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风哭嚎。
本就阴寒的极北之地,更是在深冬的至阴鬼城中直观体现着冻破骨头的寒与冷。
咔、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破碎声自远处传来,颜月歌却是在这份寒冷中愈发生热,简直都快要冒出汗来。
无他,谁让他将那阵子恐惧与急切度过之后,终于冷静下来重新认识了一下眼前的局面。
他确实是一个惊吓转身抱住了淮序的尾巴没错,可是,那轻飘飘落在他背后的柔软触感又是什么?
是淮序的尾鳍啊!
他偷偷睁眼顺着缝隙瞥出去看了,百分百确定是浮空的淮序将尾尖稍稍转向,将那硕大也犹如轻纱般柔软的尾鳍落在了他的身上。
怎么回事?
淮序为什么会特意将尾鳍抚在他的背后呢?
颜月歌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晕晕乎乎的。
若非不再御剑之后,那与御剑一同运行的破风失效,城门高处又是寒风猎猎,背后吹着的风是冷的,怀里抱着的淮序尾巴是冷的,他都不觉得自己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因为那迎上来抚在他背后的柔软尾鳍,让他惊慌间下意识抱到淮序鱼尾的举动,切实变成了与淮序的拥抱。
或许、应该、大概、可能确实是拥抱没错。
可总归,淮序非但没有抗拒他突然的惊吓,没有抗拒他突然的搂抱,反而用尾鳍与他进行了更似拥抱的举动。
在清楚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颜月歌晕晕乎乎的大脑更是发晕发胀,数不清的气血登时就要上涌。
不行,守宫砂又要动作了。
颜月歌赶忙转移注意力一通乱想试图打断施法,就是可惜没能成功。
瞬间,守宫砂禁制的力量再次浮现,当场亮了他的心口,饶是他此刻仍将脸陷到淮序腰际的衣物里,也清晰察觉到了这一点。
依然是只亮了一瞬,便就彻底洗刷了他的全部冲动与情绪,飞快甩给了他一颗平常心。
身体连带着心情的变化总是明显,颜月歌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唉,该来的总会来的。
真不想让淮序知道啊,不管是会让淮序知道他莫名因为一个一点儿不标准的拥抱心率加速,还是会让淮序以为是他到底太过害怕厉鬼而心率加速意外触发了本就失控的守宫砂。
哪个都不够他丢脸的。
等下,他现在整个正面抱着淮序的侧身,心口处完全贴在了淮序的鱼尾上,这亮不亮的,还真不一定能让淮序看到啊。
对啊,只要他不说,过一会儿再装作无事发生将淮序放开,他们就能确实是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向前了。
而且因为守宫砂的作用,他对那些长相骇人的厉鬼的恐惧也会被吞没,反而会让他们去往绝日宗的路途更为顺利。
意外是件好事情啊。
这可不是颜月歌毫无根据在安慰自己,若只是守宫砂直接的发动,没有让他心口那道守宫砂的纹样跟着亮起,守宫砂的作用范围尚还只是他昏了头的冲动与欢喜。
可一旦守宫砂亮了,那控制的就是他的全部情绪了。
恐惧、惊慌、一个激灵?都是小意思。
颜月歌借着那股子冷静努力客观的分析了一下情况,正打算再撑一会儿,就感觉背后淮序的尾鳍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还不等他看到什么,淮序就已是率先开口道:“失控?”
淡淡的嗓音慵懒不减,在这冻人的寒风中也清晰带着一股子犀利的寒意扎向了颜月歌的心。
颜月歌到底顿住了向后移去的视线,过分冷静的大脑瞬间似是发出了临死前的哀鸣,让他只觉生无可恋。
倒也、不必这么敏锐。
光是前时在固蒙池洞府里通过微不可察的风让淮序帮他们确定了一扇暗门进入了一条捷径的事情来看,他就知道淮序的感官比他的敏锐多了。
当然,或许把他放到淮序的位置去掠食去四处逃窜,长久下来应该也不会太差。
虽然这样说好像不太好,但他还是庆幸淮序拥有着如此敏锐的感官,带着淮序一次又一次躲过了长久的追捕。
可当淮序在这个时候将这份感官用到他身上后,他心底那份才刚要因为马上就能避开淮序的感知而感到的庆幸消失了。
很难不生无可恋。
不过他平常心的强力作用本来就让他生无可恋,倒是似乎也没什么变化与差别。
但颜月歌依然耷拉着脑袋放开了淮序,讷讷点了点头,又抬头看向淮序道:“我们还是快点找到神器吧,趁我现在不会怕鬼了。”
并非是急于找到“绝日宗”,而是“神器”。
显然颜月歌的后半句属于是无奈之举,恐怕是对这守宫砂的失控常态再不能多接受一点儿了。
淮序并无异议,反而是静静看着明明感到了受伤也仍在努力乐观的颜月歌,突然道:“先别回头。”
颜月歌懵了一下,看着淮序那副淡然的慵懒神色还是决定乖乖听话。
然后下一瞬,他就感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擦着他的背后走了过去。
真真触碰到了的那种。
尽管生理心理双重的情绪都被守宫砂拿捏不会让他出现什么反应,可他仍是借着强大的想象力将身后情形察觉,生生意念出了汗毛倒竖的感觉。
好吧,看来该怕还是会怕的。
尤其他已是在设想如果没有淮序的提醒,他这一转头就是被某个恐怖至极的厉鬼突脸。
虽不知道身后的厉鬼长什么样子,但因为对前时的蛆虫头鬼印象太深,他这一想,更是直接代入了进去,简直是灵魂都在发毛。
可能,也只有灵魂能让他去发毛了。
——
好在后来的颜月歌没有当真遇到什么突脸的情况,那份守宫砂带来的平常心当真带着他平稳走过了长长的城墙。
最后的一段路就依然得靠御剑了,他与淮序对视一眼,便就稍稍拉过淮序的手将其搭在了自己颈间,又是整个将淮序扛到了肩头。
赤竹剑平稳升空,不多时便看到了那只剩半截的倒塌门柱。
那便是绝日宗昔日恢弘的山门了。
颜月歌没有停留,直接带着淮序掠过了大门向后方驶去。
尽管已经过去了数百年,烧杀掠夺的痕迹却并未被时间风化被厉鬼破坏,仍然清晰遍布在目之所及的全部区域,只觉触目惊心。
曾经的绝日宗,现在的绝日宗旧址,以及,他眼前焦痕与残渣的废墟。
就算有守宫砂带来的平常心时刻安抚着他的情绪,颜月歌也没忍心多看,加速冲向了绝日宗偌大山门之后与广阔山脉接壤的山脚下。
那里才是他真正要去的地方,绝日宗无人知晓的禁地断情阙。
书中说那地方本就隐秘,绝日宗都没什么人知道,更是在绝日宗被灭门后就彻底隐没了踪迹,这才让神器在那地方潜藏至今拥有了可能性。
直到周城到来后的意外进入。
嗯,一旦说了是原书中的主角受意外做到的事,那就不是他也能意外得来的了。
而且这地方说是山脚,范围简直不要太大,除却前头明显的大片弟子广场可以排除外,其他的地方可就全要靠他自己摸索了。
毕竟书里也没细说周城走向了弟子广场的哪一侧。
从空中绕了一圈将附近的情况看了看,颜月歌一眼便就找到了几个书中出现过的参照物,当即将目标区域再细分了一下,这才带着淮序落了地。
反正他都已经按照书中周城的行动路线走到了这里,断情阙可能存在的区域都让他缩小到这般程度了,就让他们先试探着找找看吧。
可站在高处一回头,颜月歌就清晰看到了下首的弟子广场。
那里本应是大片的空地,可如今,那里已是被各种物件的残骸与烧焦的尸骨铺出了高高的一层,还有数十个茫然的厉鬼飘荡在上面,有的多少还能看出昔日绝日宗的弟子服饰。
颜月歌避开了视线。
他看不了这种东西,过去的事情他没能力去改变,不管绝日宗被灭门的原因有着何种或惋惜或阴谋的解释,都改变不了绝日宗确实无一幸存的事实。
可是颜家尚还有希望,他绝不想颜家步上绝日宗的后尘。
他回头,眸中怜悯已是尽数褪去,只剩坚定的火焰炽热燃烧。
他的心依然平静,但,守宫砂能够平静一个人的情绪,却无法平静一个人的灵魂。
一双赤色的眸淡淡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全部神情收入眼底,下意识紧了紧握在掌心的小手。
颜月歌当即抬头看来,立马弯起眉眼笑笑道:“真到这里了还挺紧张的。”
“不过,”颜月歌又道:“我觉得我们一定会顺利的。”
片刻,淮序点了下头,应道:“会的。”
颜月歌不由笑出了一双尖尖的小虎牙,再不犹豫,带着淮序就大步向前走去。
虽然他已是将断情阙可能的位置范围一缩再缩,这走在地面上仍是会让人感慨这范围真大,尤其颜月歌为了以防万一找得仔细,这不还没多久就感觉脚步有些发虚了。
颜月歌走得都快怀疑起自己来,低头看一眼腕上的聚星镯,确实也没走出多远啊。
正常来说别说才走出这么一截,就是他再更多仔细一些把这片山脚的区域全部走完,都不见得会这样累。
莫非是他一边抗着潜和城异于别处的重力,一边还给数个法宝供应着灵力的缘故?
那可能消耗还真有些大。
尤其法宝,在修士身前隐去身形气息的影日密抄他不敢断,在鬼物眼前能够被无视的红雀燕他不敢断,供给他们新鲜空气的耳饰他不敢断,零零碎碎一些其他的东西他也不敢断。
可以说确实不少了。
但当颜月歌心念一动去查看自己的灵力储备时,却又发现他灵力的消耗并不算多,甚至因为他间或摸出块巨大的灵石用用,几乎都不见他体内的灵力储备有多少变化。
那是为什么?
难道只凭这地方那奇怪的重力?
这地方的重力确实折磨人,但只有他们刚刚进来潜和城的时候压得他都快升不了空直不起腰。
可这不早就大大减轻了吗,怎么还会是这种情况?
颜月歌想着,手上的赤竹剑仍是这里戳戳那里敲敲,一点儿不见空闲。
良久才发现影日密抄将他们笼罩的黑雾都已经缩小至他心口处一团,这才察觉影日密抄的时间就要到了,赶忙就要再去摸一颗灵石续上。
奈何他这随手的一摸,摸到的灵石却比普遍西瓜大的灵石更是大出数倍,与预想中差距过大的重量一下子让他脱了手。
影日密抄便是当即一滴不剩,将他们的隐匿断了去。
颜月歌还要再抓,见着这般情况赶忙就先放出了灵力去供,却不想忽然就听一声喝道:“站住。”
颜月歌吓了一跳,根本顾不得其他,一边将淮序往自己身上卷,一边撒丫子就跑。
但,他这一脚跨出去才意识到声音根本不来自何处,分明就来自他脚下的深坑。
刺啦——
只一瞬的腾空,颜月歌便就带着淮序摔进了坑里,甚至不等颜月歌反应就猛地眼前一花,当场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下一瞬,颜月歌刷地睁眼,尚在守宫砂作用时间内的平常心是难言的冷静与清醒,明明白白告诉他只一眨眼的工夫,他怀中的淮序的就被人抢了去。
他猛地挣扎起身,带着昏花的视线提剑就冲向了话音来处。
“还我老婆!”
那方正将他讨论得热烈的两人齐齐回头,侧身避过颜月歌那歪歪斜斜毫无攻击力的一剑,便又一齐迎了上去。
淮序的声音淡淡传来,“我在。”
周城的声音紧随而来,“呀,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