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逝对于一个昏睡之人而言,从根本上就不会有可以判断的依据。
尤其颜月歌在正午时分失去的意识,再醒时,时间依然是正午时分。
耗尽的灵力此刻已是补足完全,颜月歌却并没有像是以前那般感到精力充沛浑身轻松,反而感觉身体沉重得像是在地面扎了根。
也是,他陷入昏迷前的情形就不同往日,分明就是灵力枯竭与守宫砂混乱状态的双重消耗,此刻只是昏沉了些已经很不错了。
身体的沉重同样影响了他的大脑,让他瞬间产生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灵魂三连。
朦胧的记忆晃了半天,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愣是没能让颜月歌想起昏迷前发生了什么。
那个吻对颜月歌造成的冲击确实很大,可疯狂的守宫砂濒临失控的强横作用或许影响更大,甚至让颜月歌一时都没能想起淮序来。
还是颜月歌捂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身,让炽热的阳光一下子晃到了他的眼睛,下意识扭头去避时将堆满身周的椰子看了去,才惊觉手中并没有抱着一个淮序。
在大脑察觉之前,他的身体已是飞快做出反应,刷就扫向了四周,却在慌张升起之前率先恢复了平静。
无他,椰子堆成的围栏之外,雪发的美人静静坐在一旁,色彩绮丽的鱼尾轻轻搭在潺潺溪水中,锋利的指爪间还捧着一枚已经打开的椰子。
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而就算没有在聚星镯确认他们的位置,满目的葱绿景象与浓烈的海风气味已经足够他理解现状,他们绝对是移动到了一个极远的位置,离海极近。
恰似是听得动静,淮序回头,绝美的面庞之上,艶丽的赤眸缓缓对上了他的视线,浓睫起落间,淮序已是伸手向他递来,“冰过了,要喝吗?”
依然是记忆中熟悉的淡淡音色,却似是掺杂了几分别样的情绪,听起来带几分谨慎与淡漠。
颜月歌大脑混沌,一下子也没听出来,甚至下意识觉得淮序的反应恰恰证明他只是稍微的晕了一小会儿。
可当颜月歌眨巴眨巴眼睛从淮序手中将椰子接过,咬着草杆吸管嘬着冰冰凉凉的清爽椰汁时,他才恍然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他只是昏了一小会儿的话,他身边的椰子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而且极南海域的温度高得不像话,别说哪里像是森森寒冬,热意简直要直逼夏季。
他躺着昏沉时让旁侧凸起的岩石与头顶的椰树挡住了太阳,一点儿没觉得热,这才坐起来多大一会儿,就感觉鼻尖要渗出汗珠。
纵使他们身边就是静静流淌的溪水,可要将一个在高温下晒得滚烫的椰子冰到这种程度,恐怕也不是那么快的。
而且,而且他总觉得,他在下意识躲避淮序的视线。
虽然偶尔他被淮序的美貌冲击到也会做出类似的举动,可这一次,他在那份躲避中感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心虚与无措。
这不正常。
按理来说,他们好容易拿到了神器魅阵图,好容易在那样的包围圈中逃出了生天,就算他此刻头脑昏沉,也得先冲过去抱起淮序激动庆贺才对啊。
怎会是这样遮遮掩掩呢?
然而,他脑海中才刚刚浮现出正常来说他抱着淮序转圈圈的景象,他的心口就清晰刺了一下。
低头一看,心口处的守宫砂正无端亮起,硬是让他从那淡淡透出衣衫的光亮中看出了一股子倔强意味。
颜月歌原还觉得奇怪,可看着看着,颜月歌就默默抱紧了手中的椰子,耳尖倏地通红。
他想、想起来了。
不管是水底驱散黑暗的光,还是平静海面缱绻的吻。
转瞬,颜月歌整个红透,恨不得当场打晕自己再将自己埋到土里去。
昏沉的头脑愈发沉重,就算是亮起的守宫砂也没能为他消去这份不适,反而是燥热翻涌,让他愈发像是煮熟的蟹壳。
可偏偏淮序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此刻更是察觉到什么般直接开口道:“想起来了?小宝。”
一声“小宝”还唤得十分亲昵,尾音轻飘飘落下,却反而给颜月歌递了个大的。
虽然将自己埋到土里去不太现实,颜月歌还是当场把脑袋埋进了臂弯,一双小手将椰子举到本是脑袋的位置,试图充当稻草人。
良久,颜月歌才终于鼓起勇气,从鼻间淡淡哼出来一声应。
“嗯。”
闻言,淮序却似是终于放下心来,浅浅呼出了一口气。
颜月歌并非一个内敛沉静的人,当初在海面上时他心口的守宫砂亮成那样,就足以说明颜月歌内心的起伏与动荡。
那绝不是颜月歌睡上一觉就能轻松消化的激烈情绪,如今若当真对那件事没有丝毫的反应,可能才真正是出了问题。
而既然不是颜月歌出了问题,那么淮序就该去解决颜月歌此刻的问题了。
总该面对的不是吗?
颜月歌手中不会永远举着一枚椰子,也不能永远这般红下去。
念及此,硕大的尾鳍轻轻扬起拍下,溅起溪中清冽的水花,他悬空而起,甩动着尾巴游到了颜月歌面前。
即使没有抬头,即使有手中椰子的遮挡,颜月歌还是察觉到了淮序的靠近,不受控的,他的手微微发起了抖。
旋即,淮序的指尖落在了椰子上,轻轻抵住了那份颤抖。
淮序出声,音色如旧淡淡道:“小宝,你在怕什么?”
颜月歌深埋的耳尖红得滴血,半晌,他飞快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声。
淮序眸底愈深,又道:“那、小宝为何不看我?”
颜月歌心头一跳,愧疚感瞬间袭来,咬紧牙关又打算摇头,却听淮序直接继续道:“小宝以后都不会看我了吗?”
那淡声之中,似是掺杂了浓郁的失望,带着清晰的冷。
颜月歌没来由打了个哆嗦,却是再顾不得那份羞涩,刷地抬起头来,急急道:“不是的!”
瞬间,他与椰子正上方那双赤色的眸撞了个正着,漂亮的眼眸低垂着向他看来,上挑的眼尾却不似平素张扬美艳,多了几分冷漠的平静。
颜月歌一下子慌了神,赶忙将手中的椰子撤下来,“不是的,我怎么会不看老婆了呢?我就是、就是……”
依然是一着急就秃噜出来的一声“老婆”,淮序也依然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可不想颜月歌自个儿先卡了壳。
他的脸蛋整个红扑扑的,一双桃花眼已是写满了急切,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的架势。
又似是怕淮序失去耐心不愿再等,捧着椰子的双手飞快空出一只拉住了淮序的腕。
“我、我就是第一次遇到……”
他急切拉人时尚还气势十足,话音出口却是细如蚊呐,嘟嘟囔囔的念叨着,不像是在向淮序解释,反而像是在给自己解释了。
看着他的样子,淮序直言道:“讨厌?”
颜月歌猛地一惊,飞快摇了摇头赶忙道:“没、没有,就是、很意外,也、很害羞。”
说到最后,颜月歌的视线已是彻底溜走,也悄悄松开了淮序的腕,倒是切实将那份害羞体现得淋漓尽致,像极了胆怯的小兔子。
小兔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坐立难安的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淮序的回应,又惴惴不安偷眼看来,正对上了淮序幽深的赤色眼眸。
淮序似乎在想些什么,视线明显跃动了一下才将他纳入眼底。
颜月歌愣了一瞬,下意识弯起唇角扬起了笑容,浅浅的梨涡当即生出,好似一杯甜酒。
甜酒带出微醺,淮序突然道:“下次不会了。”
说完,颜月歌僵住了,淮序也僵住了。
对视的两双眼眸间,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又在下一刻双双避开了视线。
两人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燥热,就连淮序那双犹如墨迹晕入水迹的鳍状耳耳尖,都似是沾染了红痕。
颜月歌更是愈发红得自然,脑袋里思绪纷乱不堪,不受控制的来来回回倒腾着淮序方才的话音。
不是不会有下一次,而是下一次不会了。
不会什么呢?
不会让他害羞,还是不会让他意外?
但不管怎么说,都足够让他确信,淮序的一时兴起并不全是冲动之下的产物。
念及此,颜月歌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又在淮序转而看来的视线中愈发笑得张扬,一双尖尖的小虎牙再藏不住,和着梨涡点缀在了少年人仍略显稚嫩的脸上,漂亮非常。
在淮序逐渐显露出狐疑的视线中,他重重点下了头,“听老婆的。”
这种时候的“老婆”,听起来就不似寻常时候那般单纯与干脆了。
淮序心头一跳,下意识垂下眼帘,复又抬起重新看向了笑得傻乎乎的颜月歌。
而后,转身欲走。
颜月歌没有去拦,他还记得他们转移位置前,他对淮序发出的疑问。
关于那份“喜欢”与“爱意”,淮序并没有对他做出回答,所以他也不能一厢情愿将事情就此定性。
尽管那个吻并不清白。
目送淮序游回溪水旁重新将尾巴泡回去,颜月歌收回视线低头看向了手中的椰子,痴痴看了好一阵,突然就傻笑着伸出食指抚上了唇瓣。
虽、虽然确实是很害羞啦,但是那可是他老婆诶,谁会不喜欢和老婆贴贴呢?
克服了蒸腾的羞涩与激动之后,颜月歌继续无视了闪亮的守宫砂,咕噜噜将手中的椰子喝完,这才抬腕看了眼聚星镯。
他这才知道他们落在了一处小岛上,小岛的位置确实比他们起初落水的地方距离陆地更远。
不过也因为足够远,反而提高了他们的安全性,至少不管是前头为了人鱼追他的,还是后头为了人鱼和神器追他的修士们一时半会应该找不过来。
按照颜月歌的预想,出逃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一边吸引火力一边赶紧把神器秘密送回颜家去。
所以光是跑得远并不算成功,他总得回去,更何况接下来陆地上还有个地方他想试着去闯闯。
在那之前……
颜月歌放下已经空了的椰子壳,小心活动着身体站了起来,将自己凑到了淮序身侧。
他伸出手,刷地将已经合起卷成卷轴的紫虚莲花魅阵图递给淮序,“给,摸摸看。”
淮序回头,就见颜月歌蹲在边上,显露在外的肌肤仍是红扑扑的,眼底却是一片澄明。
在拿到魅阵图之前,颜月歌确实说过在拿到神器后,要先给淮序摸摸看的。
颜月歌并没有忘记,淮序也是。
静静将颜月歌看了一时,淮序才终于从即使强装镇定也不由得愈发红润的颜月歌手中拿过了卷轴,毫不客气展开细看。
淮序体内,离火再次蠢蠢欲动,却在叫嚣之前察觉到了主人散发出的古怪气息,愣是乖巧装起了鹌鹑。
而那份古怪,看在颜月歌眼中,却是一份沾染着欢喜的浅浅骄傲,为他骄傲。
无相沙修补过的魅阵图完整如新,无数厉鬼的加入也使得魅阵图图面更加复杂一分,自然也更强一分,颜月歌看得出,淮序在为他高兴。
淡漠的眉眼间晕开几分柔和,便已是淮序在他面前表现出的最大限度的欢喜。
只要是淮序高兴,颜月歌就会比淮序更加高兴,干脆原地坐下,捧着脸看淮序。
然而,淮序只是将魅阵图整体浏览过一遍就将其收起递回给他,并没有多么感兴趣的样子。
既然如此,颜月歌就干脆接过,正要往芥子中收时,突然想起还有一事,又重新将魅阵图递向淮序,另一只手飞快指向了自己心口仍在一闪一闪的守宫砂。
“这下是真失控了,老婆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