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年初五这一日, 周从信送来的两只羊,不管是羊肉还是羊骨头都光了。
李青瑞等人终于做了决定,让李青宏留在京城开食肆, 专门卖羊蝎子,李青文另外掂对了几个不难又开胃的菜。
杜老头细数了巷子外头几个要租赁的店铺, 说了它们哪里好,哪里不足,一众人连门都出不去,开始说起来哪个店铺更合适, 租下来要如何弄置里面……
如果李青宏留下, 李青久他们之中有人也走不了,这是出发前,他们几个的娘特意找陈氏说的。
店里桌椅板凳要去哪里打,羊去哪个坊市买更好更便宜,门口要挂什么样式的灯笼……从前都没在食肆吃过几顿饭的一堆人,现在兴致勃勃的开始琢磨起来, 越想越激动, 像是铺子在眼前开了张似的。
李青文也不是一直都跟他们商量这些事,他还得在二哥的眼皮子底下读书, 练字。
除却教导李青文, 李青卓其他时候大都在读书,他学习的时候很投入, 仿佛置身于书本之中, 完全将外界的纷杂隔绝在外。
李青文可以集中精神一个多时辰这样学习,再长时间就坚持不住了, 但他二哥仿佛完全不受这个困扰,李青文想, 这可能就是真正喜欢和为了学习而学习的区别。
他明明是赶鸭子上架的那个小鸭子,偏偏几个哥哥都觉得他是学习的那块料,真是令人纳闷到了极点。
这些日子,外头好像消停了,但巡逻的官兵却多了,不知道是个好兆头还是不好的兆头。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还好这事发生在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置办了恁多年货,蹲在家里不出门也有吃的,否则可就作难了。
他们包了那多饺子,终于吃到了荞麦面的,李青文觉得味道很好,很喜欢,其他人也觉得挺好,比高粱面强,不如白面精细,不过他们也没吃过一两顿白面就是了。
李青文原本打算解禁后找老张问问这东西是哪里来的,现在不用了,杜老头就知道这黑面的来头,“苦荞,西北那边的的东西,传到京城这边好几年了,不是甚新鲜玩意,很久以前就有,不过不是这个名字罢了,换汤不换药……”
底下的人挖空心思进献新奇的东西到京城来,哪里有那么多新东西,不少都是起个新名字糊弄人罢了。
知道京城有荞麦种子卖,李青文就满足了。
原本在说还没租赁的铺子的事情,说着说着,不知道咋提到了边城,一众人都流露出想家的神情,他们离开也快俩月,也不知道家里那边咋样了。
锅里的水热了,方氏盛了出来,把热水盆放在屋里头最光亮的地方,也是最暖和的地方。
李青文把头发散开,弯着腰洗头发,李青卓给他搓洗,他的手指头有点凉,跟江淙的完全不同。
李青文脑袋扎在盆子里,心里想,码头那边应该没事,这些人在京城打打也就算了,不可能打到三百里之外吧。
他想的时候,码头激烈的厮杀已经结束了,满地血污,成堆的尸体被拉走,染红的水浪头一冲,干干净净。
骁骑军和府兵各有伤亡,他们抓住了企图坐船逃跑的反贼,押着人即刻回京。
洪州府兵在拦截反贼时立了大功,林坚同他们说,一定会禀明皇上,论功行赏。
直到现在,丁杰他们也不知道,他口中的皇上,到底是哪一位,只想着朝廷能给死伤的兄弟多发些丧葬钱。
江淙一直埋头给受伤的人包扎伤口,时而抽空看着京城的方向,他现在知道了,京城内外此时被把守的如同铁桶一般,他没办法偷偷进京城找李青文。
如今,他唯一能做便是希望兵变没有打到外城,李青文他们都好好的。
江淙黑黝黝的眸子盯着西北方向。
北风猎猎,海水进进退退,此时的海边码头,一片唉唉呼痛的声音。
“大侄子。”崔伍吃了药,躺在地上,脸色比之前好多了,“亏得你一箭射死了他们领头的,要不还得有更多人倒在这,这回你领功,定能脱罪。”
江淙摇头,“叔,我流放之身私自上船到京城来便是犯罪,有罪在前,立功在后,顶多功过相抵,不会受到嘉赏,你们若真是为了我好,这事得瞒住。”
这事江淙想的很明白,他之所以不像其他船员那般躲的远远的,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些叔伯和兄弟在祸乱中受难罢了。
崔伍重重的叹了口气,江淙是他们这一辈里最出众的一个,偏偏摊上了这事,唉……
洗完头发,李青文自己拿着布巾擦拭,李青卓继续给小孩子洗,他细心的用宽大的布围在领子四周,怕打湿了衣服他难受。
小孩子一点都不怕水,在水盆里面还“咕嘟咕嘟”吹泡泡。
看着二哥给小娃娃搓洗耳朵和脖子,李青文想,要是二哥有孩子,大概也是这般光景。
在太阳光下晒了半天,李青文的头发才将将干了,而坐在他旁边的小娃娃,此时发髻已经梳好了。
这便是头发长又密的难处了。
李青文和小娃娃坐在门口朝阳的地方,他坐大板凳,对面的小孩做小板凳,李青卓给李青文梳理头发,齿子划过头皮的感觉太舒服了,李青文迷瞪着开始点头。
小娃娃歪着脑袋看他打瞌睡,觉得有意思,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的,他在学李青文。
点着点着,一大一小的脑袋便撞在了一起,一个委屈的瘪着嘴,一个捂着脑袋呼痛。
屋里其他人早就不说话了,就看着这俩人啥时候能“碰头”,可算是等到了,毫不收敛的大笑起来。
李青文把小孩抱在自己怀里,下巴放在他的脑袋顶上蹭个不停,嘴里嘟囔着:“让我看看你的脑壳为啥这么硬……”
小孩眼里含着一包泪,呜呜了两声,李青文就不磋磨他了。
一大一小被太阳晒的昏昏欲睡,头发还没梳好,就滚到了床上呼呼睡。
见李青卓关上门,方氏小声道:“小仔儿跟孩子似的,说睡就睡了。”
“他这些天晚上都没睡好。”李青宏道。
他们几个都知道,李青文虽然年纪小,想的事情并不少,显然又为边城那边、江淙还有他们此时的处境发愁了。
正说着话,李青瑞就看到门外来了一辆马车,就在他们门口停了下来。
众人一愣,没等他们推门,一直守在外面的那俩官兵拦住了车上下来的人,好像在盘问他什么。
李青瑞和李青卓出去,官兵拦住的人很年轻,又瘦又高,身上穿着衣服很板正……
他们正在打量,来人终于抬起了头,果然很年轻,五官清秀,眼睛有点长,眼尾微微吊起,只看这双眼睛,便觉得是个精明的主。
来人看到院子里的李家兄弟,上前拱手道:“在下苏树清,贸然登门,实属无奈,如有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李青瑞哥几个不知道他来意,嘴里说着“哪里哪里”,赶紧开门将人请进来。
“实不相瞒,在下在寻走丢的侄子,去衙门问寻过,他们说有个跟我侄子年纪相仿的孩子被紫藤巷子的人寻到……”苏树清一边说着,一边眯眼看着李家兄弟,仿佛想在他们脸上寻到答案。
原来是那个小孩子的家里人,李家兄弟一脸恍然,“你是那小娃娃的叔叔啊,他在屋里头睡觉呢,快进来说话吧。”
小屋里头,床上一大一小俩人睡的正熟,苏树清看到那小娃,坐在床边,摸着那张肥嘟嘟的脸,长长的叹了口气。
许久,他起身,重新关上了门,郑重的向李青瑞等人道谢,“在下事务繁忙,多日不曾回家,家里的老仆没有看管住这孩子,让他跑了出去,幸得遇到你们,小侄才能安然无事,这份恩情,在下必定铭记于心。”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都不安分,不往外面跑才奇怪,不过这娃跑的也太远了些,我们寻了好几里地都没找到你们家……”
原本,李青瑞他们心里是埋怨小孩的家里人的,孩子丢了这大事情都不赶紧出来寻,但离的近了,看到苏树青一脸疲惫,嘴唇发白,眼睛布满红丝,知道他这些日子备受煎熬,责备的话一时也就说不出口了。
苏树清找到了侄子,就不急了,他想好好感谢李家,嘴巴张了张,还没说啥话,身子摇摇晃晃了几下,就要往地上栽。
李青瑞一把拎住了他的衣服,其他人吓了一跳,也赶紧把人托起来。
苏树清被抬到了他侄子的旁边躺下,李青卓给他摸了摸脉,然后对旁边的人道:“没甚大事,气血亏虚,应是多日没睡也没进水米,人扛不住了。”
一听是饿的,方氏转身便去熬粥了,洗着米叹着气,走丢的娃吃胖了一圈,寻人的饿晕过去了……
粥还要一会儿才煮好,查探他没有大碍,一众人便出去了。
杜老头眨着小眼睛,压低声音,道:“没听到解封的传令啊,全城现在还戒严,他咋能跑出来寻人……”
李家人一愣,他们都忘记戒严这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