道造，突然背刺首领，这件事直到现在，在众人心中都还没缓过神来。

人总是很难接受朝夕相处的同伴居然是卧底。

而且，港口Mafia如今的乱象，一大半原因都是出于森首领昏迷不醒；而森首领所中的毒，虽然根源在于小丑，但直接动手的却是立原道造。

以至于黑蜥蜴的众人，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切。

如今立原道造本人还被关在禁闭室里，以港口Mafia此刻人心惶惶的现状，也没人顾得上去管他。他自己倒是清静了，只是黑蜥蜴却因为他的打击雪上加霜。

“都打起精神来。”

广津柳浪说。

货船泄密、Y-G市各处的其他势力开始动作之后，黑蜥蜴就负责守卫本部，保证首领的安全。此刻，这幢大楼虽然还没有人敢于进攻进来，外面的街道上却时不时地有人往这边窥探。

像是蠢蠢欲动的豺狼鬣狗。

等待着港口Mafia这座庞然巨物倒下，冲上来分食尸体的那一刻。

刀光一闪。

金色夜叉的长刃从胸腔里拔出来的时候，新鲜的热血也随之喷射而出，溅了周围的走廊满墙满地。

“真遗憾啊。”

身穿华美和服的女子端庄而安静地站立着。寒光收归回鞘，她凝视着地上的尸体，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

“这样的处刑，可不符合组织的规矩。”

躺在地上的男人双眼睁大着，面目扭曲，表情还带着死前的惊恐，似乎没想到港口Mafia的报复这么快就会到来。

尾崎红叶看着他，神情里没有任何怜悯。

先前，在企鹅人的手下冲到码头抢夺船只的时候，港口Mafia的高层们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货船的消息被泄露了。

尾崎红叶当即意识到，组织内部出现了叛徒。

背叛是任何黑手党都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随着对电讯信号的全面调查，一道奇怪的通讯很快浮出水面，由港口Mafia的某个固定电话拨出，去向直指哥谭的黑\\帮头目，黑面具。

通讯的内容已经无法追溯。

不过，根本不需要知道内容，在这个时期联系其他组织，其目也可想而知。

这通电话刚刚拨出不久，背叛者似乎还没来得及撤离。尾崎红叶下属的情报部门立即反应，封锁大楼，在清查之下，最终截杀了试图通过组织本部暗道逃走的叛徒。

可惜因为港口Mafia此刻局面危急，正面临着围攻，没有时间进行正式处刑仪式。

“便宜他了。”

尾崎红叶身后，听到动静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的中原中也，忍不住皱着眉头说。

“首领不在这才两天，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他说着，一拳锤到旁边的墙上，恨恨地道，“可惜还是让最大的那只老鼠给跑了。”

先前清查电讯信号的时候，发现最早的问题，出现在运输部组长长野正明的办公室里。

曾经有过一通去向不明的电讯信号，从那里拨出，而转接端口是哥谭的黑\\帮组织。这个端口较为复杂隐秘，还没有查出来到底隶属于哪个组织，只能推测是企鹅人一方。

随后，情报部门很快发现，长野正明本人和他的心腹下属全都不知所踪，联系不上。

只是现在港口Mafia自顾不暇，暂时也没有能力去追究他。

“不会让他活太久的。”

尾崎红叶说。

这是只有极少数高层成员才有权知道的暗道，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中原中也抬脚踢了踢地上的尸体，判断此人确实死透了之后，又很不屑地踩了上去，说：

“我的重力就足以把他碾成粉末了，大姐何必要亲自动手？”

“——不。”

尾崎红叶回头，微笑道：“这样的事，怎么能脏了你的手呢，中也？组织里的蛀虫就由奴家来解决吧。”

“……”

中原中也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一时沉默下来。

他本就是组织的干部，处理组织的叛徒，有什么“脏了手”可言？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他才格外地会需要注意这些事——

尾崎红叶也在这个时候叹息了一声。

“中也。”

她说：“奴家给你的东西，你看过了吧？”

那是一个信封，里面是森鸥外的字迹，在中原中也醒来的第一时间，尾崎红叶就屏退所有人，单独给他看过了。

见到那一句话的时候，中原中也瞳孔微微收缩，可是——却没有多少意料之外。

也没有任何欣喜。

“——大姐怎么在这时候说起这个？”

跨过地上的尸体，中原中也往前走去，似乎是想要逃离这个话题，说：“组织手里掌握的几座电厂，还有武器库全都遭到了攻击。我这就去安排反击，还是由大姐你来保护首领的安全——”

说到这里，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走廊上一排的灯光忽然同时熄灭了。

“……”

在这种时候突然断电，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由组织控制的发电厂，或者输电线路，被敌人攻破了。

灯光一灭，走廊里立刻变得昏暗下来。

中原中也按着帽檐，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说：“大姐，我这就去启用备用的供电系统，Boss如今的身体状况可受不得寒冷——”

“中也。”

尾崎红叶却没有动，站在背后，静静地叫了他的名字。

中原中也只好停了下来。

“——中也有想过吗？”

尾崎红叶轻声地，问：“等鸥外大人醒来，要怎么跟他交代？”

“……”

中原中也咬住了牙，沉默不语。

没法回答，因为没法交代。

不说那一船最宝贵的食物现在根本没有手段拿回来，如今，局面乱成这个样子，中原中也担心昏迷的首领遇到危险，不敢离开总部；而其余的异能者，就算再加上组织现存的全部武力派，也没法对抗那些出海搜索的，整整两座城市的黑\\帮。

何况，现在的武力派也分不出人手。

港口Mafia虽然在小丑的恐怖袭击中，被炸掉了大部分物资仓库，但旗下还是有几家电厂是在正常运转的，医院的药品也被及时收集了起来。

而现在，这些地方都受到了攻击。

事实上，这两天以来，组织一直在遭受着持续不断的骚扰。港口Mafia强硬地统治着横滨黑\道这么多年，结下仇怨无数，一旦开始展现出自己的虚弱，会遭遇仇杀和反扑也是很自然的，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混乱无序的城市里。

而这些还不是最致命的。

在货船这件事里，最震惊的，不是收到消息的其他帮派，而是港口Mafia自己的成员。

——自己的底牌，自己居然控制不住，反而被泄露出去，惹来全城其他帮派的争抢，对于本应掌控着横滨黑夜的港口Mafia来说，这是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而这件事，也标志着组织决策层的无能。

当头狼展露出自己的软弱时，剩余的狼群将一拥而上。

这么短短的半天时间，高层的叛徒就已经出现了两个，普通成员之间更是流言无数；下级组织之中也出现了倒戈，甚至有反过头来攻击港口Mafia的情况。

风雨飘摇。

人心涣散。

会出来混黑的人，本性总是贪婪而冷酷的。

这些人之所以愿意追随港口Mafia，不只是因为这个组织控制了整个横滨的黑\道；也是因为，过往的无数个案例已经证明了，跟着港口Mafia，能让他们分享到最大的利益。

而如今这些都不具备了。

“——现在只有一条路，能挽救这个组织。”

隔着满地的尸体，与血迹，尾崎红叶凝视着中原中也背影。曾经，那是她手下的一个毛头小子，什么事情都靠她的教导，如今已经成熟得她都要仰望。

昏暗之中，她的声音很轻，眼睛却很亮很亮，没有任何犹疑。尾崎红叶知道这句话应该由自己来说，也只能由自己来说。

“宣布鸥外大人的死讯，中也，由你来继位首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