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定新他们已经烧过许多次, 村里人总觉得还是新鲜。白日里,旁边干活累的就会过来站一会儿,问他们这次如何如何。
这里面有人只是随便找话说, 有人却不免带着些幸灾乐祸。
当初老牛湾村里有好些个年轻人跟陈定新一同去学艺,因着种种原因,他们早被那个姓牛的老头赶走,回来以后, 可没少被爹娘念叨,嫌弃他们干活不行,否则人老陈家的孩子咋还干的好好的呢。
陈定新干了这几年, 这些人就一直没少被家里头说, 年前陈定新突然回来,一直烧不出砖来, 村里的人口风一下就变了。
之前被赶回来的, 被说是机灵, 见势不对走到快,陈定新则从交口称赞的老实能干, 也变成了“只会埋头干活, 啥也不懂”, 不单自己被骗, 连累爹娘搭进去恁多东西和钱财的呆子。
那些被骂了多年的人突然翻身, 心情自然舒畅大好,每每这边烧窑,有人都会过来看一眼,再轻飘飘的说一句“这回应该差不多了吧”……
一次两次, 陈定新没啥察觉, 多了也知道这些人的心思, 不搭理,只埋头吭哧吭哧的砸土坯。
也有心眼好的劝,别再折腾这玩意了,种种地,也省得陈山和他们两口子恁累。
从前,卢氏也劝了两次,烧砖真是个下大力的活,她在旁边瞅着都心疼,但又不敢多说,怕不让儿子做这个,他心里头憋闷出啥病来。
陈定新一直不吭声,这些人还变本加厉了,摇头道:“你在孩子越大越不懂事,纯是烧砖烧魔怔了,莫不是身上染上了啥脏东西,实在不成让你爹娘找人给你驱驱!”
陈定新用弦弓刮掉木框上头的泥,抬头,狠狠的瞪了说话那人一眼。
那人向后退了一步,道:“哎,现在是连好歹都不知道了。”
“我看你才应该去招人驱驱鬼!”李青风斜眼看着那人,“要不咋这么好管闲事,长舌妇都没有你舌头长,你身上是不是附了几百个女人,才这般啰啰嗦嗦。”
说话的人还有些辈分,闻言气的眼珠子瞪圆了,手指着李青风,“你、你个口无遮拦的小子……”
李青宏靠了过来,也道:“舅,我也觉得你身边凉嗖嗖的,还有股臭味,我弟提醒你是为了你好哩,你不领情也不要骂人!”
那人猛的转头看陈氏,“你看看你养的这些……”
“山良哥,我看你脸色也不大好,赶紧回去歇着吧。”陈氏打断他的话,道:“这里烧了三天的火,你这身子禁不住!要不,你要倒在这里算谁的?”
被他们一家人挤兑,陈山良气的甩袖就走。
陈氏哼了一声,“咱们村还是这么多妖魔鬼怪,是不是都吃饱的撑得。”
李青文看火看的眼珠子酸涩,把陈定新他们喊来,差不多了,该停火了。
他这一说,一堆人便靠过来,赶紧看里面的火和通红的砖面,死死的记住,然后停火。
几个小子提着木桶把里面的水倒在窑顶的槽子里,水慢慢渗进窑中,这个过程是洇窑,需要三到七日。
有经验的窑匠能一次把水都放好,李青文不敢,他只让先倒三桶,观察水渗入的速度。
烧了三天的窑里温度极高,水滴在砖上,热气噗噗的冒出来,墙壁上细微的空洞开始冒白烟,这种得一定注意不能碰上,要不皮肉都得烧烂。
其实洇窑的时候只看着就行,用不了这么多人,可李家的人都坐在山坡上没走,反正在屋里也是说话,在这也一样说话。
在屋里头还惦记着出啥岔子,在这里有事随时还能帮一把手。
李青文和李青宏一直在帮着脱坯,陈定新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你俩歇歇去,这个不忙。”
陈氏道:“你要是瞧见他们一顿吃几碗饭,怕不是要押他们多干几天才好。”
陈定新露出些许久不见的笑,“吃的多好,他们这年纪身板都不错。”
正说着话,隐约听到家里狗叫,卢氏扑扑身上的土回家看看。
她刚走到场院,就看到三小姑带着几个孩子走过来了,卢氏微微皱眉,嘴上还是热情道:“今天吹啥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听说幺妹回来了,姐妹好几年没见,怪想的,赶紧过来瞅瞅。”陈山荷穿着一身蓝色细布新衣裳,牵着几个孩子走到近前,“我就知道你们在山上,都没进屋。”
“别去山上了,小心脏了你的新衣服。”卢氏道。
陈山荷不肯,“我得看看幺妹,爹娘没了之后她都不咋回来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我是特意来看她的。”
陈氏坐在山坡上,看着她们,走到跟前了,才起身叫了声“三姐”。
李青文他们哥几个过来叫三姨,陈山荷只瞟了他们几眼,倒是盯着李青文看了半天,“这小子被你们养的倒是挺好。”
然后她看向李茂贤,“妹夫可是稀客啊,除了成亲那次,你好像没来过老牛湾。”
听着三姨说话,李青文总觉得有些别扭,打完招呼便去窑洞口守着,陈山荷看着李家这几个泥猴一样的小子,心里头有些嫌弃,连个热乎话都不会,拙嘴笨腮,跟他们娘一个样。
陈山荷身边的孩子到了山上就好奇的散开,这看看,那看看,卢氏赶紧道:“咱们还是回屋说吧,这到处都是家伙事,别把孩子伤着了。”
“没那么娇贵!”陈山荷不领情,同陈氏道:“小妹,我还以为爹娘死了之后,你再也不会回娘家了呢。”
陈氏看她,“三姐,你命好,吃喝不愁,我拉扯这么多孩子,还要伺候一家人的吃喝,得不了闲,哪有空闲回来。”
陈山荷撇嘴,“没空闲啥的都是托辞,真想回来,爬也爬回来了,我看你呀,还嫉恨当年的事呢。”
“啥事?”陈氏问她,“我咋不知道有啥事还能让我膈应这么多年不愿意回家的?”
被她问的一噎,陈山荷白了一眼,“你就揣着明白当糊涂。”
李青文正坐在,一个穿着丝绸衣褂的小胖子到他跟前,歪着脑袋问他是谁。
“我管定新哥叫表哥,你是谁家的孩子?”李青文问道。
老牛湾很大,陈氏他们家族也不小,李青文只听说自己在这个村子有几十个舅舅,几个亲舅舅他还认不全呢,这个小豆丁更是陌生。
“我爹叫陈山安,在县城衙门做大官。”小胖子昂着头,一脸骄傲的说道:“许多人见着我爹都得磕头,以后我长大了,别人见着我也得磕头。”
听到这话,李青文仔细端详了几眼,也没瞧出眼前这个小胖墩和他见过的陈山安哪里像,便道:“你是八舅的儿子,那是我表弟,你得喊我一声表哥。”
“真的吗?”小胖子上下看着李青文,李青文竟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轻蔑和不屑,他立地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
“你长的倒是挺好看的,穿的这么破,家里应该挺穷吧。”小胖子努嘴道:“我家可没有你这样的穷亲戚,我娘说了,穷亲戚最讨厌,贴上来就想讨好处,跟头上的虱子一样,赶都赶不光。”
李青文惊呆了,完全想不到会从几岁的孩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旁边的其他人也听到了,脸色各异。
陈山和瞪着妹妹,“把这个小子给我弄走!”
“二哥,一个孩子知道啥啊,随便说说,跟他计较什么。”陈山荷不以为然的道:“再说,他说的也没错,老八去县衙做事后,前后左右的村子的人都想着找他行方便,他也是够受累的了。”
“他给别人办事也都收钱了,有啥可抱怨的。”陈氏冷冷的说道,“是个爷们就该光明磊落的,耍小心思的都是缩着的卵蛋!”
陈山荷并不知道陈山安和李家的事情,只觉得这话有些过了,便道:“这话可不能乱说,托人办事,辛苦钱总该要给的吧,要不咋好开口呢。”
李青风把泥巴扔在地上,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小胖子,道:“你见过一群苍蝇围着大粪飞没,也可能你家屎多,才引来那么多苍蝇。”
这回轮到小胖子目瞪口呆了,他伸出小胖手指着李青风,“你、你敢骂我……”
“你要是再大几岁,我不光骂你,我还打你呢。”李青风瞪他,“我不欺负小孩,你别蹬鼻子上脸,再说那些屁话,信不信我把裤子给扒光了,让你光腚回去!”
小胖子因为他爹的缘故,纵横村子没人敢这样对他,一下碰到硬茬,惊呆了,“你敢欺负我,我找我爹,让他把你们关起来,打板子,砍头!把你们全家脑袋都砍掉!”
眼瞅着李青风真要去脱小胖子的裤子,陈山荷不干了,赶紧上前拦住,“哎呀,你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打闹呢,这不是欺负人嘛。”
“风儿!”李茂贤也开口道:“人家爹娘都在,轮不到你这个表哥来教导,赶紧回来干活!”
陈山和脸色差极了,对陈山荷道:“你、带着这几个孩子,赶紧走,要不我揍他一顿,你就没法回去交差!”
陈山荷气二哥不给她脸,抓着小胖子的手就走。
等她们走了,山上终于安静了。
李青文十分怀念边城,在那里,绝对不会有什么不认识的亲戚跳出来闹妖,那才是真清净!!
然后不免又想到江淙他们,这个时候是不是巡防回来,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边城那边冻土快化了……差不多能种地了吧。
陈山和余怒未消,道:“这孩子咋长成这样了,这要是我亲孙子,敢这样胡咧咧,我一天打三顿,绝对不让他出去丢人现眼。”
“老八这账房当的比县太爷还威风呢,现在谁提他从前做过书童,他都翻脸。”卢氏道:“他是运道好,不但在衙门风声水起,听说还卖起了糖,应该挣了不少钱。”
李家人闻言,不由得垂下眼睛。
一晃眼,就到了开窑这一日。
这阵子,老牛湾的地也差不多种完了,许多人没事,跑到南山这里围着看。
陈定新他们站在窑洞口,不自觉的搓着手,他们对这次烧砖满怀期待,可千万千万要烧成!
这里面最紧张的是李青文,他这一趟是专门过来弄这个的,走亲戚都是顺带而已,要是不成,可让舅舅和表哥他们白忙乎一场不说,还要失望。
陈山和让大家伙站远些,随着洞口被打开,一股热浪喷出,大家只觉得脸皮快要烫熟了,飞快向后躲去。
这热气且得散一会儿,大家不懂,伸着脖子往里瞅,催促着赶紧去取砖看看。
陈定新他们却没动,这个时候进去手都不敢摸砖,而且热气也遭不住。
一直等到里头不那么热了,陈定新他们才进去,先从窑里各个方位拿几块砖出来看看。
砖头此时还有些烫,陈定新他们搬出来放在木头桌子上,只看那青中带黑的颜色,李青文心就一沉。
果然,上手一敲,砖只发出一声闷响。
陈定新他们的脸色也不太好,周围的人看到了,知道这次又烧毁了。
没甚热闹好看,一些人便走了。
陈定新不顾烫手,拿着两块砖相互一撞,没用甚力道,两块砖断成了两截,旁边的人倒吸一口气,这也太不结实了,远远不如土坯。
李茂贤倒还能稳住神,转身去里头,一摞摞的把砖搬出来,然后敲着试试,无一例外,全都成了两截。
柳大广他们也不停的往外搬,一阵阵闷响过后,地上多了一堆碎砖。
李青文皱眉,蹲在地上看这些断砖,回想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旁边看着的也有好几个过来帮忙,被砖烫的龇牙咧嘴。
陈山和和卢氏赶紧安慰李青文,让他别在意,反正也坏了许多窑了,不差这一回。
“下面这些颜色好像就不一样了……”来帮忙的人吸着冷气,把手里的砖放在地上,这般说道。
李青文看他搬出来的砖,青色很正,拿起两块敲了一下,声音清脆,也没有碎掉,跟刚才的完全不一样。
陈定新看着,眼睛一亮,又从地上拿了两块,这次使劲相撞,声音更大,但砖头坚固依旧。
“这、这是成了啊!”柳大广等人惊喜的叫着。
旁边的人也围过来,捡了一块拿在手里,颠了颠,“真沉啊!”
大家喜出望外,赶紧回窑洞继续搬,幸运的是,下面这些的青砖都是烧好的,只有几块缺了角,其他都是完完整整的。
“天啊,竟然真的成了!”
惊喜的眼泪淌下来,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一道道的,柳大广他们激动的哭了,忙活了半年多,他们终于烧成了青砖!
看着地上垒成一摞摞的青砖,李青文计算了一下,大概烧毁了三分之一,烧成了三分之二,这个结果还算是满意。
他刚松口气,就被冲过来的陈定新一把抱了起来,“小仔儿,哥可真是要谢谢你!”
李青文那口气登时就提起来,连忙道:“我只是看看火,别的都是表哥你们做的……”
“你要是再客气,表哥要生气了!”陈定新怒吼着,仿佛要把这几年挤压的愤恨和不甘都要发泄出来。
李青文还能说什么,当然是闭嘴,让他表哥抱着了。
最后还是李青宏和李青风过来把弟弟给救了下来。
旁边看热闹没走的人听出点意思来了,也就是说,这次能烧成,是因为老李家过来帮忙?
不能吧,他也听说,老陈家的小丫头嫁的人家挺穷的,自己有这手艺,日子还能穷的让亲兄弟姐妹都嫌弃的地步?
李青文才脱离他表哥的虎口,又被二舅母抱着头蹭了一脸眼泪,还要绞尽脑汁的安慰她。
几千块青砖,陈定新他们抹完眼泪赶紧一块块的察看,越看越兴奋,恨不得跳起来喊几嗓子。
柳大广跑到李青文身边,一脸欢喜的道:“留下烧砖吧,我们一起挣钱,你只看着火就行!”
李青文坚定的摇头,“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你们多烧几次,火就能看的准了。”
他可是要赚二十多万两银子的人,烧砖烧几辈子都不可能攒到那些钱!
“我不是那意思,你帮了我们这么大忙,我们就算是一起的了!”柳大广急切的解释着。
李青文点头,他知道,但他也不能留在这里。
卢氏却不听他们说啥,推着一个个的往家里走,“赶紧回去洗洗,我弄一桌子酒菜,咱们庆一庆。”
连着几天,大都呆在山上,大家也累坏了,欢天喜地的回到家,洗手洗脸,换掉脏衣服,舒舒服服的躺在炕上,眼珠子比啥时候都亮。
虽然不是整窑都烧好了,可成了恁多,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
虽然好消息没有坏消息传的那么快,但是随着看热闹的人回去说两嘴,很快,陈定新烧出青砖的事情就在村子里传遍了。
然后,就有人上门打听这事,陈山和乐呵的接待这些人,只说儿子他们都累坏了,躺着睡呢。
陈山荷嫁到隔壁村,并不远,她下山后先把几个孩子送回去,知道李家一人还没走,在家呆了两天,又没忍住,去了陈山海家。
陈山荷婆家有钱,王氏对她也另眼相看,一个劲的夸她身上的衣服料子好,穿着更显精神。
陈山荷也夸大嫂有眼光,之前她在山上呆了那么久,陈氏和卢氏她们愣是都没看出来,属实眼拙。
陈山荷不免又跟大哥大嫂抱前两天的事情,着重讲了李青风是如何的蛮横欺负小孩子,嘴里都是屎啊尿的啊,到外家做客还这么粗鄙,在村里不定咋样呢。
王氏冷哼道:“自己日子过的穷,还眼红别人家的好,这样的人,一辈子都没好。”
正说着话,她家儿媳端着洗好的衣服回来,进门便道:“听说定新把砖烧出来了,哎呀,三姑啥时候来的……”
屋里的人闻言一愣,连忙追问烧砖的事情。
儿媳妇把洗衣服时听到的话说了,王氏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这次是不是狗屎运……”
陈山海没说话,王氏推了他一把,“你去打听打听。”
“他也没专门告诉我信儿,我为啥上赶着去问,好像巴结他们一样。”陈山海并不愿意。
陈山荷倒是有些坐不住了,“我去二哥家问问,嫂子不用给我留饭。”
王氏痛快的应下,等到陈山荷走出家门,垂下眼睛嘀咕道:“空手来还想留下吃饭,想的可真美!”
陈山荷再次上门,卢氏也只能把人迎进来。
陈氏正在烧火,道:“三姐来的正好,俩灶我烧不过来,你去烧另外一个。”
陈山荷看了看自己崭新的衣裳,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穿的不太方便,你家小子那么多,喊一个来就好了,那么大,不会连这个活都干不了吧。”
说完,她不看陈氏,扭头同卢氏近乎道:“我听说定新烧出砖了,那东西可不便宜,光盖一房子用的砖都得不少钱,我婆婆家盖的三间砖房可是花了半辈子积蓄呢。大嫂,这么多年你们可是熬出来了,以后每日就在家里坐在炕上数钱!”
卢氏一边淘米,一边道:“这是小仔儿的功劳啊,没他这砖也烧不出来!”
“谁?”陈山荷愣了一下,问道。
陈氏抬头冲她笑了笑,“我小儿子啊,先前三姐不是在山上看过他吗,就是长的特俊的那个。”
陈山荷呆住了,脱口道:“他不是个傻子吗?”
陈氏面上浮现一层冰霜,“这话要是从外人嘴里说出来,我能吐她一脸唾沫,你自个寻思寻思,你说的是人话吗?”
陈山荷被怼的一脸难堪,她失言在先,只能忍下这口气。
躺在炕上的李青文听着外头的说话声,不由得默默叹气,再次开始怀念边城的好。
李青宏也没睡着,摸了摸李青文的耳朵,小声道:“哪里有这么聪明的小傻子哟,分明是她们眼瞎。”
饭好了之后,卢氏把男人们都喊起来,大家分坐了两桌,李青文他们自然是要跟二舅和二舅母一桌,也包括陈山荷。
好似没有发生之前那些不快一般,陈山荷隔着半个桌子,频频给李青文夹菜,让他多点吃,别客气。
李青文艰难的吞咽着,抬头就看到他娘和二舅母一人一个白眼翻过去了。
只歇了几个时辰,陈定新他们就立刻爬起来去晾坯,准备烧第二窑。
这次过来看的人更多,如果从前大家更想看热闹,这次则更加留意他们咋干活,摆在眼前的手艺不学白不学。
李青文光着脚丫踩泥巴,半天没看到李青风,除了他,柳大广也不在。他随口问了一句,陈氏说他俩去山上打兔子了。
李青文有点纳闷,那柳大广恨不得住在窑这里,咋还突然跑去抓兔子了。
直到中午吃饭还没见到他俩,追问之下,其中一个人吞吞吐吐的说,他俩应该去找那个姓牛的了。
李青文愣了,在家里的时候,他以为小四哥放弃了报仇的事,咋又跑去了。
李茂贤也皱眉,怕他俩没轻重,又怕这么远的路出啥事,立刻就要追过去,陈山和也跟着一起去了。
摔坯这力气活李青文干不好,他就踩了几天泥,脚丫子在泥里都快泡坏了,卢氏她们死活不肯让他再去踩,把村子里的牛借来,花几个钱也行。
走了五六天,李青风和柳大广终于被追了回来。
陈氏提心吊胆了好几日,连忙问道:“没甚事吧?”
“没事,娘。”李青风满不在乎的道:“我就是看看那老头子长啥样,才看到人,爹他们就到了,我们就一起回来了!”
陈氏看李茂贤,李茂贤没说啥,这才放心。
李茂贤回来后没发火也没生气,李青文以为没啥事发生,虚惊一场。
到了晚上,哥仨躺在一起,李青宏才问,他们咋收拾的姓牛的老头。
“没动手,就是吓唬了他一下,谁知道他胆子跟老鼠一样小,吓的摔断了腿。”李青风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遗憾。
“咋回事?”
“我们在窗户外面扮鬼只想吓唬吓唬他,他做贼心虚,想关窗子,不知道咋从桌子上掉下来,腿就断了。”李青风道。
“他活该啊,我们偷听到了,他亲口说,和他那个大徒弟一起骗人,白白使唤了那么多人,一开始就没想教人真本事,还笑那些人笨的像是猪一样。”
“就你们俩?”李青宏突然问道。
李青风笑了,“爹和二舅也帮忙来着,他俩听到那些话气坏了,把老头和他大徒弟揍了一通,那俩人一直叫爷爷祖宗啥的,快把我恶心坏了。”
“二舅让他把这些年收的东西还回来,那老头说都吃了,二舅要揍的他吐出来,他吓坏了,说赔钱,赔东西和这些年的工钱……”
李青文:“……”
解决了那个老骗子,大家可是心里出了一口恶气,拿到他的银子,都觉得恶心,但钱是好东西,到底不会扔。
回来后,大家便开始准备烧砖,陈定新花钱跟村里人买了柴禾,这是李茂贤和陈山和商量的,以后柴禾都要买。
一家赚钱太招眼,得让村里人都得沾光,要不那些眼红的人总要弄出各样各种的事情来。
老牛湾跟杨树村不同,村子大,各种姓氏的都不少,事情也多,村里人难免因为地或者什么事情有些纠葛。遇到这些事情,别的村子打打骂骂也就罢了,老牛湾的人会去官府揭发谁谁偷偷开荒或者多占地啥的,还有半夜点人家柴禾垛的,一年都要发生十几回。
吃独食会被人嫉恨惦记,但要是前后左右邻居都能挣点钱,他们也会帮着防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虽然不如自家上心,总比孤军奋战强。
陈定新在这里长大的,知道村子啥样,虽然心疼钱,也只能忍了。
柳大广他们四个人也都点头,他们跟陈定新关系好,一样的倔强,所以才能一起白干这么久。老牛湾这里才有烧砖的土,他们也想跟村子里的人好好处,以后还得继续烧呢
听说陈家买柴,村里子许多人都高兴坏了,立刻上山去捡,他们知道每次烧砖都要用很多很多的柴禾,要是勤快点,这一年供柴禾也能挣不少,不比出去找活做差啥。
陈山和说到做到,这些日子,一日三餐都是煮的白米饭,杀了十几只鸡,要不是猪仔才几个月,怕是也得进锅。
后来陈氏都急了,收拾东西就要走,鸡圈里那些鸡才没再少。
烧第二窑的时候,李青文就让表哥他们自己看,他们不太有把握的时候才会说两句。
上次烧坏的事情,李青文和表哥他们相互说了下,觉得是中间的火有点猛,这次得注意别烧的太旺。
这次砖放进去的多,就多烧了一日,洇窑的时间也延长了。
开窑的这一天,山上全是人,有的还挤的起了口角,动了手。
李青文再次见识到,他二舅村子的人是真的跟他们村的不一样。
开窑口的时候,陈定新手都是抖的,比第一次烧窑时还要紧张。
一直等到快要天黑,里面的热气才散去,山上的人一点都没少的,很多人端着饭碗,一边看一边吃。
等不及拿到外头,柳大广他们在里头就开始敲了,清亮的声音传出来,同时还有几个人惊喜的喊叫,“成了!!”
这次出乎李青文意料的成功,整窑的青砖只有几十块坏的,还都是坯子没晾好,剩下的全都是完整的。而且陈定新他们都说,这次的青砖比他们之前在那个老骗子那里烧的还好,颜色正,声音好听,敲几下,好听的像是仙乐一般。
李青文也觉得敲起来声音悦耳,但说是仙乐,就有点……
第二窑出来,村里就有人上门要买砖,第二窑出来的所有砖他都拉走了,几千块的砖,共计给了十八两银子。
陈定新他们拿到银子后,高兴的想要咧嘴大笑,但又生生的忍不住,憋的眼眶通红,看上去莫名有些心酸。
太不容易了,学了那么多年,受了那么多累,才终于得到了回报。
拿到银子后,放在桌子上,大家围坐在旁边,一人摸几下,最后银子都递给了李青文。
知道他们为了烧砖吃了很多苦,李青文摆手不要,陈山和让他拿着,“并不是二舅偏袒,小仔儿你不来,他们瞎烧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工夫,最后还不一定能成,你教了他们恁多,这钱必须得收下!”
陈定新和柳大广他们也纷纷说,这钱必须收下,当初他们给那个老东西干了那么久只把力气活干纯熟了,这看火的本领是要紧的,只给这些他们都觉得远不够,可眼下手里只有这点。
如果只有陈定新一个人烧砖,李茂贤不会让儿子拿这个钱,因为陈山和过去帮了他家很多,即便是亲戚,也得感恩。
但这门生意里还有另外四个人,他们也因此受益,李茂贤觉得,这钱必须得收下。
最后,李青文就把银子收下了。
虽然到手的银子只摸了摸,但学会了烧砖,以后挣钱的时候还长着呢,柳大广等人满心欢喜。
陈氏回娘家已经好多天了,侄子的大事一去,她就想要立刻回村。
卢氏和陈定新的媳妇死死的按住她,必须得吃个酒席才走。
陈氏他们来的这些日子就干活了,没咋好好坐下合适的吃一顿,现在忙完了,就着烧好砖的喜事,可得好好喝几杯。
就这样,陈氏的屁股到底没离开炕。
中午,先是陈山和他家和李家人一起吃个团聚的饭,晚上陈山和又请了陈家的诸位长辈一起,让李青文他们都认认长辈,这都是近亲呢。
陈山安他爹也来了,那个小胖子不知道咋的也跟在后头。
他十分忌惮李青风,在屋里那么点的地方都会使劲缩着身子避开李青风,跑到李青文跟前,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偷看李青风那边,“听说你们要走了?”
李青文说“是”,小胖子又问他以后啥时候来。
“我要出远门,不知道以后啥时候有空。”李青文说着还有些纳闷,难道他很招孩子喜欢?
小胖子“哦”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块猫爪糖,问他,“你吃过这个吗?”
一看这个糖,李青文的心里就有些复杂。
他没说话,小胖子又问了一句,“你没吃过这个吗?”
这小胖子显然没有长记性,一脸鄙夷的说,“这你都没吃过,果然是穷种!”
李青文面无表情的把小胖子的糖抢过来,塞到嘴里,“现在吃过了,味儿还行。”
没想到糖会被抢走,小胖子呆了一下,嘴巴一瘪,就要开始嚎。
李青文把糖吐出来,放回他的手里,“还给你了。”
黏糊糊的糖沾在手心,十分不舒服,小胖子半天才反应过来,想要扔在地上,却发现甩不掉,就要伸手打李青文,却被李青风抓住了。
“敢哭一声,你的小命根子上面都会沾满了这玩意!”李青风平静的说道:“一辈子都洗不掉。”
小胖子被不知道啥时候过来的李青风吓到了,缩着身子,只掉眼泪不敢出声。
李正亮歪着头看他,庆幸的道:“还好你年纪小,招惹我小叔的那些个大孩子,都被我小四叔收拾惨了,你胆子可真大呀。”
在杨树村以及周边村子大名远扬的李青风露出轻蔑的神情,“真有种你过几年再来找我!”
小胖子流着泪摇头。
李青文:“……”对付这种孩子,果然得他小四哥出马啊。
最后,小胖子也没敢哭闹,他爷爷问他为啥哭的时候,他也没敢说啥。
至于他回去会不会告状,李青文并不担心,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啊,咋能当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