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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夜半撞见非人类 人类文明轰炸机 4029 2024-06-19 09:23:32

四处传来隐约的腊梅香, 檐下悬挂铃被风吹得“哐当”作响。

洒金帐幔实是奢华,金线盈盈跃动。徐流深说得太轻易,谈善疑心自己听错, 睁大眼卡顿道:“你, 我, 你说, 那什么……”

徐流深又说一遍:“你想不想做我的世子妃。”

他声音在空旷殿内显得低,但每一个字落地得极为清楚。寝殿中一扇窗子并未合拢, 风吹进来,纱幔绰约晃动,一扬一落。

谈善保持半坐的姿势, 忽然又想起在他墓前的那朵白花。

——好像真是会被一朵花骗走传国玉玺的人。

“殿下。”他收拾收拾难过的心情, 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只小声, “为什么呢。”

徐流深侧了侧头,想快一点略过这个话题:“你对本宫很好。”

谈善看了他一会儿, 仰头笑了:“殿下接触的人太少了,我做得只是很少的事。以后会有更多人喜欢殿下,对殿下好, 他们会为殿下出生入死,献上一切。”

徐流深眉头微微皱了下:“那又如何。”

我得让他知道什么是真正对一个人好, 不然他以后遇见什么人,和他多说两句话,他就会认为对方对他好。

——他问我要不要结婚, 可我还没搞清楚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他接触的人这么少, 我给了他一根糖葫芦,他就问我要不要做世子妃。

而且他才十七岁, 好多东西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谈善脑子实在乱,他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很有点儿想逃避,抓了抓脑袋,诚恳地提出解决方案:“我也不清楚了,要不你先去上朝,等我想一想。”

徐流深眼睫疏密地垂下,他看起来有点沉郁,冷淡道:“你说了喜爱本宫。”

谈善一噎,也认真问:“殿下,这世间这么多喜爱你的人,你都要把他们娶来做妃?”

殿内静了一静。

徐流深闭了闭眼,心情骤然恶劣。

他知道没有第一时间得到肯定答复的问题代表拒绝——这是应当的,他并不喜欢皇宫,也没有那么真心的喜爱本宫。本宫从许多话本里看见要是喜欢一个人绝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徐流深一言不发转身。

他朝服颜色深,寅时天未亮,殿门打开时夜色浓墨重彩地披了一身。身后提着灯的宫人连忙跟上去,外壁上仕女图勾得惟妙惟肖,微弱的灯火照亮前路,也照出他一个人的影子。起初还看得清,后来便消失在风雪中。

谈善发了会儿呆。

半个时辰后王杨采进来,替他勾了床帐,他又躺回去,叹了口气。

王杨采也不催促他,站在一边说:“昨日池子里裂了一个洞,有鱼儿在里头摆尾。公子不是说想掏个洞抓鱼?等到午时暖和了正好下去捉。”

谈善坐起来,没什么心情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他为了少给徐流深添麻烦一直待在元宁殿,尽量减少存在感,今日实在忍不住了。

宫里果然还是无聊。

深冬,景致一片萧索。黑压压一片城墙,头顶只剩下四方的天。走出一百步是四方的天,一万步还是四方的天。

谈善就一个人出来走走,带了王杨采,两个人都安静,过了一会儿谈善问:“公公什么时候进的宫。”

“二十多年前吧,咱家也记不清了。”

王杨采面露回忆:“当年王上刚登基,又几年得了世子爷,那一年幽州地界十城九旱,天大寒,路有冻死骨。殿下降生那一日却下了大雨,巫师占卜得祥瑞,齐声恭贺,王上欢喜得不得了。”

谈善很想说那他怎么把徐流深养成这个模样,小变态似的。但他心想站在徐琮狰的角度他能教的能做的都到了极致,从培养未来君王的角度讲大抵是成功的。

一晃二十年过去,王杨采也多有感慨,道:“世子爷周岁前生了一场大病,王上不远万里去敬安寺上香,希望他无病无灾,平安长大,开心快乐。”

谈善遥遥望向披了一层薄雪的瓦片,小声反驳:“我见他也不是很开心。”

王杨采于是笑了:“这世间的事,总不能十全十美。王上若是想要一个继承人,便没法有一个宠爱的儿子。”

他又说:“深宫中的日子没有那么简单,殿下想方设法在层层宫墙中造出一方净土,是对您特别。”

谈善说:“是什么样的特别。”

王杨采微微叹了口气:“人总不是时刻活得清醒,大多事高兴便好了,咱家瞧着殿下高兴,心里也高兴,想必您也一样。”

——这种事情怎么能糊涂呢,这是万分重要的事。

谈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他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

“阿船公子。”

谈善正走着,面前忽然拦了一个宫女,宫女冲他微笑,说话客气:“我家大人正好也在雨雪亭,天气寒冷,想请您一道在湖中央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谈善宫中不认识什么人,本来想一口回绝,忽然顿了一下。他朝远处看,湖中心亭子里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你家大人是商君?”他驻足问。

宫女应了“是”。

亭子四面围了风帘,里面燃着银丝碳,烧得通红。小炉上烫着茶,碧绿的茶水“咕噜噜”冒泡,散发出一阵清幽香气。

商家外祖势大,此刻是商君最受姜王宠爱的时候。他穿了身淡紫色的对襟褂子,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袅绕的茶。

谈善弯了下膝盖,刚做出一个动向,商君懒洋洋抬了手:“一样的身份,你行什么礼。”

“我就是瞧瞧看,叫世子藏进宫中的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谈善顺着他话道:“您瞧也瞧见了,有什么感受?”

商君眉毛一挑,觉得他有趣:“瞧见了,你是不知道,琮狰近日眉心的皱纹都多了两根。他做君为父,有些话不好说出口,我总是想为他分忧的,不过这事,我不愿意管。”

谈善坐下来跟他一块儿喝茶,他好几天没人说话,乐得找个人聊天,就问:“为什么不愿意管。”

商君撑着下颔幽幽道:“这朝中的大臣一个比一个讨人嫌,当初琮狰接我进宫时监查院的唾沫差点把人淹死。我不待见他们,也不愿意变成他们。。”

他五官相当艳丽,如同一朵灼灼芍药。懒倚栏杆边时露出胳膊上深红的吻痕,身后丫鬟替他拿来披风,他系上了,又转回头,笑眯眯地说:“我只是请你来喝茶,可没有要拆散你们。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还可以教你。”

谈善僵硬道:“……没有。”

“啊。”商君遗憾地说,“本来还以为能帮上世子的忙。”

“这个送给你好了,见面礼。”他从手腕上卸下来自己碧绿的镂空镯子,递给谈善。

“我脾气也不算好,你不接当心我回去吹枕边风。”

谈善接烫手山芋一样接过来:“……”

他有些话想说,动了动唇。

商君明媚一笑:“如何,又愿意让我教你了?”

一只飞鸟掠过湖面。

谈善手指上落着那个通透的玉镯,目光落在碳火上:“总不会一直烧。”

商君也看像“噼里啪啦”作响的碳,停了极长时间,才说:“烧得一刻是一刻,平白放在库房里积灰,无甚用处。”

谈善坐直了身体,想了想说:“想请您帮我一个忙。”

他倒是和人吵过架,不过徐流深从生下来就没有拒绝他的人,世子爷情绪一般,连着一堆官员要倒霉,他气压低,坐在议事殿掀了茶盖,清脆地一声响。

众官员一抖,听见上首凉飕飕的嗓音:“拓跋驯说了什么。”

拓跋驯正是那个四指的胡人,他来自西戎八国中某个小国,骨头极硬,刑罚受了十日,一句话没从嘴里撬出来,咬死了五石散是自己带来贩卖,与西戎诸国无关。

宗狱府查案的官员恨不得摘了乌纱帽齐齐跪下,思及家中老小硬着头皮上前:“殿下……”

他们都在琢磨徐流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是想开战,还是想息事宁人。他们多年在朝为官,在绝对的压力下背后依然冒冷汗。

“拓跋驯并未交代幕后主使。”

徐流深扯了扯唇。

他摘了红玉扳指把玩,又粗暴地压回去。这颗红玉髓颜色深得浓郁,成色上好,他指关节白,乍一看似乎一朵血花开在拇指处,直叫人毛骨悚然。

“哦?”他似笑非笑地说,“十日,诸位查出这么个结果告诉本宫。”

先前发言的“扑通”一声跪下了,哆哆嗦嗦道:“殿下,臣以为此事关窍在歌妓思梨花身上,殿下不若提审他,将事情来龙去脉问个清楚,当面对质也是……也是极好。”

“事情都叫本宫做了,要你有何用?”

官员冷汗直流,一把扯了一边黎春来的衣摆,黎春来正走神看着徐流深,像是要从他和以往不同的眉眼间看出什么,徐流深注意到他的视线,轻轻抬了眼皮,幽凉:“黎大人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

黎春来沉稳道:“此事在下愿意走一趟,只是黎锈尸身,殿下理应还给黎家。”

他话音一落,身侧官员绝望地闭上眼,身体发抖。

这傻子。

明知道什么不能提还提,想死别拉着大伙儿一块儿啊。

徐流深轻微地眯眼。

“泡发的东西本宫不要,给你。”他抬手往外指,道,“滚出去。”

官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一刻不停地滚了出去。

黎春来早就不怕死了,站稳,又道:“黎某还有一个请求,东勾栏放火的人,殿下理当带上他。”

徐流深冷冷:“他没空。”

“我有空。”

徐流深身子一僵,慢慢抬起眼。

谈善站直,捋了捋袖子,冲他放轻声音:“殿下,我真是很无聊了,你带我出宫一次,好不好。”

世子爷觉得不好。

一点都不好。

隔了半晌,徐流深郁卒地:“……好。”

下了小雨,雨水里混着小雪,淅淅沥沥。

这种小事不值当世子爷露面,他自个儿坐在马车里生闷气。谈善和黎春来一人撑了把伞往牢狱门口走,二人相对无言。

黎春来嗓子干,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在口中打了个转,只是低声:“我有一个弟弟,希望他过得好。”

谈善说:“他过得挺好,宫里也没有很无聊。”

黎春来:“那便好。”

“夜里冷,多盖一床被子。”他握紧了伞柄,继续说,“半夜也没有人一直帮他盖被子,往后请他照顾好自己。”

谈善轻轻地说:“好。”

他们一道走了小小一段路,黎春来最后说:“我只有一个弟弟,他要是不高兴了,刀山火海也该闯一闯。”

“没有那么夸张。”谈善微末地笑了一下,说,“听闻黎大人明年要科考,祝大人金榜题名,一朝风光。”

黎春来低“嗯”了声:“会的。”

几句话的功夫到了牢门口,阴湿冷气扑面而来。面上落了冰凉雨丝,谈善问:“思梨花说的是实话吗?”

黎春来道:“九分真。”

谈善:“鳌府上下确实与西戎有勾结?”

“恐怕是。”黎春来神情复杂,“不管有没有,这一仗总是要打的,前朝历练足够,姜王总会将世子送去战场。”

“既然知道九分真,为什么还来见他。”

黎春来说:“他有一方帕子落在我手中,总该送他最后一程。”

鳌家根基深厚,他们都明白区区一个五石散撬不动。思梨花活着一日对鳌冲来说就是巨大隐患,死了才清净。

谈善依旧歪头看他。

黎春来笑了,他虽是庶子,却十几岁就才情出众,名满京城。他知道谈善在想什么,于是说:“这世间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我从前总觉得时间还多,其实不是。”

他没有能力为思梨花赎身,也没有办法不顾黎府生养之恩接一个戏子回家。他顶上有黎侍中的殷切期望,中间有杀亲之仇,往下有一腔为社稷百姓的抱负宏图。

情爱于是排在很远。

他只能让思梨花的日子好过些,却没有办法救他。

“我没有办法,世子却有。”黎春来抖了抖伞面,最后说,“他和我不一样。”

谈善目送他走进黑漆漆的牢狱门中,他弯下了身体,面颊上的水迹蜿蜒落下。

哎。

谈善往回走,心里想宫中厨子炖得猪蹄膀,煨得烂烂的,入口即化。因为他吃得太多又不喜欢克制,徐流深说着不让他吃,还是叫人做了。

马车帘掀开的时候徐流深仍然不很高兴,谈善拉了拉他衣袖:“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把全身上下所有的口袋掏出来,袖子里落出一根细细长长的木簪,不贵重,但精细,是从那个泼水到他身上的姑娘家里买到的。但天下奇珍什么徐流深没见过,谈善骤然有种想用一文钱提亲的赧然,过了半天还是鼓起勇气,递给徐流深。

徐流深目光落在掌心,一动未动。他又去看谈善,谈善耳朵有点红,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他伸手把谈善的脸掰回来,迫使他看自己。

“你给本宫这个,是做什么。”

“好吧,殿下。”谈善脸有点烫,还是轻轻,“我是想说,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虽然我口袋里没有半分钱,但我依然想给你最好的东西。”

他不知道,我教一教他好了。

他这么聪明,一定很快能明白我的意思。

谈善掰着指头告诉他:“我见到你觉得高兴,你不开心我也难过,所以不要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以后不说这样的话伤你的心了。见到你涉险我心里总不安,希望能帮到你什么,但是你好像不太需要我……”

他说话时脖颈微微垂下去,露出一块凸起的后颈骨,有些失落:“我第一次喜欢别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是这样,本宫见到他不高兴,心里也很不好受。

徐流深用很低的声音说:“如果你想做官,我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你不想,我也可以让你一生快乐。”

谈善愣了一下,慢半拍抬头,望见他唇边冰雪消融一般的笑意,尽管只是短短一瞬。

“是这样么。”徐流深拂掉他肩头一片雪花,很融会贯通地说,“你想要什么,本宫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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