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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夜半撞见非人类 人类文明轰炸机 5126 2024-06-19 09:23:32

暴政有好处也有坏处。

没瞎之前徐流深倒不会因这样低级的刺杀受伤, 但他视觉受限,那根箭矢插进左胸一寸有余,好在位置偏移, 不在心脏处。

处理伤口换药的时候有人进来, 脚步声放得轻。呼吸一轻一沉, 接着是抽气声。世子爷卷纱布的手一顿, 没理会。他扔了带血的布条,沾水的纱布在铜盆里浸了水, 不多时沉下去。水中化开一片刺眼深红,铁锈味也弥散开。

伤口光看着十分吓人。

谈善呼吸有瞬间的停滞。

他站在殿门口,踌躇了一会儿, 放轻脚步, 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磨蹭过去,心里很怪罪自己为什么下午没在。

蹭是蹭过去了, 倒也帮不上什么忙。御医估摸觉得他奇怪,卷纱布的动作卡顿。徐流深没什么表情, 他也不敢多嘴,把箭矢往外拔的时候明显手抖,好几次没成功。

那一块血肉模糊, 直接冲击谈善的脑神经,他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忍了又忍,没破口大骂。

好不容易拔出来了,徐流深额头上简直冷汗密布, 放在桌上支力的手指“咚咚”地敲, 借此转移注意力。

空气中有草药的甘苦味。

终于拔出来了,御医在虎视眈眈之下将折断箭头放到一边, 空出一只手用袖子擦汗:“殿下,臣继续了。”

徐流深眉心抽动:“嗯。”

御医又颤巍巍处理伤口,准备上药。徐流深唇线绷直的刹那谈善额头青筋也跟着拉紧了,他额角“突突”地跳,又不肯转过身,全程眼巴巴盯着。他其实认为这样的伤口面积缝针更不容易感染,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好在御医尽职尽责,替他说了:“殿下,平日饮食注意要清淡,少做用力的事当心伤口裂开,好好休息也有利于伤口恢复和长肉。”

还是痛。

徐流深靠在椅背上,不咸不淡“嗯”了声。

他一看就是那种不会遵医嘱的病人,御医做完分内事多的话不敢说一句,离开的时候跟背后有鬼追似的,差点绊一跤。

“别沾水。”谈善没忍住补充,“痒的时候别挠。”

徐流深难以压制心底的戾气:“本宫的事,与你何干?”

人都走了殿内变得空旷而安静,说话时跟听得到回音一样。深冬,草木萧条,这里萧条得尤其厉害。

谈善乍然怔住。

徐流深唇色因失血而苍白,说完这话自己先生气了。他站起来往床榻的方向走。谈善在几米外亦步亦趋跟着,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

徐流深走到床边,不免阴阳怪气:“你倒还记得本宫。”

谈善在他面前蹲下来,仰面看他瘦削的下颔,真心实意地道歉:“有点事,不是故意离开的。”

他半蹲着,脊背伶仃。徐流深不知为什么消了气,面无表情问:“想好了?”

谈善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殿下想要什么,能给的也都给了。”

“我只能待两个月。”

他蹲在那里,又很愧疚地低声:“对不起啊,我不应该这样。”

“但是……”他很难抬起头去直视徐流深的眼睛,于是保持低头的姿势,将头枕在对方膝盖上,从上至下看棱棱一节脊柱骨支出来。借着模糊的微光,世子爷将手放上去,温热的血液在脊柱下流动。

借此他能有对方在自己身边的实感。

“你对本宫感到抱歉?”徐流深歪了歪头,他脱掉了一切冕冠和冗杂配饰,做这样的动作显出和平时不同的柔软,他不解地问,“为什么抱歉?”

他敏锐得超乎想象,谈善实在很难开口——他要告诉对方他需要在暗无天日的地宫中等待一千年吗,还是要告诉对方他死后肉身会被糟践呢?他无法说出口。

“我知道你在计划什么,有些事并不如想象中顺利,你以后可能……”谈善喉咙哽着什么,艰难地说,“可能会碰到一些不好的事,我……我很抱歉。”

灯火柔软如线。

“以后的本宫,没有告诉你……”

徐流深听见自己胸腔里的传来的叹息:“他不在意么。”

谈善抬起头看他,眼睛里倒映出他的影子,很轻地说:“可我在意。”

“所以你要把本宫留在这里,过你认为正确的生活?”

徐流深唇角往上冷漠地一抬,讥诮道:“你想让本宫老死在这座密不透风的宫殿中?你无法待在这里,却想要把本宫终身困在这里?”

谈善死后不久他就明白了,他们在某一件事上没有达成共识。

灯火幽微,黑暗覆盖下的姜王宫如同一座吞噬人灵魂的监牢,无形张牙舞爪的鬼影从横梁上方落下,供奉的神鬼判官手握长戟,双目圆瞪,凶神恶煞。殿内一扇窗没关,这个时节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通体纯黑的乌鸦,飞进来又离开。徐流深坐便又一个人在华丽帐幔堆出的中央,正如他茕茕独行一生。

这里没有一个人对他好。

谈善心颤抖,辩解道:“……没有。”

“我只是觉得,你本该拥有的生活要比早逝后好很多。如果没有我,一切都不会……”

徐流深开口打断他:“本宫问你一件事。”

“假使一切如你预料中进行,你以为本宫会如何?即位、征战、娶妻、生子……本宫或许会娶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子为妻?呵,你以为本宫会吗?你就是这样了解本宫的。”

谈善瞳仁都微微收缩了一下。

“本宫敢昭告天下有一名男妃,就有底气稳坐王位终身不娶。”

“怎么,意外?”徐流深毫无波动地说,“本朝律例没有规定君王必须有王后,本宫也无意娶个中宫回来当摆设。”

“你很希望本宫孤独终老?还是说等你回去后会正常娶妻生子?若真如此……”

徐流深抵了抵后牙,流露出嗜杀的意味:“本宫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谈善半天没说出话,世子爷突然狐疑地眯起眼:“本宫想不出更不好的事了,你说本宫会经历不好的事,本宫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

谈善:“……没有。”

世子爷冷着张脸,并不很相信:“真的?”

“真的。”谈善认认真真看着他眼睛说,“从头至尾都只有你一个。”

徐流深勉强被取悦,懒洋洋说:“那本宫想不到,世间没有本宫更在意的事。本宫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

谈善吐出口气:“你以后……不要葬在王陵中。”

古人讲究“叶落归根”,王陵又是历代君王灵魂栖息之所。他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很低,还是说出了口。

徐流深微微皱了下眉。

自古以来没有君王不入王陵的先例,但谈善语气接近恳求,他可有可无点了点头:“本宫记下了。”

细雨敲窗,徐流深压低了腰想将人看得清晰些:“还有什么想问?”

谈善支起个脸看他,过了一会儿说:“殿下,眼睛什么时候好的?”

徐流深一僵。

“刚刚我就发现了。”谈善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脚踏上,慢吞吞地说,“看得清了吗?”

徐流深:“……”

“我又不是要跟你生气。”

谈善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好笑道:“有什么副作用吗?看得清多少?完全能看得清了?还是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刚能看到不适合见强光。这两天离光源远一点,可能会流眼泪,有不舒服跟我说。”

他上半身倾斜过来,徐流深手指搭上眼皮,朦胧光晕一圈圈明亮起来,他伸手遮了遮:“没有,完全看得清。”

过了一会儿,又道:“别担心。”

“那就好。”

谈善想了想,问:“不知道殿下能不能帮我个小忙。”

世子爷并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假思索道:“好。”

谈善:“什么都不问?万一我要金山银山万顷良田并肩王之位殿下也答应?”

“问什么?”徐流深挥一挥手灭掉距离自己最近的灯烛,轻笑道,“世上没有本宫给不起的聘礼,也没有本宫办不到的事。”

谈善无言了一阵。

他心情突然前所未有的好,郁气一扫而空。他躺在另一张榻上,身下是柔软的毛毯,四周有另一个人的呼吸,曲折婉转又平静。这是他长久以来最放松的时刻,于是他忍不住开玩笑:“想要天下美人也可以?”

徐流深幽幽警告:“谈善。”

“开玩笑的。”谈善笑,“我有一个就够了。”

徐流深仰躺,毫不在意地问:“有什么忙要本宫帮?”

谈善卖关子道:“明天殿下就知道了。”

夜深人静,到了睡觉的时候。过了一会儿,二人呼吸都平稳下去。朦胧月光隔窗相望,帐幔上繁复花纹在眼前,徐流深遥遥看了会儿,陈述道:“本宫没有梦到过你。”

一刹那铺天盖地的酸涌上鼻头,谈善牙根酸苦到发麻,他知道等待是一件熬人的事,也知道没有希望的等待和难以忍受的绝望会在每一个深夜将人挺直的脊梁骨压塌。对方是未来的君王,近乎无所不能,却总会在他身上感受到无力。

他消化了好一阵,声音在被子里裹得发闷:“好好睡一觉,今晚可以,明晚可以……我爱你,殿下。”

今夜无梦。

-

第二日清晨,世子爷早起。

天边青白日光越过层层云海照射进来,榻上人还在睡。世子爷起身洗漱,门外候着王杨采。

气氛有微妙的不同。

世子爷视线从伺候自己十几年的老人身上移开,对方向来衣冠齐整,今日下摆却显得凌乱,有一块湿了,另一块被什么东西勾得拉了丝。王杨采被注视太久,不自然地将脚往后缩了缩,收进下摆中:“殿下晨安。”

世子爷颔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走出两步又回来,道:“让尚衣局的人扯几匹布,做两身衣裳。”

王杨采连忙行礼道:“谢殿下赏赐。”

晨光明媚,空气中有草籽的味道。

世子爷心态还算平和,让王杨采给自己煮杯清茶,早膳要了鱼片粥,又嘱咐了一些容易克化的菜品。王杨采一一应了,间隙间一直擦额头上的汗。

他的异常瞒不过世子爷,徐流深顿了顿,问:“有何事要与本宫说?”

“这……”王杨采面露难色,半晌道,“不知道殿下喜不喜爱……”

“喜不喜爱……”

老太监话没说完,徐流深听见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似乎是一群人追着什么跑。他这时还没意识到什么,紧接着,殿内爆发出一声巨响:

“砰——”

方向是寝殿,徐流深脸色霎那巨变,抬脚就走,刚走出两步腿上撞了个什么玩意儿,那玩意儿实心,炮弹一样往腿上撞。世子爷没准备,差点往后趔趄一步,好容易站稳了低头一看,面色有片刻的空白。

他缓慢地回头。

王杨采立即噤声。

“汪汪!”

狗叫声响彻云霄。

-

巧克力豆上蹿下跳,不幸撞倒了殿内窑烧的花瓶。“哗啦”一声巨响,同时吵醒了所有人。

狗命休矣。

谈善在榻上想了半天到底是个什么炸弹威力这么大,一秒两秒三秒惊醒,一骨碌爬起来。

靠,他给忘了,还有只狗。

他鞋都没穿往外跑,堪堪冲出殿门一脚踏出,又被拦了回来。难得的好天气,出了太阳,冬日阳光不烈,暖阳和煦。

“这是什么?”世子爷浑身往外冒寒气,他一只手托着狗屁股一只手拎着狗脖子提起来展示。

巧克力豆从小就会看人下菜,昨儿还活蹦乱跳现在安静如鸡,四肢朝天无声装死。

徐流深从面部表情上看应该是在磨牙。

谈善后退一步,心虚地缩脖子:“狗……小狗,你可以叫他‘巧克力豆’。”

这四个词再次超出徐流深理解范围,他眼皮跟着跳,深呼吸:“你把他扔到本宫这儿干什么?”

“我捡的,你不觉得他可爱吗?大冷天的,扔出去会死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什么来着。”

谈善努力说服徐流深,并冲巧克力豆使眼色:“真的很可爱,你可以跟他贴一下,他会用舌头舔你。”

巧克力豆显然还不能明白这个眼神蕴含的厚望,在空中蹬了蹬腿,挣扎无果后吐出一小截舌尖,摆烂了。

谈善:“……”

谈善走上前去给了它一个脑蹦子:“哎醒醒,昨晚不是说好了。”

小狗有气无力眨眼,它眼睛黑白分明,看起来像在说“努力过,但没用”,抻着身体示范地用脑袋蹭徐流深手,可惜世子爷躲得太快,没让它得逞。几次无果后狗也累了,头一歪,闭眼装睡。

谈善被逗乐,他是真觉得好玩,从内而外的开心明晃晃。徐流深顿了顿,松开了捏住狗后颈皮的手,弯下腰将狗往地上放,松口道:“养着罢。”

这狗没多大,成人手臂长,一落地摇晃着站稳。站稳后又欢乐起来,摇晃着尾巴跟在世子爷身后,在他脚底打转。

乍一望去跟脚边粘了块黄油面包似的。

谈善追上去:“是不是特别可爱,想起来就摸一摸它,毛软乎乎的。”

徐流深:“掉毛。”

“没关系,掉着掉着就习惯了。”

徐流深:“……”

“本宫要叫它什么?”

“巧克力豆,算了,有点长,叫阿黄也行。”

徐流深:“……随你。”

谈善:“他跟我一样吵,好能捣乱。要是跑出去被人吃掉可怎么办。”

“本宫会养。”

巧克力豆:“汪!”

“咦,徐流深,它怎么好像能听懂。”

“……”

太阳升得高了,云层散开。两人一狗走远了,王杨采站在殿前空地上,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大约是今日实在不一样,有人也大着胆子问:“公公,王太后生辰我们能在殿里挂红绸灯笼吗,秀秀的红窗花剪得也好。”

王杨采睨她,道:“一个个儿的,平日不敢说话。多挂,挂满,到时候去领赏钱。”

宫女眉开眼笑:“谢公公!谢公公!奴婢这就去张罗。”

-

王太后寿辰是宫中几年难得一见的大事,阖宫上下张灯结彩。

谈善用根树枝逗巧克力豆,他“阿黄”“巧克力豆”换着叫,高兴了叫小名,不高兴叫大名,压根也不管狗能不能记住俩,没一会儿整间宫殿里全是这俩名字。傻狗不知道,乐颠颠地叼着树枝来回跑,谈善用两根来回抛,狗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叼回来,一人一狗玩出了十个人的吵闹。

有两次树枝扔到徐流深脚底下,狗明显会僵住,跟谈善一块儿充满希望地进行注视。徐流深顶着一人一狗殷殷盼望弯腰,捡树棍,接着狗也兴奋了,接受到友善的信号后撒着欢跑到世子爷脚底下,用身体不停拱世子爷腿。转了两圈把自己转晕,“咚”一声撞到桌角,就地躺倒。

世子爷心无波澜,但会屈尊把狗拨弄到朝树枝的方向。

累瘫了,没几个回合谈善坐在地上,气喘吁吁:“王太后?她是你祖母吧,疼你吗?”这能决定他需要需要给对方好脸色。

徐流深并无多大印象,摇头。狗也玩累了,坐在他腿边仰起脑袋,尾巴摇得很欢。世子爷搁下笔,虽然嫌弃还是把狗捞起来,放上桌。这个高度小狗腿打颤,没多久适应了,迈着六亲不认的山大王步伐在庞大桌面巡起逻。

桌面堆满大量的文书奏折,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巧克力豆对砚台产生兴趣,一个劲儿凑过去想嗅。世子爷最后的底线是它身上别沾墨,冷酷无情地把它拉回来。一人一狗重复数次,最终,狗卒,徐流深大获全胜。

日照西斜。

十天。

谈善在心里数倒计时,玩着玩着心情低落下去。

他其实还担心一件事。

鬼到底通过什么方式将他送回来,在他明确有印象的两次中,每一次回去鬼的身形会超出寻常的淡。

……还有。

院墙外的枇杷开花了,雪白泛黄的一簇簇。谈善盯着看了会儿,发觉自己打消徐流深念头的想法在迅速减弱。

他不喜欢这里,也能确定徐流深不喜欢这里。他不应该把对方留在这里,这里没有人和他站在一起,也没有人爱他。

他也不该左右对方的选择。

可一千多年。

从一数到一千都要二十分钟。

谈善垂下眼。

一个不安静的人忽然安静十分突兀,徐流深循着他视线往外看,院墙外栽种的枇杷树叶片幽绿,上面挂满黄白交间的花蕊。他从前从未注意过那里有一株枇杷树,竟长得如此高。

“想吃枇杷?”徐流深捏着狗下巴揉了揉,不太熟练地让狗喝水,没留神把狗脸压到了碗里。他迅速改正,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狗下巴上挂着的水珠擦干,避免被发现。

狗:“……”

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并茫然四顾。

谈善根本没注意到,“啊”了声:“枇杷?”

他反应过来:“有一点,结果得明年开春了,也不知道是酸的还是甜的,我姥爷说枇杷果一年酸一年甜。”

“本宫让人种满?”

枇杷而已。

谈善:“种满?不要,不吉利。”听着像要悼念亡妻,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及时刹车,但他觉得徐流深可能明白。

他们双双沉默了。

谈善坐在地板上,他喜欢坐在这里,空间自由延伸。世子爷尚有公务处理,半靠椅上。一上一下,彼此对视的片刻谈善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要说的话,他明白他理应告诉徐流深他要等待千年,要告诉对方死后将会经历什么,借此阻止对方。

但他也同样明白,鬼告诉他不在意是真的不在意。鬼这么想,徐流深也这么想。

——我不应该开口了,该给他一点勇气和信心。

在遥远而无尽的未来,我也会等待着、期待着你的到来。

终有一日我们会跨越漫长的时空再次相遇,或许我会忘记,但我再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因为徐流深只有一个,我爱的人只有一个。天下独一无二,无可超越。

墙外枇杷叶如伞盖,墙角腊梅含而未开。徐流深忽见坐着的青年笑起来,他笑时天高远日明亮,凛冬尽散。

他说——“我心正与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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