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福楼拜的饮食习惯,从生活的细节下手。
拜文野法国闹出的笑话所赐,麻生秋也有专门看过相关的医学书籍,整理了一本梅毒患者的食谱。他的用心之深,体现在了饮食小册子上详细的内容讲解,他会把吃胡萝卜的好处写得一清二楚,却不赞同一次性吃太多的同类食物。
再比如抽烟和喝酒,人人都知道对身体不好,麻生秋也不会强制要求居斯塔夫·福楼拜戒掉烟草,而是主动按时地提供,合理有限地减少一天抽烟的次数,并且为对方提供优质的葡萄酒。
居斯塔夫·福楼拜的生活水准没有降低,反而有滋有味,一度疑惑道:“医生让我不要喝葡萄酒,反对我抽烟。”
麻生秋也说道:“若我是医生,我自然也会这么说。”
黑发男人为福楼拜点烟,火柴划出火光,体贴如一位服务老板的秘书,烟斗里的烟丝散发浓郁的气味。
居斯塔夫·福楼拜抽着烟,吞云吐雾,舒服地靠在沙发上,脸上有一抹红润,真要他戒了烟才是要了他的老命。
“您没有毅力能戒掉,反反复复,只会更加伤害身体,引起身体强烈的戒断反应。”麻生秋也看着他的反应,风轻云淡地笑了,知道对方逐渐接受制定的疗程,“我常听人说抽烟喝酒会死得快,但是不抽烟喝酒,活着就没有滋味。”
麻生秋也把福楼拜先生从自杀疗程里捞出来,转头对面孔端正、有着一张国字脸的莫泊桑说道,“每日适量一杯葡萄酒,总比酒瘾上来了,克制不住地去喝其他高浓度的酒精好。”
莫泊桑感觉是对自己说的,觉得很有道理,砸着嘴说道:“葡萄酒,喝一瓶也醉不了。”
麻生秋也挑眉,莫泊桑改口:“品酒的滋味很不错。”
居斯塔夫·福楼拜听他跟学生的对话,有了久违的放松,虽然自己被疾病缠身,但是他不希望居伊走自己的老路。
“居伊,最近你的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莫泊桑发现最鲜明的一点,每天早上起床没有头晕目眩。
他暗暗记住了自己的食谱,主食里要含红枣,菠菜,猪肝,瘦肉,辅以鸡蛋黄和牛奶,水果要多吃葡萄和草莓,每日要喝熟水,少吃生冷的食物。
最近吃的清淡,福楼拜和莫泊桑的身体异状却减轻了。
情同父子的师徒两人对视一眼。
【有效果。】
【老师,你的读者估计是一个医生啊。】
居住在老师这里,参与疗养的莫泊桑换下了军装,孔武有力的军人摇身一变有文人气质的入门作家。
有麻生秋也在,两个人待在别墅里进行文学交流。
莫泊桑听完老师对自己的作品分析后,打着哈欠去睡觉,不明白麻生秋也为什么能听得津津有味,这就是作者和读者的区别?
麻生秋也等到他走后,收回目光,突然对含笑看着手稿的福楼拜先生说了一句话。
“节哀,莫泊桑也患病了。”
居斯塔夫·福楼拜的手一抖,大脑嗡鸣,四肢百骸的神经颤栗,无人比他明白,感染疾病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麻生秋也把一杯热茶递给他的双手,温暖对方的心脏。
“是早期症状,外加一点贫血。”
“……能治好吗?”
“能。”
这是与想象完全不同的答案。
居斯塔夫·福楼拜用那双有红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祸害了无数人的梅毒能治好?!
“我正在投资一种治疗梅毒的抗生素。”麻生秋也吐露实情,“它的来源是一种特殊霉菌,这种霉菌在显微镜下被人发现它的分泌物会抑制病菌,然而它的成分复杂,不能被直接注射到人类体内,需要针对性研究。”
居斯塔夫·福楼拜呼吸急促:“研究要多长的时间?”
麻生秋也预测道:“理想状态下十年以内,可以进入大众的医疗体系,不理想状态需要二十年。”
青霉素是治疗梅毒的常用药物。
根据历史上的说法,十九世纪末就有英国医生接连发现了青霉素的霉菌有抑制细菌的作用。然而,这些研究被人忽略了,直到五十年后再度被英国的细菌学家发现,取得了真正的重视。
正视它,历史用了五十年的时间。
提纯它,历史用了十一年的时间。
直到可以批量生产,历史上又花了四年的时间。
一是受到时代技术所限,二是霉菌的发现是巧合,医生们没有大量该菌种的实验品,三是找不到提纯霉菌的办法。
时间就是生命!
穿越者的“常识”是无价之宝!
他对福楼拜先生说的话比较保守,没有说出霉菌的来源。例如甜瓜、苹果、柑桔这些常见水果,它们霉变后产生青色的霉菌,里面含有少量的青霉素霉菌,被人误服会食物中毒。
麻生秋也想要让文豪延长寿命,就必须攻克青霉素。
众所周知,医疗行业极其烧钱,更需要值得信任的病理学医生全心全意投入研究,不会中途罢工,或者拿着劳动成果另卖他家,所以穿越至今,他今年才找到了一个人品极高、且可以申请到足够多金钱的合作伙伴。
“福楼拜先生,我不求您完全听我的安排,人不是傀儡,没有主见的作家也写不出震撼人心的文学作品。”
“说一句大胆的话,我不在乎您的私生活,这个时代上到国王下到平民都乱得一塌糊涂,可是我希望我心中的文豪能是一个有底线的男人,不要害其他女性感染这种疾病。”
“我会倾尽家产,让治疗疾病的抗生素提早诞生,请不用担心,我会提供霉菌的样品给你,无惧于任何查验。”
“我恳求您,保重身体——”
“活到那一天。”
麻生秋也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凝视着对方。
居斯塔夫·福楼拜手里的茶杯掉到了裤腿上,茶水弄脏了裤子和地毯,他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脸颊肌肉控制不住抽动。
检验对方有没有说谎的方法极其简单,让对方提供霉菌样品,买一个显微镜,自己观察霉菌和病菌的厮杀。再简单一点,居斯塔夫·福楼拜可以直接找父亲的朋友帮忙观察霉菌样品,他的父亲是巴黎著名的外科医生,朋友自然也是那个圈里的人。
没人会说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谎言。
而且,那得不到任何好处!福楼拜没有给他一分钱!
因病辍学之后,福楼拜本性没有那么外向,正常状态下相当腼腆,隐居在郊外,为的就是减少他人的目光。他害怕疾病夺取自己的性命,又惶恐世人知道这件事后嘲笑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闯入他的生活里,强行矫正自暴自弃的他。
为了治疗梅毒,福楼拜什么方法都被迫试过,绝望屈辱到以至于想要上吊自杀,感觉自己比尸体还要没有尊严。
“你为什么……想要救我……”
“我不想看到您眼中的绝望,您想活着,我想要跟您成为朋友,为朋友解决麻烦是我义不容辞的事情。”
麻生秋也喜欢文学,想要跟青史留名的文豪交朋友,这是他的追星之路,也是他打破距离,认清楚他们的方法。
居斯塔夫·福楼拜神情恍惚,捡起茶杯,肥胖的身体之下饱受病痛折磨的灵魂好似在青春之泉里浸泡,有了重获新生的勇气。
他羞涩地问道。
“你仅仅是想成为我的朋友?”
“是的。”
“你需要我付出金钱吗?”
“不用。”
“你把我看得太高了,我想我的才华不如雨果先生……”
“不,找朋友是不会比才华高低的!”
“朋友,我不愿意相信有人无欲无求,即使有,那样的人不会跟我当朋友,给我一个值得信任的理由!”
“这……”
麻生秋也没有想到他如此激动,连霉菌的真假都没有验证,他在福楼拜的眼中看到了泪意,忽然就知道久病缠身之人渴望的东西是什么,不止是活着的希望,还有一份全心全意的友谊。
麻生秋也身处于十九世纪的别墅里,神情轻柔,被灯光晕染了轮廓,恍若融入泛黄的历史一页。
“我的付出不会没有意义,有很多人都等着药治病,在它没有正式研发出来之前,如果您觉得内疚——”坐在福楼拜对面的麻生秋也只是一名读者,说出能为后世津津乐道的话。
“为我写书吧。”
“我开了一家出版社,等着为您出版呢。”
在往后的日子里,愿这个世界减少死亡,文坛兴盛。
有一道亡魂想睡在作家的梦里。
……
无人知道麻生秋也怎么做到的。
第二天,麻生秋也出去一趟,便带回了珍贵的霉菌样品。
——来自发霉的苹果。
居斯塔夫·福楼拜忙碌地联系起父亲的朋友。
麻生秋也得到福楼拜先生的保证,知道他会认真看待健康问题,近期不可能乱来,便以“去看抗生素的研发”为理由,欣然离开了克罗瓦塞别墅。
对莫泊桑的性教育工作,当然是由福楼拜先生来完成。
自己就暂时不用插手了。
该说的,该写的健康知识已经全给了对方。
麻生秋也先去了法国巴黎,收取开店的分红,再去银行办理储蓄,之后他转道回了英国,没有通知在上学的奥斯卡·王尔德。
他的脚步匆匆,仿佛不再关注阿蒂尔·兰波和保罗·魏尔伦。
麻生秋也登上了回英国的轮船。
港口处,从根西岛回法国的金发少年敏锐地注意到麻生秋也,话到嘴边,还未喊出来,便看到对方上船离开的背影。
“喂——!”
每一脚步,黑发男人仿佛踏在人生的旅途,坚定而无畏。
“……你都没有看我的诗歌值不值20法币。”
阿蒂尔·兰波低落,抱住怀里棉布包裹的随身行礼,里面有自己最新创作的诗歌和一沓披萨的优惠券。
保罗·魏尔伦把他丢在根西岛,让他大丢面子。
他不好意思在雨果先生家里住太久,找了个理由就离开,正发愁怎么一个人在巴黎生活,他永远不想当爱情里的被动方,他发誓要保罗·魏尔伦心甘情愿地找上门,赔礼道歉!
他的钱在根西岛花光了,雨果父子不肯借钱给他,明摆着希望他可以回家,而不是前往法国巴黎。
睡大街?
回老家?
阿蒂尔·兰波的耳朵一动,听见附近登船的旅客说:“半个小时后开船,不用太着急,在旁边买一点食物。”
心一狠,阿蒂尔·兰波选择了第三条路——奔上轮船,卖诗歌!
他果不其然被人拦下了。
阿蒂尔·兰波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我刚从英国回来,听说长辈要前往英国,有急事想要见他一面!非常急!”他仅有的脸皮,用在了称呼上面,不肯叫爸爸。为了证明所言不虚,他拿出了刚从英国根西岛回来的船票。
根据阿蒂尔·兰波对“长辈”的描述,船员找到了上等舱的客人,麻生秋也骤然听闻有亲人找自己,没立刻联想到兰波头上。
“亲人?”麻生秋也啼笑皆非后,一阵伤感。
给这个骗子面子,麻生秋也走出房间,去看有急事找自己的人,第一眼就看到了挥舞着手的金发少年。对方的额头冒着汗,鼻尖有一丝油光,在八月的酷热天气下汗流浃背。
麻生秋也诧异:“兰波?”
阿蒂尔·兰波见到他,活泼地把诗歌手稿塞进对方怀里。
“诗歌,钱!走之前给我!”
“……”
麻生秋也不得不站在过道一旁检阅诗歌。
麻生秋也看得很认真。
认为对方会随意阅读的阿蒂尔·兰波弄得心虚,随即鼓起信心,自己的诗歌可是经受了雨果先生的阅读和指点!
二十分钟后,麻生秋也担心快要开船了,认可了诗歌,说道:“四首诗歌,给你四十法郎。”
阿蒂尔·兰波急道:“太低了!”
“新人价,上次就跟你谈好了,你快下船吧。”麻生秋也手上没有带太多的法郎了,支付了2英镑,随即要走。
阿蒂尔·兰波抗议:“还不够住旅馆的钱!”
麻生秋也的右边手臂一沉,被少年抱住,斜睨对方:“什么旅馆的费用那么高,两英镑都不够你住吗?”
阿蒂尔·兰波在金主面前,一改脾气,用水润漂亮的蓝眸示弱,仿佛收起了利刺:“再给一点。”
能不能在巴黎活下去,全靠稿费了。
麻生秋也不欲让他自涨身价:“不给!”
阿蒂尔·兰波大喊:“你不给我,我就拿披萨优惠券去换钱!”
麻生秋也冷声:“你想换就去换。”
Who怕Who!
阿蒂尔·兰波急得团团转,赌对方也急着摆脱自己:“我给你朗读,我的诗歌要念出来才行!”
阿蒂尔·兰波的四首诗歌质量比不上《醉舟》、《奥菲利亚》的级别,看完之后没有得到满足,麻生秋也一句句给他挑刺过去,气得阿蒂尔·兰波张牙舞爪,在两人争执的期间,汽笛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麻生秋也:“?”
我擦。
阿蒂尔·兰波呆滞地看向港口方向:“?”
什么情况!
忙碌的船员忘记通知兰波下船了,前往英国的轮船正式启航。
“等等啊——!我刚从根西岛回来,我要回巴黎!”
阿蒂尔·兰波泪崩。
麻生秋也扶额,去找船员商谈,船员表示无法回岸,但是可以免去阿蒂尔·兰波一半的船费。麻生秋也一把拽住想回去的阿蒂尔·兰波:“你疯了?跳海会出事的!”
麻生秋也忍着恼怒:“你身上还剩多少钱?”
阿蒂尔·兰波倔强:“没钱了!”
麻生秋也不信,要求他打开行礼包袱,阿蒂尔·兰波把行礼直接甩麻生秋也怀里,“不信你自己看!”
麻生秋也打开一看,可怜至极,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没有钱,只有自己送的披萨优惠券。
他去看阿蒂尔·兰波,上衣半新,裤子不合身,露出了半截蓝色针织棉袜,难以想象:“这么穷,你都敢出门旅游?”
阿蒂尔·兰波嘟囔:“要你管。”
麻生秋也沉默下来,船员在旁边等着收船费,不肯走开。
麻生秋也思虑之后跟兰波说道:“你不是自诩天才吗?在船上写十首诗歌,我就给你垫付来回的船费。”
阿蒂尔·兰波震惊:“十首?你疯了吗!”
麻生秋也说道:“我没有疯,很冷静地通知你——你,没,钱,船上的吃喝消费水平不低。”
阿蒂尔·兰波想到船上的开销,眼前发黑,自己刚被宰过。
麻生秋也心情大好:“想好怎么办了吗?”
万万没想到,阿蒂尔·兰波扭头往潮湿的甲板走去。
“我睡甲板!有本事把我丢进海里喂鱼!”
船员:“……”
麻生秋也:“现在动手丢进海里吧!”
船员哭丧着脸:“我们这里不是走私船啊,不搞人命的。”
麻生秋也说的是气话,把钱丢给了船员,冷冷地交代道:“开个普通舱给他!一日三餐不许喂肉,让他用牙去啃法棍!”
船员看出两人是在吵架,收到钱就乐滋滋。
够狠!
法棍那么硬,一般泡汤吃,生啃太难为法国人的牙齿了。
这种事情不是熟人绝对做不出来。
……