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阙深深的地底,建筑已不是上方的宫殿以及更上方的另一个绝日宗那般呈现出淡淡的金色,完全就是更为普通的、更为常见的、平凡样貌的地面与墙体。
当然,这同样是伪装成的青砖与砂浆,本体完全是一个巨大的、形成了宫殿一整个地基的法宝。
法宝还贴心的隔一段就烧着一个火把,微乎其微的照亮了幽暗的地宫。
不过,在地宫的最深处,镇守着神器的房间之外,过道中却是显眼的明亮。
重物抛砸声仍在不断响起,尽数无视了遍布房间的重重阵法与结界,一块又一块落入其中。
房间之内,于市场上不常见到的巨大灵石已是几乎堆满了这个并不能说是多大的房间,只留一条从门口正正通向石台的道路,以及边上尚未触顶的一小截。
越是如此,就越是难以准确将灵石丢入空隙,可几乎是纯靠手力,颜月歌也是将其一块一块丢得准确,一点儿没有浪费空间。
他的身后,将手肘搭在池壁支着脸的淮序突然道:“小宝准头也好。”
瞬间,那道本就洋溢着快乐的背影瞬间又是更加快乐了几分,都要看到摇出残影的小狗尾巴了。
颜月歌当即转过头来,一张漂亮的小脸笑得明媚,又掏出一大块灵石举起来道:“那我得给淮序看点高难度的。”
淮序直接点下了头。
颜月歌的小狗尾巴摇得愈欢,带着更深的笑容回过头去,让开一步留给淮序更多的视野范围,猛地一个用力就将手中的灵石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本已经快与房顶严丝合缝的灵石堆上,硬生生被他丢出的灵石往里砸了进去,彻彻底底与房顶严丝合缝,再不留任何空隙。
淮序看得认真,当场对着已是在翘鼻子的颜月歌夸道:“确实厉害。”
颜月歌努力绷了半天的笑容当场破功,身后那着实令人怀疑是否存在的尾巴都转成了螺旋状,马上就要带着颜月歌升空。
但哪里还需要一根螺旋的尾巴,他的心早就飞到了天上去,飘得不行。
截止目前,他已经听淮序夸了他好多条,每一条都格外恳切,让本就对淮序毫无抵抗力的颜月歌更是深陷得明明白白。
当然,一切的起因还得是颜月歌问向淮序的那句“能不能再夸一句”,淮序也是一点儿没含糊,噼里啪啦就开始细数他的优点,很是让他受宠若惊。
他确实没想到,那个总是懒散倚在他肩头的淮序,那个总是随性躺在水中的淮序,那个极尽美丽的淮序会将自己,深深看入眼中。
在淮序的口中,他鼻尖的浅痣笑起来会更好看,他睡觉时闭起的眼睫看起来很乖,他力气很大,他性情直爽……他、他准头很好。
天知道颜月歌一句接着一句的听到现在,内心是多么的羞涩又是多么的开心。
他并未扭捏否认任何一条,他只是在淮序浅淡也慵懒的嗓音中,带着更加绚烂的笑容肯定了一次又一次。
他说:“是吗?我都不知道。”
他说:“我好开心。”
他也说:“能够从淮序眼中看到我自己,我真的好开心。”
这个时候,他心头那份独独因为自己被淮序夸了而产生的欢喜与羞涩已是被挤到了后头,只让他留下了对现状的欣喜。
这真的会让他觉得,淮序一点儿不像是面上那般的冷漠与淡然,那颗包裹在淡漠之下的心,分明已是随着他一路走来,走向了人间。
从此,淮序不再是世间最后的一条人鱼,他成为了芸芸众生的一份子。
所以即使此刻淮序明明夸的是他,听在颜月歌的耳中,那也都是淮序对自身的肯定,足够让他产生超出正常范围的快乐。
颜月歌飞快在淮序“确实厉害”的夸赞声中又扔出几块灵石,彻底将原本空空荡荡的房间填满挤实,便就急急拍拍手,转身朝着淮序走去。
淮序这会儿正看着被颜月歌堆得拥挤的房间,突然想起了自己被颜月歌劫走时那个法宝制成的水球,那其中也是被颜月歌飞快堆满了灵石,同样毫无空隙。
或许颜月歌早已在淮序的面前展露出了异于常人的投掷天赋与堆砌天赋,只是那时的淮序不曾注意。
不过,如果没有颜月歌突然亮着一双眼睛求夸夸,淮序或许也不会想到,对面前这个莽撞也意气风发的少年,自己居然能数出这么多优点吧。
赤色的眸底搅得很深,似是有什么东西开始渐起波澜,任由淮序压制数次也未能成功压制。
淮序到底眨下了眼睫,抬眸看向了已是几步走到自己身前的颜月歌。
颜月歌的眼睛仍是亮晶晶的,他迎上了淮序的视线,飞快道:“我也可以夸淮序吗?”
尖尖的小虎牙怎么也藏不住,和着浅浅的梨涡,是带着略显羞涩也激动不已的明朗笑容。
却在强烈也清晰的,搅动着淮序的心底的波澜。
下意识的,淮序摇了摇头。
淮序的反应实在太过干脆也太过突兀,可以说是颜月歌在淮序身上看到过的最不留情的拒绝,身后螺旋桨般的小狗尾巴都一下子停止了摇动,整个人都懵了。
在感到失落之前,他的脑子卡了壳,瞬间好像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
莫非,前面他的感知都是错误的?
莫非淮序并没有走入人间,仍是那条世间仅存的人鱼吗?
挫败感掺着怜惜当即袭来,颜月歌现在是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了。
不能这样,眼下的局面并非意味着终结,他还有机会的。
他的眼神瞬间里几度的变化,却最终绕过空白慌张挫败怜惜,定格在了坚定。
淮序的视线并未有一刻离开过颜月歌,心底愈发翻涌的情绪莫名在此刻跟着定格,他不由眨下了眼睛,终是先一步开口道:“小宝平日已经夸得够多了,无需重复。”
闻言,颜月歌面上才跟着眼神都坚定起来的神情都一下子僵住,片刻才多少缓过劲来,飞快眨了眨眼,面上笑容都重新轻快了起来。
原来是误会,他看淮序那么坚决,还以为这件事是彻底凉了呢。
不过既然是误会的话,那他可就要放松了。
颜月歌捣蒜似的点了点头,当即回到了平日里的样子顺口道:“有淮序在我身边,我真的很安心。”
片刻的停顿之后,淮序点下了头,他的心也终于在数次的压制之后,渐渐归于了平静。
没错,就像平日里那样……
——
虽地底世界没有日月,看不出时间的流逝,可因为有聚星镯在手,颜月歌愣是掐着秒数到了第二日正午十二点。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身周尽数充能完毕随时可以发动的数个法宝,抱着跟他一起防护做全的淮序,提步就冲入了堆满灵石的房间。
目不斜视冲到房间正中的石台,毫不犹豫一把掀开台上的宝盒,便再干脆利落转身,打开了储物袋将早已转移好的灵石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果然不出所料,久经封存的残缺魅阵图一经现世,便就不要命的疯狂汲取周围的灵力,满屋的灵石登时干涸,瞬间搅起了有形的灵力漩涡。
更是带着要将世间万物都一并吸入碾碎的气势,骇人景象直接冲出地宫冲出断情阙,于绝日宗上空形成了恐怖的灵力风暴。
风暴范围波及甚广,内城瞬间全部沦陷,修为稍有不精的修士转眼就被卷走,就连距离潜和城近百里的城镇都似是能感受到灵力抽离的罡风。
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提前铺就的灵石给颜月歌争取了一瞬的空白,也是让他才刚转身就再迈不动一步。
若非他提前准备的重重法宝顽强将他钉死在原地,这种距离之下,他绝无可能挺住一秒。
手中储物袋的灵石甚至不及倒出就被吸走,眨眼间几乎已经要清空近半。
颜月歌完全无力顾及,他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拼命将淮序抱得更紧,将姿态伏得更低,不断催促着自身的灵力没入淮序体内,尽可能为其构架出一个更加安全的防护。
可在愈显狂暴的灵力漩涡之下,数道法宝再难护得周全,强横的风只瞬间便击向了颜月歌,扯下了颜月歌耳上刚刚结痂的小小疤痕,逼得血液渗出。
淮序却并未闭上眼睛,他看着少年人咬牙坚持而不由皱起的脸,心底又一次泛起了涟漪。
他转目,看向了少年渗血的耳。
明明,他都已经将血止住了的。
淮序不由启唇呼出了一团淡淡的气息,化为护盾,落在了少年的耳。
而后,淮序视线再转,落向了后方的石台。
颜月歌快撑不下去了,不管是灵力也好,灵石也罢,他会被那方卷轴撕碎的。
环在颜月歌颈间的锋利指爪缓缓抬起,淮序已是决定动作。
可就在此时,颜月歌突然向前走出了一步。
他开口,声音却只能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往外漏,他说:“快结束了,老婆再忍忍。”
与此同时,无相沙随心而动,顺着汹涌的灵力漩涡侵入到魅阵图图面,一颗颗细细的沙粒沿着魅阵图那转瞬缩小至小指指甲盖大小的缺损处,飞快进行了补足。
最后一粒沙填补融入魅阵图的一瞬,颜月歌脱力向后坠去,但同时,灵力的漩涡与风暴停止了。
颜月歌瞬间撞在身后的石台,但大抵是灵力漩涡的风尚未完全消散,本以为会狠狠撞上去,却不想几乎是软软撞上去的。
但这并不重要,就算狠狠撞上一下也不当紧,只要他没有在风暴中被卷入魅阵图就没事。
他刚才脱力后仰的那一下才真真是让人心如死灰,再差一点他就要把怀中的淮序扔出去了。
这种时候拼的就是时间,能晚一秒结果都可能完全不同。
还好,他们赶上了最后的时刻。
他抱着淮序的手收得更紧,已完全是失而复得的心态,眼眶都不由红了几分,一时却没敢看向淮序。
淮序此刻已是收手撤走了垫在颜月歌身后的灵力,静静将手揽在了他的颈间,好整以暇看向了他,等待着他的焦急确认。
但没想到率先等来了颜月歌逃出生天后的怔忪与害怕。
长长的眼睫起落间,赤色的眸底闪过了一丝别样的情愫。
他不禁收紧了胳膊,揽着颜月歌的脖颈靠向自己,将颜月歌的脑袋连带着泛红的眼圈拥入胸膛。
他抬手,轻轻抚在颜月歌的头顶,轻声道:“没事了,你没事,我也没事,神器、神器应该也没事。”
颜月歌本还因为突然被淮序抱住有些不知所措,现下听到了淮序的声音,听到了淮序的话语,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沉重的心情当即烟消云散。
他伸手回抱在淮序的腰,感受着怀抱中微凉的气息,嗅着淮序身上淡淡的清香,听着耳畔强劲有力的心跳,不觉开口道:“嗯,都没事。”
耳畔嘈杂声愈发明显,晴朗的阳光却是穿过深深的坑道,落在了紧紧相拥的两人。
温暖分明。
舒服得让人想要当场睡过去。
不对!
颜月歌猛地一个惊醒,赶忙从淮序的怀里挣脱出来,抬头一看,果然魅阵图卷起的风暴已是打通地宫打通断情阙,就连潜和城上空浓郁的鬼气与阴云都被打通。
视线中只剩清濯映着刺目阳光的天空,四面八方赶来的修士气息已是分明。
颜月歌都不需要去确认聚星镯,他猛地扛着淮序站起,伸手就抓起宝盒中归于平静的神器魅阵图,急匆匆道:“看来我们又要走了。”
灵石耗空,灵力耗空,他们的处境不容乐观。
但,神器此刻完全是饱足的状态,他们又怎会不乐观呢?
在颜月歌的坚定视线中,淮序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