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合适, ”哈沃伯爵的建议刚出就有雄虫皱起了眉头，“战场之上，岂容玩笑？”
这句反对成功让气氛冷了一瞬, 但很快也有附和哈沃的出声反驳：“有什么不合适的？诸位难道认为我们索兰会输给一群底层垃圾？要我看啊, 就是军部那些雌虫故意拖延时间，好让我们去供着他们，抽两鞭子就知道动了，还是说——你在讨好那些雌虫, 想让他们骑到我们头顶作威作福？”
字字诛心。
雄虫按耐住怒火，深吸一口气, 向虫皇行礼：“陛下，我并无此意，我们雄虫的权益当然要放到首要位置, 但拿战场来开玩笑还是有些不妥, 如果接下来真要进行这种活动，请允许我先行离开。”
雄虫是帝国学院的文学部院长，以他的声望, 瞬间也引来不少响应。
约瑟亲王看着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老院长, 语气意味不明：“院长要走，我们自然不会阻拦, 还有要和院长一起的朋友么？”
话音刚落，场内又站起了不少雄虫，他们大多是一些学者和研究员, 虽然没有显赫权势，但也以通身的傲骨和气势与其他坐着的雄虫分出了泾渭,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似乎先第三星系一步在此打响了。
约瑟亲王含笑点头：“诸位请便。”
以老院长为首，这群雄虫陆续走出座位, 在即将跨出宴会厅大门时，老院长叹息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坚定，转身似乎还想再做一次努力。
“陛下，请您——”
砰——！
血花飞溅，老院长茫然向后倒去，寒风灌入被穿透的胸膛，记忆的最后，是虫皇隐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表情，还有主位上那只黑发雄虫嘴角的慵散笑意。
“院长！”
“院长！”
同行雄虫们立刻去接倒下的院长，然而动作再快也无法阻止生机的流逝，老雄虫喉咙里咳出“嗬嗬”的血沫，虫族备受尊重的学者，就这么死在了他们眼前。
“你疯了吗？！这是犯罪！！”
有研究员红着眼睛嘶吼，但还没能跨近一步，就也倒在了血泊之中。
恐惧、怒火、绝望，这些主动割席的雄虫愤怒质问着，但他们忘了一件事，在地狱之中寻求公义，那就是该被烧死的“异端”。
一连串的爆鸣声后，宴会厅里已经没有站立的身影，最后一只被刺穿心脏的雄虫朝出口方向望去茫然一眼，那双眼睛瞪得极大，殿外广袤自由的天空落进眸底，似乎触手可及。
可直到死前，他们也没能走出这扇大门。
一具具尸体堆积在殿门之下，没有命令，那些侍者和智能机器人也不会来清理，宴会厅中就这么彻底陷入死寂。
“太吵了。”
黑发雄虫慢悠悠地收回手掌，几缕黑雾隐没在那莹白指尖，他甚至还有闲情雅致替自己切了块漂亮的小点心，在这一地血色中，隐隐透出一股堪称恐怖的愉悦。
黑眸瞥向同样呆滞的哈沃伯爵，眉眼弯弯，语气悠闲：
“你说的还有几分意思，继续吧。”
被身旁雄虫死死按在座椅上的加奈呼吸急促，冷汗浸湿了后背，头皮一阵又一阵地发麻。
那是魔鬼！
……
……
从结果上看，是他们这方雄虫“胜利”了，可哈沃伯爵再度开口时也有几分结巴，但或许是酒精彻底麻醉了大脑，或许是周围雄虫同样迷乱兴奋的眼神，那些尸体带来的震撼很快就从他的心上消失——对啊，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只要自己高兴就行了嘛，所以疯啊舞啊，世间万物最好一起颠倒！
史无前例的一场“战争军棋”就此展开，规则相当粗暴简单，在场雄虫分为红蓝两方，以竞价的方式争夺战场上那些行星武器的开启或关闭权利，最后剩余军雌更多的一方就是这场“比赛”的胜者。
而第三星系内的战争实况，将会清晰无比地转播进宴会大厅。
…………
……
……
*
第三星系，“战神天平”。
指挥仓内，缪卡正由医疗机器人替自己处理胳膊上的伤口，不久前驻军行星的难民和军队起了冲突，他去制止时就被难民胡乱刺伤了。
看着缪卡眼底的青黑，想起接下来要进行的冲锋战役，副官很是担忧：“他们太过分了……”
这个“过分”，指的是“帕塔”军团和甘恰纳。
眼下后方未稳，怎么看都不是开战的好时候，可甘恰纳不知是急着给皇室做出点成绩还是别的什么，匆匆就定下了开战日期，缪卡的军衔又没他高，只能被迫进行战前动员。
“长官，”雌虫副官咬了咬牙，“不然这次就由我率领舰队作战吧！”
实在是缪卡最近状态不佳，副官真的担心他会出事。
闻声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泛起一丝笑意：“放心吧，还没到这个地步，再说了，对面领兵的是谢清，好歹我们也有些交情，那死面瘫应该不会往死里揍我～”
这话就纯属玩笑了，以他们的军事素养，战场之上，是没有什么交情不交情的。
副官还想再劝，但缪卡却轻轻打断了他：“好好留在这里，替我指挥好‘漠星’。”
集合信号响起，缪卡戴上军帽走了出去，看着那消瘦不少的背影，不知为何，副官心中总觉得有些寂寞。
……
……
尖锐的警报划破星球上空，早就对这种声音惊恐入骨的难民们立刻抱头逃进掩体之中，热浪翻涌，一艘艘巨大的战舰冲天而起，突破星球的重力束缚后奔向无垠宇宙。
停泊在宇宙空间内的舰队也开始调整参数，亮蓝色的推进光束自尾翼喷出，很快就汇入大部队的河流，缪卡听着战时通讯内的汇报，在最后一艘星舰完成整备指示灯亮起绿色时，终于将动力系统推至最高档。
“出发。”
与此同时，在星域的另一端，同样有一支舰队正如幽灵般急速越过战神手中的天平，机身上双刀交叠的标志宣告出他们的身份——刺客军团，黎杀。
宇宙广袤，仅凭肉眼无法观察到千里之外的舰队群，但探测成像仪上的密密麻麻的光点已经揭示了这场对峙。
缪卡微微一笑，拨出了某个通讯频道，片刻后，全息投影接入，那张亘古不变的面瘫脸出现眼前，雌虫无机质的电子右眼中闪过一串数据流，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
“缪卡。”
自达到这片战场后，“漠星”军团长终于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好久不见啊，谢清。”
“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的——”谢清扫过那身被誉为“五大军团花哨之最”的军服，淡淡地说，“风骚。”
缪卡笑眯眯的就当是夸奖了：“比不得你，面瘫脸加闷骚心，怪不的就连阿瑞洛斯那个死白毛都恋爱了你还是单身，真是可怜啊，谢少将～”
“呵，”谢清颇为僵硬地扯了扯脸皮，“恋爱脑。”
缪卡：“……”他是在笑吗？
缪卡：“别笑了，你笑得我怕晚上做噩梦。”
……
谢清沉默了，缪卡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眼中浮现一抹怀念，语气却颇为自嘲：“想当初，咱仨还是一起进军部的呢……”
忆往昔峥嵘岁月啊，现在倒好，一个半瞎，一个炮灰，一个俘虏，真是越混越悲伤，虫生可见的灰暗无光啊。
谢清顿了顿：“在我出发之前，联盟其实希望我能对你进行招揽。”毕竟比起“日不落”上那一堆抽象玩意，缪卡实在太正常了。
“哦？”缪卡好奇，“那你为什么不来试试，我还挺好奇你要怎么夸我呢。”
谢清：“……”臭不要脸的。
抬手摸摸了自己的电子义眼，眸底已是一片凝重。
“我说，你如果真的要走，是不用等到我来招揽的。”
作为曾经的朋友、战友，或者说，同为军雌，某些事情上，没有谁能比他们更理解彼此。
缪卡的眼神同样深沉下去。
“谢清，来战一场吧。”
……
……
“那两艘领头星舰是单独辟开战场了吗？”
“日不落”的宴会厅内，看着空间基站传回来的影像，有雄虫好奇发问。
加奈紧紧攥着拳头，心情越发沉重。
他知道缪卡和谢清的想法，这场冲锋战两方其实都不太愿意打，而由领头的军团长进行单独对决，能在最大程度上降低己方士兵的伤亡率，以“漠星”和“黎杀”的关系，正常情况这个策略是能生效的，但是……
“啧，”有雄虫不满地摔了酒杯，“‘漠星’属于我们蓝方吧？这么小打小闹，赢了也没意思啊，我出两千万星币，开启B45号小行星上的聚能炮。”
“三千万！”加奈怒吼出声，“关闭！”
主持的“比赛”哈沃伯爵看了加奈一眼，忽然露出极度恶意的笑容：“差点忘了，缪卡少将可是加奈阁下的雌君呢，既然是家属关系，就不好参与这场比赛了吧？”
说着指尖挥动，星图上象征B45的灰色光点骤然变为开启的绿色，片刻后，一道光束自其周围扫荡出去——
轰——轰隆隆！！！
强烈的推背感袭来，正在交战的缪卡谢清同时向前狠狠栽去，险些被金属束缚带勒断肋骨。
缪卡难以置信地望向身后，B45上的空间聚能炮不知为何突然开启，耀眼的毁灭光束无差别扫荡了整个安全区，一时之间，无论“漠星”还是“黎杀”的战时通讯都塞满了痛苦哀嚎。
浑身发冷，缪卡下意识朝谢清解释：“我并没有开启行星武器！”
太空作战，不到生死关头，不得动用行星武器，这已是各大舰队的默认规则，因为“超大型武器”往往都是小行星最后的自保手段，一旦动用，不仅能源消耗巨大，还会对行星本身的环境造成严重破坏，更别说是现在这样无差别的扫射了。
——那不叫战斗，那叫屠杀！
不妙啊。
唇角紧抿，电子义眼迅速分析出周围行星武器的分布，谢清果断命令到：“所有舰队立刻远离行星武器的攻击范围，第三星系武器权限疑似遭遇入侵。”
再看向通讯屏幕内脸色糟糕的缪卡，他的语气沉重：
“现在，我们或许要联手才能活下去了。”
……
……
“加奈阁下，你家雌君好像不太行啊，敌军都送到嘴边了竟然只想着逃，”有雄虫看着星图，上面代表“漠星”舰队的光点正四处逃散着，忽然嗤笑一声，“不如我来帮帮他吧，五千万，开启C18磁场干扰器。”
不……
加奈的掌心都要攥出血来。
……
“长官！C18磁场紊乱！我们的撤离通道被切断了！守在那里的舰队也全部失联了！！！”
“C29核能炮也被触发了！！不要往这边——轰——滋滋——轰隆隆！！”
“B57区域无法打开防护罩，疑似也启动了干扰器！”
“长官……”
“长官！”
……
下属喋血的声音不断回荡在耳边，缪卡双眼猩红，几乎要滴下血泪，然而他必须极力保持清醒，才能在这片杀机四伏的宇宙里替自己的“漠星”找出一条生路。
——他是他们的长官，既然把他们带出来了，就要负责把他们全部带回去！
另一边，谢清的脸色同样难看，行星武器的攻击是不分敌我的，但“黎杀”大部分为轻型舰，还配备有越青山代表“夜锋”烧了大钱升级的动力引擎，以及兰斯改进的防御系统，伤亡情况还是比“漠星”好上不少。
谢清：“扩大防护罩范围，尽力链接周围‘漠星’星舰，与其共同撤离。”
“是！”
“是！”
……
缪卡扯开沙哑的嗓：“……谢谢。”
谢清：“这句话，活下来之后再对我说吧。”
操控星舰急速避开不知从哪颗行星上飞来的流弹，缪卡忽然有点想笑。
多可笑啊，己方的武器在攻击他们，敌方的军队却在帮助他们，他简直都要笑出眼泪来了。
缪卡真就对索兰没有一丝感情吗？
怎么可能呢？
虽然始终牢记自己第六星系反叛军的身份，但他自十二岁伪装成“缪卡·纳奇”后，如今已在索兰的土地上生活了快三十年，他在这里遇见了无私的师长、志趣相投的战友、“漠星”无数信任他的士兵……更遇见了……
他的加奈。
弗里森和皇室以加奈的安危来威胁他守住第三星系，诚然这是缪卡犹豫的重要原因，可那些犹豫不决里，难道就没有一丝对这个国家的爱吗？
——他的胸膛中也有一颗活生生跳动的心脏啊！！
缪卡痛恨索兰烂成如今这副模样，更痛恨于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烂下去，一切的一切，交织融合在一起，才将他推到了这个左右为难的位置。
而现在，这最后一点“为难”也被索兰亲手碾碎了，但缪卡心中却没有一丝“果然如此”的轻松，只剩深深的悲伤无力。
兰德修斯啊，如果您真的能听到我的祈祷，能不能告诉我，“正确”与“希望”究竟在哪里？
兰德修斯啊，我该如何见您……
……
阖目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时，从来风流随意的桃花眼中只剩下了坚定。
“谢清。”
正在指挥舰队的谢清心下蓦然一跳，就在这时，他的智脑手环上收到了一份最高权限，他无比熟悉的最高权限，因为当初以为自己此生无望时，谢清也曾将其交托给阿瑞洛斯。
“缪卡·纳奇！！”
谢清的面瘫脸上都破出一丝焦急，然而显示器中，那艘领头的“漠星”星舰正毫不犹豫地朝C18飞去，正是那里的磁场干扰器切断了他们两个军团的撤离通道。
“把我的兵带出去。”
通讯关闭，彻底隔绝了一切声音。
他无法背叛第六星系为整个虫族的自由而奋斗的崇高理想，也不能轻易离去不顾“日不落”上加奈的安危，想来想去，唯一能放弃的，好像只有他自己了。
而一旦军团长陨落，那么“漠星”归顺反叛军联盟也算“有情可原”了吧。
只是加奈……
他笑着笑着落下泪来。
我亲爱的紫罗兰啊，请你不要为我哭泣
我不曾背弃理想
不曾背弃魂灵
若有一日重逢在自由的彼岸
可否请你，于梦境之中
再为我盛开一次
……
越发靠近磁场干扰器的极限距离，没有犹豫，他毅然按下了星舰核心的自爆装置。
……
……
“够了！！！”
星图上，象征缪卡星舰的标志正冲向C18，加奈的精神力骤然在场内爆发，硬生生破开了身边雄虫的禁锢。
滚烫泪水不停涌出，他声嘶力竭地朝周围怒吼着：
“你们醒醒吧！那是我们的士兵我们的同族啊！！”
“你们怎么能拿他们的生命来取乐！你们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在这里笑着！！”
“你们统统都该下地狱！！！”
在战场上流下的血，和你们身体里流着的血不一样吗？到底为什么可以那么轻而易举地让他们去死？
这种你争我夺的伤痛已经在这片星空下肆虐了十万年！
我们的种族啊，你要自取灭亡到什么时候？！！
……
紫眸看向端坐主位上的黑发雄虫，有怒火，有悲伤，更有卑微至极的恳求。
我知道只有您才能结束这一切，只有您……
他一步步走近，如同信徒朝拜神明。
结束这一切吧……求您结束这一切吧……
砰——
胸膛里迸出死亡的轰鸣，是心脏被刺穿、虫核被碾碎的声音。
鲜血涌出，加奈跌倒在地，目光却依旧望着座上唯一的主宰。
终于，那漠然审判世间的神明，打了个哈欠，表情颇为无趣。
他说：
“结束吧，没什么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